“西西——啊——西西呀——”
伊西里斯只听见一连串的喵叫声，像防空警报一样从远处炸了过来。他抬眸望去，刹那间, 冬日在他金色的眼瞳里汪成春水。
小猫朝他飞奔而来，不是形容上的“飞奔”，而是真的快要飞起来了。短短的腿蹬得飞快，小小的身体离地跃起一寸又一寸，眼睛里盛满了灿烂的光。
伊西里斯往前迎了两步，微微俯身，张开双臂，从容地接住了那只扑进他怀里的毛团。
小猫四爪扒紧伊西里斯的胸膛不肯撒手，毛茸茸的脸不住地往伊西里斯的下巴、脖颈、脸颊上蹭。他蹭得自己满头呆毛直翘，眼睛亮晶晶的，小嘴里黏糊又甜蜜地一声接一声喊着：“爸爸呀……西西啊……”
他的喜悦来得如此直白和热烈，不止伊西里斯，就连秦冕等人也不免放松下来，原本凝滞的氛围都散去一些。
黎傲完全没注意到其他人了，一心沉溺和爸爸贴贴，小爪子在父亲的脸上摸索来摸索去，摸索到想要贴的地方就再蹭上去。那股黏糊劲儿，看得卡勒布都眼馋，侧身去骚扰帝国的侍卫长：“哎，你说我能上哪去搞个小崽子出来养呢？”
沈确眸中温柔一收，侧身挡过卡勒布的动作，转瞬间恢复沉静：“只要你不偷不抢，谁管你。”
卡勒布“啧”了一声，随后耸耸肩：“算了。”可爱的是小猫，而不是人类的小屁孩。十四五岁的叛逆年纪，哪个不对家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嫌弃家长烦人管得多的？又有哪个家长提起来这些倒霉孩子，不要蹙眉说上几句？有几个是像小猫这样，对着父亲还能这么黏糊热情的？
这是命运赐予的，羡慕不来，除了他，再也没有下一个了。
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学生，还有无数接到消息疾驰而来的各路记者。
自伊西里斯继位之后，星际间提起这个名字的人，无一不是心存忌惮，甚至胆战心惊。哪怕因为小猫的存在，还有德尔斐输出的治愈果实，令他近些年来的风评好转，可对方杀伐果断冷酷残暴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实在很难让人生出可直视之感。
不管是从长相还是实力而言，他太过完美，完美得过于非人，完美得令人觉得恐惧。偏偏这样的人，不是神明，而是人。神明完美，接受信仰。而人太过完美，是要遭到记恨的。联邦的各个政要，哪个没有被拉出来与之对比过？哪个不是被他吊打，对他恨得牙痒？这种情况下，伊西里斯能在联邦所辖范围内风评好才是奇怪。
大众对于伊西里斯的认知一直模糊，但不管过往怎么看，怎么了解，今天他们看见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德尔斐君主。他当然强大且无所顾忌，堂而皇之地带着异种踏入联邦的领土，高傲到令人不适。但他抱着他的孩子，任由对方毫无顾忌地在自己身上撒欢。不管他到底是谁，最起码从这一侧面去看，他是一个父亲，一个宠爱孩子的父亲。
伊西里斯见小家伙蹭得满足了，这才捏捏他的后颈，提醒道：“小逻辑也来了。”
小逻辑那么大一个块头，一直杵在一旁，像根高耸的灯塔，都要委屈死了。小猫就黏爸爸，都不和自己玩！爸爸有什么好的？它可讨厌螳螂怪2号了。小逻辑委屈得不得了，朝着小猫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震得空气都嗡了一下。
这一声，立刻让周围原本已经放松下来的人类，紧绷了神经。护卫们条件反射地举起武器，学生和普通人更是满脸惊恐，连连后退。
黎傲一抬头，冲着小逻辑挥了挥爪子：“来，我其实第一眼就看见你啦，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在外面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吓唬别人？”
小逻辑刚刚还委屈呢，这下就和被主人点名的大狗一样，蹿到伊西里斯的身旁，蹲下身将脑袋递到小猫脚下：“没有……”它口吐的人言里，语气竟真能听出一些撒娇。
黎傲被小逻辑顶在脑门上，也是使劲蹭蹭它，夸道：“那很乖哦，你怎么会和爸爸一起来呢？”黎傲早就接到了伊西里斯的信息，自然知道原因，但他依然在问，不仅是为了安抚小逻辑的情绪，也是为了让联邦众人看见真相。
