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呵了一声,“睡觉,莫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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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们到书院,明天要考校看水平,大家都开始临阵抱佛脚。
温缜正伏案疾书,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书院门前。
“温秀才!”一声喊声传来。
温缜笔尖一顿,抬头望去,沈宴一身玄色劲装,腰间悬着绣春刀,风尘仆仆地立在廊下,眉宇间凝着冷肃。
书院里的学子们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温缜心下一惊,忙起身出去,“沈千户,怎么了?”
沈宴看着他,“你得抽时间与我再走一趟,于大人要见你。”
温缜觉得他像个诈骗犯,说的话也太失真了。“于大人,见我?”
沈宴点头,“这个案子,他们吵得不行,锦衣卫办理,于尚书不同意,方总兵又涉事在内,先前是你查的,于大人说不妨让你继续查,他给你担事。况且于大人要抚恤灾民,疏通河道,兴建河堤,抽不出身,你是个事外人,两党不掺和,只要查出证据,内阁为你作保。”
第32章 赈灾银(五)
温缜听完, 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才道,“沈千户,此事当真?”
沈宴笑了一声, “怎么, 温秀才觉得我专程跑来诓你?”
温缜摇头, “非是不信千户,只是这案子牵涉东厂、兵部, 甚至内阁……我一介布衣,贸然插手,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下。”
“你怕了?”
“怕倒不怕,只是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沈宴盯着他看了半晌,笑了, “行啊, 温秀才, 倒是谨慎。”他直起身, 从怀中掏出一封盖着印信的文书, “于大人的手令, 你自己看。”
温缜接过,细细查看,确认无误后,神色渐渐凝重。
“如何?”
温缜深吸一口气, 将文书折好收入袖中, “何时动身?”
“今日。”
温缜想了一下, “可以,刚好我家人要去府城买些东西,我得带他们一起。”
沈宴应下来, “可以,为你备两辆马车。”
温缜才拱手一礼,“谢沈千户了。”
温缜是懂武侠剧套路的,他怕事做成了家人都赴死了,只剩他一个人在火山血海里要复仇。
想想就很恐怖,他一点也不想成为孤儿,还是放在眼皮底下比较安心,古人过于残暴了。
温缜去找狄越,沈宴去帮他找山长请假,山长能不批吗?锦衣卫啊,当年在官场看见就够晦气了,快走快走,此乃清修之地,神鬼莫来!
虞忌与刘永面面相觑,袁三凑上来问,“他去哪了?”
“我们怎么知道?”
然后夫子来告诉他们,温秀才有事要帮上头查案,莫多思多嘴,好好读。
温缜回到家的时候,看着温立,“大哥,我们要去府城一趟,一起走吧。”
“这么急?”
温缜点头,“对,过几天就回来了,不必带多什么东西,马车放不下,有什么需要到那再买,反正也得办秋冬装了。”
“好。”
温缜看柳静,“柳姑娘,你户籍没好,我与锦衣卫一道,这一趟我不能带你,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可以去暗室再躲几天,家里的银子在柜子里,你帮我放你那免得丢了,等我回来再办你的事。”
柳静忙点头,“好的,温官人,你大概多久?”
温缜想了想,“不会太久的,几天就行,我还得回来读书。”
“嗯。”
温缜收拾了几件他与狄越的换洗衣物与碎银,抬头看见大哥温立已经站在院门口等候。天色尚早,晨雾未散。
直接坐上了沈宴的马车,茜茜与小满跟他们一车,茜茜还小,容易被马车颠簸摔了,温缜就自个抱着她。
“茜茜,爹爹带你去府城玩好不好?”
茜茜点点头,她看见锦衣卫有老鼠遇到猫的感觉,本能的害怕,不过她才三岁,沈宴以为自己长了凶了点吓到孩子了,还给她买了一包糖。
“爹爹,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没有,爹爹去找偷东西的贼罢了,没事。”
“嗯。”
温缜抱着茜茜,她也觉得颠,小孩子的身体就受不住这苦,几个孩子都是,快到府城的时候跑路边草地吐得稀里哗啦的。
温缜让她漱了口,“茜茜,马上到了,别怕,去客栈就好了。”
茜茜眼泪汪汪的,“嗯!”
狄越都不想吐槽,这孩子能活这么大不容易,看这爹不靠谱的样。
他们总算是到了府城,入城手续由沈宴出面打点,他那身飞鱼服就是最好的通行证。守城士兵看到锦衣卫腰牌,连马车都没检查就放行了。
府城比县城繁华许多,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茜茜趴在车窗上,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爹爹,糖人!”她突然指着路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喊道。
沈宴叫停车夫,下车走向小贩。不多时,他拿着一个精致的兔子糖人回来,递给茜茜。
茜茜惊喜地接过糖人,甜甜地道谢,“谢谢叔叔!”
温缜复杂地看着沈宴,“沈大人似乎很喜欢孩子。”
沈宴表情依旧冷硬,“只是不想她哭闹引人注目。”
马车在一家名为云来居的客栈前停下。锦衣卫包了这个客栈,留出几间房给温家,温缜带着狄越,茜茜和小满住隔壁,这客栈完全由锦衣卫接手,用沈宴的话说,一个苍蝇者飞不进来。
温缜洗漱了一下,换了身衣服,与狄越出门的时候看见薛惠林在帮茜茜洗漱,他揉了揉茜茜的脑袋,“爹爹出门了,你好好跟着小满姐姐玩。”
“嗯!”
