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觉得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在书院了,反正该学的也学完了,不如在家温习。颜夫子也觉得如此,这样也太不得安宁,也打扰其他人。
温缜就过来拿最后的书籍准备回去,虞忌刘永他们很兴奋,拉着温缜,刘永向来说话不着调,“出息了啊兄弟,这些日子好消息一个个传来,最出风头的是上面的新帝与于公,其次就是你了,江南治安一下子就好了,盗匪各州官府都派人出来剿完了,都不必朝庭派兵。你要是不吓他们一下,我们还真以为朝庭虚弱得盗匪都管不了了呢,原来是官官相护,官匪勾结。”
虞忌拉着他,“温兄,这一次也干得太漂亮了,不过要小心一些,秋闱在即,免得被人报复。”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再说科举也糊名,他们还敢作弊不成?”他们不会想再来一场腥风血雨了。
袁三看着他那不动声色的样子,装货,他就不信这人出了这么大风头不得意,装的一本正经的模样,他怆然一声。“哎呀,我叔叔不幸,随先帝出征,白骨葬于野,连收尸人也没有。”
他这一开口,他们就说不下去了,毕竟袁家确实挂了白布,文武百官与二十万兵马死于这场战事,几乎江山尽飘白。
虞忌叹了一声,“袁兄节哀顺变,人死如灯灭,莫飘过于执着了。”看开点。
袁三悲叹了一声,“朝中无人,原本我父闲赋在家,如今只能官复原职,去为天下苍生再奔忙,我心甚痛啊。”从此靠不了叔,只能靠爹了。
刘永翻了个白眼,这死货命是真好,真是听着就想让人痛扁一顿。
他凡尔赛得把人恶心到还发作不了,死者为大嘛,大家统一当没听到,什么人啊。袁三的爹是三品侍郎,这很是到达终点的大官了,于谦也才二品啊。
他们起点都没开始,惹不起。
温缜嗯了一声,“还有两月就秋闱了,各位共勉吧,我回家温习,到时候考场见。就不与诸位一起上课了。”
他这时候太惹眼,还是不要与其他人走太近,免得动不了他,动身边的人,那才是为难与恩仇纠葛。
“共勉!待放榜日,与温兄同饮!”虞忌笑着看他。
温缜拱手一礼,拿着书便离开了。
狄越这跟着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武夫子也辞职了,山长很喜欢他,还是给他按整月结了工资。
温缜在府中温习开始与世隔绝一样,家里无人来打扰他,生怕耽误了他科举。日子一天天过去,温缜原本就对这次科举有必得之心,非常的刻苦,加上许多人给他开的小灶,他学起来与复习起来,得心应手。
七月中旬的时候,温缜就收拾东西,拿好笔墨,就准备去杭州了,八月初就考试了。
温缜与狄越骑马入杭州,入住了楚府,楚千嶂很高兴,让他在科举前有什么尽管说,别误了事。
温缜摆摆手,“楚兄,就是借住几日,别忙活了。”
住在楚府有好处,他现在太遭恨了,住在外面的客栈,很有可能被人下药,一天天的,防不胜防也挺累的。
茜茜的脚已经好了,蹦蹦跳跳的过来找他,“爹爹!”
温缜抱起了她,“呀,茜茜怎么重了这么多?”很实心啊。
茜茜的笑僵在脸上,当即撇过头去,一点也不想理亲爹,“哼!”
“哦,错了错了,茜茜怎么瘦了,看爹爹心疼得。”温缜当即改了话头。
茜茜才回过头。“因为茜茜想爹爹,所以人消瘦了。”
成吧,就当她瘦了,温缜抱着实心的女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好,等爹爹考完带你回家,想家里了吗?”