小逻辑手舞足蹈的，它本就碎嘴，小猫搭理它更是来劲，一连串讲着话：“小逻辑，听话，帮人类杀，异种！战功，奖励，要看，猫！”
小猫当即夸道：“小逻辑好棒的！所以西西带你来看我对不对？”
小逻辑乖乖点头，看向秦冕等人：“人，坏，不给，小逻辑进。”
“不是的。”小猫摸摸它的脸：“我和你说过的，因为我们小逻辑很厉害，所以人类会害怕你对不对？姨姨不给你进，不是因为你不好，是要保护别人的安全啊。”
“小逻辑，不咬人。”小逻辑嘟嘟囔囔的，尖利的前肢往地下一插，直接把水泥地凿出坑洞，黑黢黢的脸上竟能看出嫌弃：“人臭，难吃。”
“你又没吃过人，怎么知道人是臭的？”黎傲看了眼远处的镜头说。
“闻着，就臭。小猫，香。”它明显喜猫喜欢极了，一讲到猫，话匣子根本止不住，一连串的短语往外直冒，速度快得黎傲都插不上嘴。
就是这样荒诞的画面，却不知为何，让人类的心情放松下来。一只对猫如此依赖，听猫话的异种，能是什么坏东西呢？理智告诉人类，这是异种，异种和人类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们该保持警惕。可情感上，他们很难不觉得这只听猫话的异种很特别，人一旦开始心软，就会自动给这些恐怖的东西套上滤镜，觉得它好像、或许，不是太过危险。
“校长好。”黎傲站在小逻辑的头上，对秦冕鞠了个躬：“很抱歉小逻辑把地弄坏了，我是它的监护者，我会赔偿的。它也不会进入校园。”
秦冕的颧骨很高，又瘦削，就显得人严厉不好相与。这是刻板印象，别人对她有，她对别人，或许也有。秦冕自哂了一下，随后说：“好。”
伊西里斯抬起手，两指招了招，身后就有人上前来处理赔偿问题。
“爸爸，我们回曼杰特号上吧。”黎傲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轻重，脚还踩着小逻辑，两只小爪子又抱上伊西里斯的脖子，撒娇道：“我想曼杰特号了。”
“嗯。”伊西里斯放弃进入校园，率领着自己人准备启程，却被一个记者冲出拦住了去路。
刚刚辞职，孤身一人的林奇，天不怕地不怕地举起自己简陋的话筒：“雷加利斯陛下，请问你为何要带着异种踏入联邦的领土？是准备向联邦宣战吗？”
卡勒布笑眯眯地想上前接过话题，打个圆场，却被伊西里斯一个手势止了动作。他收住了笑，退回君主身侧。
伊西里斯的目光这才落在面前瘦高的青年身上。这记者明显紧张，眼睛眨动的频率快得不自然。
林奇在那双仿佛能贯穿灵魂的金瞳注视下，硬撑着挺直了背，声音有些发颤，却咬牙问出：“请您回答，请您为联邦的普通人民，做出交代。”
伊西里斯的语气一如既往，冷酷且无情：“我无需为联邦人做出交代。”
空气瞬间一滞，林奇鼓起一口气也将要泄掉，却听对方说：“但同为人类，我将告知你当知的真相。”
林奇瞪大眼睛，抓住话筒的手向前递了一寸，他看见那位君主，神情冷静得近乎残酷，他宣布：“以人类如今的实力，已无法与异类抗衡。与异种联合，是唯一出路。”
这怎么可能呢？林奇茫然，这份茫然蔓延开来，辐射了多少人。前线形势大好，这是众所周知的消息，但德尔斐人却说，人类要坚持不住了。
德尔斐人要和异种合作，去拯救前线陷落区。那联邦呢？联邦人，要干什么？联邦的掌权人，又在干什么？
赫舍里被自己的子女包围在中心，共同看着画面中的场景。
“父亲，这要怎么办？”利亚姆看着屏幕上的伊西里斯，眼里满是愤恨：“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联邦的土地上撒野。”
赫舍里笑了一下：“为什么不敢？你该问你自己，敢不敢动他。”
利亚姆僵了一下，显然是没那个胆子。
“随他去罢。”赫舍里抿了口茶。
菲特执着合起的扇子，轻轻敲击自己的掌心，柔和笑问：“父亲，按原计划进行吗？”他不像利亚姆这种无脑货色，他瞧出了赫舍里的异样。这老不死的东西，开始变得年轻了。
赫舍里“嗯”了一声：“准备了这么久，正好借着这波风，将伽马兵器推出去。”
伽马兵器是联邦近些年来的秘密研究重点，菲特以为这是赫舍里的底牌，也一直在等这张牌该如何打出。现在，伊西里斯毫不留情地将现实撕开了一道口子，这的确是个好的推出途径，但菲特始终觉得，赫舍里的态度有些异样。