沈宴拉过他,“指挥俭事也在,不过不用怕,东厂提督也在,让他俩吵去。”
“你们指挥使叫什么?”被群臣活活打死的那个马顺吗?
“马顺。”
还真是,“那俭事呢?”
沈宴也恶心上面,他们北镇抚司真见了鬼上头是这么些人,“是王山,他们带的那党没人服,不过千万不要得罪,那是王振的侄子。”
“……”天下乌鸦一般黑,算了明年就要死了的人,他计较什么。
温缜想了想,“东厂提督是谁?”
沈宴想了想,“是陆轲,他与内阁走得近,王振一直想弄死他。”
同行是冤家,原来太监也是,王振掌控司礼监与锦衣卫,确实挺恶心的。
温缜了解了大概,就随着沈宴一起去了,他看着同行的狄越,嗯,很好,性命无忧,可以浪。
他们到的时候,对面的人齐齐看过来,王山带着一党在右,陆轲带着东厂在左,他们瞥了一眼,给足温缜压迫感后又与对面吵起来了。
厅堂内,案几上的茶盏早已凉透,却无人有心思品茗。温缜随沈宴踏入厅门时后,没人搭理他。他听见王山尖细的嗓音刺破凝滞的空气。
“陆公公此言差矣!府衙银库乃布政司管辖,我锦衣卫不过协防而已!”
王山身着锦绣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面白无须的脸上堆着假笑,眼神却阴鸷如毒蛇。他身后站着七八名锦衣卫力士,个个按刀而立,杀气森然。
对面东厂提督陆轲闻言不怒反笑,“王俭事好大的官威啊。”他声音清亮,却让厅内温度骤降,“咱家奉皇命查办此案,莫说你锦衣卫的地,就是内阁值房也搜得!”
陆轲身量修长,着一袭绛紫蟒袍,腰间玉带如雪,更衬得他肤白胜玉,竟比寻常女子还要细腻三分。
“陆轲,你别给脸不要脸!”
不知道为什么,温缜总觉得王山更符合他对太监的刻板印象。果然,世人总是看脸的,但凡陆轲换身衣裳,还真认不出他是个太监。
他瞧了眼陆轲的衣裳。突然就懂了记载的,[太监衣蟒腰玉,视一品武官,穿蟒曳撒,其色如血。]
果然,在大明当太监是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更别说王振一手把控的司礼监。
“咱家倒要问问,”陆轲冷哼一声,都不带正眼瞧他,“银库失窃前三日,王俭事为何突然调走库房所有番子?”
“那只是因为——”王山话到嘴边突然卡住,脸上横肉抖了抖,随即又挤出几分假笑,“那自然是奉了王公公的钧旨!陆提督若有疑问,不如直接去司礼监问话?”
陆轲端茶喝了一口,笑起来似讥似讽,说话还带着尾音,“好一个钧旨。”
他轻笑时,眼尾微挑,那笑意却不及眼底,只教人想起雪地里伺机而动的白狐。
没人搭理温缜,他自然只得自己观察,王山相比陆轲,对比实在太惨烈,太丢锦衣卫的脸了。而陆轲棱角分明,却无半分粗犷之气。眉如远山含黛,眼似寒星点漆,脖颈修长如鹤,隐约可见青色血脉。这般人物,倒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偏生做了这人间最阴诡的东厂提督。
毕竟在王振大权独揽下还能出头的人物,此时王振出任宦官中权力最大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心腹有马顺,王山等控制锦衣卫,是朝臣对其不跪拜,都会被他弄死的人物。
朱祁镇对王振可比对亲爹孝顺,一口一个王伴伴,王伴伴让他去送死他都去,重登帝位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王伴伴厚葬。
怎么不是真爱呢?
这个案子是谁干的,不重要,王振明显想弄个冤假错案,明的很明确,就是把方总兵拽下来换自己的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真相谁说出来谁死。
温缜也不头铁,找什么真相,把银子找出来就好,于谦去治灾去了,银子都是挪用的,需要把先前的三十万两找出来。
沈宴也不为难温缜,他上前报,“有王大人,陆公公于一旁观审,此案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陆轲才正眼看向沈宴,与跟在沈宴身后一同行礼的温缜,“这就是于大人点名要他来查的秀才?长得还挺俊秀。”
温缜走出来半步,硬着头皮撩袍而跪,“草民见过王大人,陆公公。”
他长得好,行礼动作也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陆轲的目光在温缜身上流转片刻,轻笑一声。
“起来吧,听说你查案很快,轻易就查出了方总兵的百户。”
温缜起身时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恰好让沈宴的飞鱼服挡住陆轲探究的视线,“回陆公公,学生不过略通算学,况且只是一百户,旁人也能接触到,哪里能成证据。”
王山突然阴阳怪气地插嘴。“一个秀才也配查钦案?怕是连算盘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