乐不思蜀的茜茜点头,“想了,还想安安与竭哥了。”
南乔户籍温缜让沈宴帮她弄了,这对于沈宴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她被知府抹去了贱籍,又不像狄越与柳蘅有事在身,不能被人细查。
立女户主要是为了钱财能存自己户头,也不必去深山隐居。她先前是王府的私有财产,王玖花一千二百两买下她,私奔属于燕还时拐带,两人被查到就会被治罪,还是大罪。所以只能隐居,可隐居不是那么好的,在现代农村生活都难受,更别说古代深山,蛇虫鼠蚁都让人烦不胜烦。
那跟荒野求生也差不多了。
第59章 秋闱(三)
七月的杭州城暑气正盛, 城中已聚集了各地前来应试的学子。客栈里、茶楼中,处处可见身着儒衫、手执书卷的身影。温缜在楚府,每日仍是闭门苦读,只偶尔与狄越出门散步, 舒缓心神。
转眼到了八月初, 乡试之日。天未亮, 温缜便起身洗漱,换上干净的青布长衫, 将笔墨纸砚仔细检查一遍,收入考篮。狄越一直护送他到贡院门口,未生波折,只见灯笼高挂,人头攒动, 各地考生已排成长队, 等待搜检入场。
“阿缜, 定能高中, 我等你出来。”
温缜看着他, 准备了这么久, 只为这一日,“必不负所望。”
贡院外已排起长龙,差役高声唱名,考生依次接受搜检, 以防夹带。温缜随队伍缓缓前行, 待轮到他时, 差役仔细翻检考篮、衣物,确认无误后,才放他入院。
贡院内号舍排列如棋局, 每间仅容一人,狭小逼仄。温缜按号寻到自己的位置,拂去桌上灰尘,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不多时,鼓声响起,考官开始分发试题。
乡试分三场,每场一日,首场考四书五经义,次场考论、判、诏、表等公文写作,末场考策论。温缜展开首场试卷,见首题为“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乃《大学》开篇之言。他略一沉思,提笔蘸墨,先在草稿纸上写下纲要,而后誊抄至正卷,字字工整,笔力沉稳。
“圣贤之学,始于修身,终于治平。明德者,本心之光明也;亲民者,推己及人也;至善者,天理之极则也……”
他下笔如行云流水,将平日所学尽数倾注于卷上,层层递进,阐发经义。隔壁号舍偶有咳嗽声、踱步声,他却浑然不觉,只专注于笔下文章。
午后,差役送来饭食,不过粗茶淡饭,勉强果腹。温缜匆匆用完,继续作答。待日落西山,鼓声再起,考官收卷,首场方毕。
次日考论、判、诏、表等公文,题目为“论选贤任能”。温缜对此颇有心得,又怕思想前卫,便引经据典,条分缕析,论述如何选拔人才、任用贤能。
最后一场考策论,问及“治河之策”。温缜想起《河防通议》《水经注》等书,便从疏浚河道、修筑堤防、均调水利等方面详加论述,不求标新立异,但求切实可行,他很是稳住。
三场考毕,温缜自觉发挥平稳,无甚疏漏。出场时,狄越已在贡院外等候多时,见他脸色苍白,却神色从容,“如何?”
“尽吾志也,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考试一连三场,万幸他平日里还是很锻炼身体,有个强壮的身子,很多书生出了考场直接倒了。
“温兄!”
温缜听见一声,发现是虞忌,他扶着倒了的刘永,温缜忙过去帮忙,从篮子里拿出狄越带过来的吃食与水,让刘永缓缓,还好没什么大事。
一切妥当,众人都太累了,都回去睡了,等放榜之日再聚。温缜回了楚府,府里准备了热水,他洗了澡吃口热乎的,漱口之后只想睡觉,这三天真的去了老命,他在梦里都还在写文章。
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起身打开门,温缜被光亮刺得眼睛微微眯起,他抬手遮了遮,狄越从外面晨练回来,看到他走了过来。“你醒了?”
温缜伸了个懒腰,“醒了,终于考完了,感觉头都要炸了。”
狄越看着他那样,走过来想抱,温缜伸手制止,“洗澡去,一身的汗。”大夏天的,他拒绝。
狄越哼了一声,越过他走去洗漱。
茜茜被他接过来,如今秋闱已过,就不麻烦南乔了。南乔对他说,他们想去无锡隐居,在市井过平淡生活。温缜笑着祝福她,茜茜也与娘亲告别,他们都走向不同的故事线。
南乔看着茜茜,眼中很是不舍,可她觉得她在这个世界活着,就用尽了全身力气。以后的日子,她想与自己喜欢的人春日宴,夏采莲,秋赏月,冬围炉。开个茶馆,慢慢看这世间的景。
她是死里逃生的人,燕还时也是,她有了自己的户籍,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她不想与过去再有牵扯。所幸茜茜是个懂事的女孩,她跟着温缜,比跟着她有前途与保障的多,她是那般庆幸当年让她去了温家。
无锡是个很美的地方,她也可以与燕还时泛舟湖上,温一壶桂花酿,看着南归的鸟儿,不必轰轰烈烈,只要细水长流,与他共渡四时,便是人间至味。
——
南乔走了后,茜茜沉默了两天,又蹦蹦跳跳了,楚翊拉这她去玩,茜茜比他小一岁,力气却比他还大,他颇为惊叹。
温缜在等着放榜日子,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至于举人考不上吧?其实他大可放心,江南考官这一次特别公正,无他,就觉得温缜应该能考上,又是糊名,别搞错了人,赶紧送走,去哪都行,总之放过江南吧。
比温缜更怕他落榜的,是江南的大大小小的父母官啊。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放榜之日。天还未亮,贡院外就已挤满了翘首以待的考生。温缜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打算等午后人群散了再去查看,却被楚千嶂硬拉着早早出了门。
“这种事哪能等?”楚千嶂拽着他的袖子大步流星,“早看早安心!”