这老东西，一贯视雷加利斯这个家族为眼中钉肉中刺。被自己视为唯一对手的人这般明晃晃地打脸，他的反应却这般不对劲。
太镇定了。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有着某种底气。这种底气，不是伽马兵器，而是比伽马兵器更令他信服的存在。这种存在，甚至让他生出了优越感，令他开始笑看伊西里斯的行动……
不对劲啊。菲特笑弯了眼睛。
第122章 琥珀
小猫登上曼杰特号的那一刻, 联邦官方几乎是同时发布了关于伽马兵器的通告。
这种兵器被官方称为初代Alpha机体的衍生形态，却与其有着本质区别。它需要由人操控，对机甲驾驶者的精神力依赖极大。
通告一经发出, 恐慌迅速蔓延。
因为初代Alpha机器带给人类的恐惧，甚至比异种更为深重。异种尚有其生存区域和活动规律，而Alpha机器不同, 它们被人类创造，却最终反噬文明。
机械战争之前，它们贯穿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无所不在。在机械战争爆发后所引发的清算浪潮里，星际各地强制销毁了所有高等智能AI，即便是现用于星网管理的核心AI, 也被框束得很死。
也正因如此, 当银翼首次现身于众人视野时, 才会引发整个星际的剧烈震荡。
而那时的伊西里斯，因为小猫的存在, 承诺将银翼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其背后所承受的质疑与压力之大, 黎傲是不知晓的。毕竟, 君主不让孩子担忧，其他人又怎么敢说？
“吃慢一些。”伊西里斯坐在主位, 面前的菜几乎未动, 手中只握着一杯红酒, 金瞳静静注视着餐桌的另一侧。
旁边的小猫却毫无规矩可言，大喇喇地坐在桌上，两只爪子扒着碗，被辣得舌头打卷, 嘴里“斯哈斯哈”直抽气，眼泪都快冒出来了，偏偏还不肯停下嘴，继续一口接一口地叨着菜。
薰见状，侧身招呼侍者：“来杯冰牛奶。”说完将菜端走，又低头帮小猫擦了擦脸：“太辣了不能吃太多。”
他们正在白家经营的餐厅中，百米高的空中餐厅早已清场，除了侍者和随从，就只有大小猫父子俩，加上薰这个属性不明的。
黎傲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麻辣大虾被薰端走，吸了吸鼻子，爬到伊西里斯身旁，四只脚一塌，就倒在人的手边。
伊西里斯放下酒杯，切了块大小刚好的牛排，用叉子递到小猫嘴边，看他还在委屈巴巴地盯着那盘辣虾，一副还想吃的模样，不由轻笑了一声。
“你饮食一向清淡，突然吃太多重口的会胃不舒服，下次再吃。”在小猫的健康问题上，大猫和黑龙异常默契地站在了同一立场。
黎傲瞄了眼原汁原味的牛排，鼻尖抽了抽，终究是没拗过那股肉香，张嘴咬了一口。
或许是孩子满身心的依赖令伊西里斯心里轻快，他好看的眼尾微抬，看向一旁的小怪物：“你在联邦如何？”
薰接过侍者手中的牛奶，起身过来，放到小猫嘴边说：“还可以。”
沈确悄无声息地守护在君主身后，觉得这两人也是奇怪得很，太阳不提，他性子孤傲，不喜与凡人多费口舌。那薰呢？小怪物小时候可不是像这样的，如今长大了，倒是越发沉稳寡言，某些方面竟和伊西里斯颇有一些相像。
真是怪事。
黎傲吧嗒了几口牛奶，嘴里的辣意完完全全散去，他兴冲冲地仰头和伊西里斯说：“薰可厉害了！他现在是学生会长，以后还要从军！”几句话就将薰的打算抖了个一干二净。
小家伙十四五岁了，但被养得很好，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叛逆，和爸爸亲亲热热又黏糊，什么都要和人说：“但是这样真的行吗？他的户口虽然不在德尔斐在白家的名下，但稍微一细想就知道其中有古怪，联邦会纵容自己的国家接纳外来人参军吗？”黎傲虽不谙政治，却也不是傻子，觉得薰想要在联邦上学没问题，但要参军参政，有点困难。
“要不，咱们还是回德尔斐吧。”小猫小心翼翼地问。