两人挤在人群中,只见差役正在张贴榜单。红纸黑字,在晨光中格外醒目。温缜忽然觉得喉咙发紧,竟有些不敢抬眼。
“中了!二弟你中了!”楚千嶂拍着他的肩膀大喊,“第五名经魁!好家伙!”
旁边的人一听回头看他,眼中羡慕之情很难止住啊。温缜这才定睛看去,果然在第五名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寒窗苦读、挑灯夜战都化作了胸中一股暖流。他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楚千嶂比他还兴奋,逢人便说,“这是我兄弟,今科举人第五名!”
“大哥,低调些。”温缜无奈道。
“低调什么?这是大喜事!”楚千嶂哈哈大笑,“今晚定要痛饮三杯!不,三十杯!”
温缜摇头失笑,心中却是一片澄明,此时他听见有人高声道,“今年浙江的解元公,刘永,谁是刘永?”
刘永怔怔的看着,他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身边人开始摇他,为他喝彩,他的耳朵开始耳鸣,极度的喜悦让他呼吸都难以喘上来。
温缜走过去守着他安静待了会,生怕他像范进中举,他回过神抱着身边的温缜大喊大叫,他中了!还是解元!他就说读书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然天赋高也无用!
待狂喜平复后,他们要去参加宴席才觉得不对,“虞兄呢?他不是也上榜了吗?这大活人怎么不见了?”
当然是被榜下捉婿了,当晚就成亲,可怜他不靠谱的兄弟过于高兴都忘了他,他们找过去的时候,已经到了开喜宴的时候了。一群人哈哈大笑,然后恭喜,毫无芥蒂的喝上喜酒。
捉婿的富商很是大方,喜得眼角眉梢都神彩飞扬的。大家主要是觉得虞忌好像也没有挣扎,没挣扎,那不就是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吗?那他们管什么,喝喜酒上份子钱就完事了。
这主要是虞忌实在是脸皮薄,他一时都懵了,他回过神已经换上了喜服,拉着红绸了,他都不知道新娘子长什么样,可以已经到拜堂这一步,他要是跑了对方又如何自处?
虞忌的内耗与温良是底色,他的同理心很重,导致常常忽略了自己,已经拉红绸了,跑了不好。已经拜堂了,那再走岂不是让人难堪,他成什么人了。
温缜拉过他,“你怎么回事?闪婚是这么闪的吗?”
虞忌摇摇头,他也很尴尬,“算了,事已至此,我已娶妻,就这样吧。”
温缜:6。
他不明白,也不是很想明白,他只觉得人间好癫。这古代的闪婚是这么玩的啊?
众人簇拥着虞忌来到洞房,红烛高照,喜气满堂。虞忌握着喜秤的手微微发颤,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温缜站在他身后,明显知道他此刻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他挑起新娘的盖头,盖头下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新娘子约莫二八年华,杏眼桃腮,此刻正含羞带怯地抬眼望来。虞忌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顿时僵在原地。
“噗——”刘永笑出声,“虞兄这表情,活像见了观音菩萨!”
满屋子顿时哄堂大笑。新娘子抿嘴一笑,颊边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落落大方地起身行礼,“妾身赵氏,见过诸位郎君。”
虞忌耳根红得几乎要滴血,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还了礼。这模样哪像是被强行捉婿?倒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新房里尽是起哄的声音,“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虞忌接过侍女递来的合卺酒。赵家小姐抬眸看他,眼波盈盈似水,倒映着红烛跃动的火光。
“姑爷别紧张,”一旁的喜娘笑着打趣,“这交杯酒啊,要挽着手喝才圆满。”
满屋子顿时响起善意的哄笑。虞忌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赵小姐的衣袖滑落半截,露出皓腕如雪,与他手腕相触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轻颤了一下。
“饮胜!”众人齐声贺道。
酒液入喉,甜中带辣。虞忌被呛得轻咳一声,抬眼却见赵小姐正用袖角掩唇,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赵小姐羞得将团扇掩面,却从扇骨缝隙间偷偷望了虞忌一眼。这一眼让虞忌觉得,这场突如其来的安排,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