薰天生天养，他接受过记忆传承，对待局势要比黎傲要清楚得多。他能明显感知到，人类两大阵营的对立，已经完全被架在了明面上，但双方都不在乎了。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双方各自有着各自的底牌，他们都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而在最终到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会一致对外，对付异类。
但黎傲并不知道，他被保护得很好，人类的勾心斗角和他并没有太大关系，他倒是担心自己的小狗会因为不能参加联邦军而丧气。
伊西里斯适时开口：“无须担心，到了合适的时候，薰会进入联邦军的。”
黎傲不知道伊西里斯为什么这么笃定，难不成西西和联邦达成了什么合作关系？
伊西里斯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猫的鼻头：“吃饭长大，去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他只是一只小猫，人类的事情不该由他去烦恼，他有他自己的使命。
拥有自己使命的猫猫大王捧着伊西里斯送的小花，一脸严肃地对半夜跑来敲窗户的紫女士说：“你喜不喜欢这个？”
紫女士迈着猫步，凑到那朵黄白色的小花前闻了闻。
“这个是我爸爸刚刚才送给我的哦，它在废墟之中长大的，生命力很顽强的，你喜欢吗？喜欢的话，我送给你哦。”
喜欢？不喜欢？紫女士也很迷茫。它的确是颗强壮的星球，它的大地上生活着千万的人群。这里高楼林立，绿化也不算少，毕竟联邦每天投入在首都星环境改造上的钱财不计其数。
但它从未拥有过一朵属于自己的花。
联邦将大本营建在这里，只因这颗星球位置合适，安全隐蔽。随后，他们动用高科技改造地貌，建造生态，一点点将荒芜之地变得绿意盎然、人声鼎沸。它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着这颗星球的每一寸土地被重塑、被命名，也被占据。
在它还属于自己前，它没有长出一朵花。等到它开始托住无数生命，不再只属于自己之后，也从未真正拥有过一朵花。
它的确是个健康的星球，它的意识也正值壮年，人类好像并未掠夺它，甚至将它变得热闹。但它始终觉得空虚，觉得，自己的生命，被这些生命寄生了。
它知晓这个星球的每个角落，它在医院里观察，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病人家属说：“他的心脏不行了，他要死了。”
心脏是什么？为什么心脏不行了人就要死了？它产生了好奇。它开始了解心脏，知道它是人类身体里的一个器官，人类的生命就靠着这个器官的持续跳动维持着。它让人类充满活力。
所以，我是不是因为没有心脏，才会觉得空虚？它想要颗心脏，但那种东西，该去哪里寻找？
它观察了无数的人，也想过要去抢一个。人类不顾它的意愿，将它的土地霸占了，它只是要颗心脏，这不过分吧？可它到底没有下手。它在人群的喧嚣中寻找着。直到不久前，它撞见了一只腿很短的猫。
靠近他的时刻，它从大地的经络中感知到了有着什么暖暖的东西流过。这种温暖的感觉，是不是就是人类说的，心脏存在的感觉？于是它知道了，他就是它苦苦寻觅的东西。
黎傲看紫女士蹲坐在那愣了半天，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觑了觑紫色的大猫，小声嘀咕：“你不喜欢就算啦……确实也不太好，这个花是西西送我的，我转头就给你，其实……是不太合适的。”他顿了顿，爪子拨了拨小花的花瓣：“只是我总觉得你会喜欢……也不是非要送你，就是一种直觉，觉得你……可能会需要它。”
他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局促，尾巴都轻轻地卷起来了，又慌忙补一句：“哎呀，要是你不喜欢就算啦，下次——”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大猫扑倒在地。紫女士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在问：[真的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