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关大人什么事?”
刘县令忙道,“上回的案子结得很快,巡抚没有头绪,就想起我了,我就跟他说是你,他就想问我借人,这是大案,若是温秀才破了,让朝庭拿回银子以救灾民,这是大功一件,有了名望,科举也容易一些。”
温缜想了想,点头应了,主要是赈灾的银子,灾民的命也是命,上面王振当道,这三十万两估计已经是文官集团拼命挤出来的了,当那死太监再批一次,估计不可能。
“那咱们快去府城吧,大人要一道吗?”
“自然!”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府城时,已是深夜。
知府衙门灯火通明,巡抚周大人正焦头烂额地翻看卷宗,见刘县令带着温缜进来,眼睛一亮,“这位就是温秀才?”
温缜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好好好,年少有为啊,听刘知县说你有大能耐,可要与我找出真凶啊。”
周巡抚也不废话,直接带他们去了银库。
银库大门完好无损,铜锁上还贴着封条,可里头的银子却凭空消失了。
“三十万两赈灾银,就这么没了?”温缜不解,这搬也得搬一天吧。
“更奇怪的是,”周巡抚苦笑,“当夜值守的差役将士都说没听见任何动静,总督严刑拷打也没一点线索。”
温缜绕着银库走了一圈,“周大人,学生要问当晚在场的所有人。”
他话刚落,外头马蹄声阵阵,“锦衣卫办案,闲人退散!”
周巡抚忙迎了出去,刚踏出银库大门,便见一队锦衣卫缇骑已疾驰至院门。为首之人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面容冷峻,正是北镇抚司千户,沈宴。
“周大人,”沈宴翻身下马,声音如冰,“此案已由锦衣卫接管,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周巡抚额头沁出冷汗,拱手道,“沈大人,下官正查办此案……”
沈宴冷笑一声,“三十万两官银不翼而飞,尔等还有脸谈查办,莫不是贼喊捉贼!”
周巡抚脸色发白,他还不敢骂回去,不然锦衣卫记仇,纵使他清白,若陷害于他,他也反抗不了。
温缜眼观鼻鼻观心,得,白来。这里没有刘知县说话的份,更没有他说话的份。
他准备随刘知县退出去,沈宴喝住他,“你又是谁?在这做什么?”
温缜拱手一礼,“回大人,我乃扶风县的秀才,周大人从扶风县请我来查询这个案子,我刚进来,大人就来了。”
沈宴都懵了,“秀才?”这是什么小卡拉咪,他听见都觉得笑话。他懒得与这等位卑的人计较,“闲杂人等,退。”
“是。”
温缜应了声带着狄越就走了,狄越皱了皱眉头,“这就走了?”
温缜摊手,“不然呢?我凑上去找死当炮灰?”
他都懒得回周大人那了,估计人家正焦头烂额,他与狄越找了间客栈,他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叹了口气。
小二上了壶姜汤,“两位公子,这姜汤趁热喝,最近闹大水,隔壁几个县都淹了,大灾后就有大疫,姜汤防一防,总有好处。”
“小二哥,”温缜给了人一小串铜板,有几十个,是他刚吃饭时找的零。“你可知那灾荒严重吗?”
“那当然了,”小二高兴的接过他的银子,在灯下也叹了一声,看着温缜俊美的脸,以为是个大家公子。“咱们江南,哪一次水患不重了?多的是活不下去的人,还好咱们在府城,没出事。”
第23章 赈灾银(二)
温缜端起姜汤抿了一口, 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滚下,让他微微皱了皱眉。窗外又下起了雨,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 噼啪作响。
温缜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 姜汤的热气氤氲而上, 在他眉目间蒙了层薄雾。
“三十万两赈灾银......”温缜喉头发堵,如果真就此失踪, 不知多少灾民要饿死在路边。
狄越抱剑靠在窗边,冷白的月光勾勒出他锋利的轮廓,“锦衣卫既已插手,此事便非你能管。就是我一个江湖人都知道,夺人钱财, 如杀人父母, 若真的有人有能力在巡抚与总督的眼皮底下盗走银两, 那个人也绝对不是你得罪得起的。”
温缜点点头, “我们在这里看一看, 看明天刘大人怎么说, 后天再回去。”
“嗯。”
温缜和狄越离开客栈时,天色已近破晓。昨晚太黑看不清,今日城门刚开,晨雾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混杂着烟火气和隐约的腐臭。
城门外, 沿着官道两侧, 密密麻麻的窝棚挤在一起,被风雨摧残得破败不堪。这些流民大多是从下游被洪水冲垮的县城或村庄逃来的,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眼中只剩下麻木和绝望。
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蜷缩在草席上,怀里搂着个五六岁的孩子。孩子瘦得肋骨根根分明,正抓着半块发霉的饼往嘴里塞,老妪却只是呆呆地望着城门方向,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希望。
旁边有个断了腿的中年汉子,用树枝撑着身子,向进城的人乞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更远处,几个面色青灰的人躺在草堆里,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有个年轻妇人跪在河边,拼命用浑浊的河水给怀里高热不退的婴儿擦身,嘴里喃喃念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拽着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跟一个穿着稍体面的商贩低声交谈,“....五两银子,这丫头勤快,什么活都能干......”
女孩眼神空洞,像个人偶一样被推来搡去,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温缜的脚步猛地顿住,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他头一回见这种场面。
狄越冷眼扫过,低声道,“你救不了所有人。”
“我知道。”温缜嗓音有些沙哑,“但三十万两赈灾银若追不回来,这些人——”
他没说完,因为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衙役提着水火棍驱赶流民,“滚远点!挡着路了!”
一个瘦弱的孩子躲闪不及,被一棍子扫到腿,跌倒在泥泞里,却连哭都不敢哭,只是拼命往路边爬。
温缜眼神一沉,正要上前,狄越却已先一步动了。
“锵——”
长剑出鞘三寸,寒光乍现。
那几个衙役顿时僵住,为首的脸色发白,“你、你们是什么人?”
狄越没说话,只是冷冷盯着他们,直到那群人灰溜溜地退开。
温缜蹲下身,从袖中摸出几块糖饼,塞给那孩子,“吃吧。”
孩子不敢接,直到温缜把饼硬塞进他手里,才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噎得直咳嗽。
然后狄越就拉他走了,那边灾民太多,已经看过来了。
温缜走在城内,城内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里面整洁叫卖声不断。“狄越,那些还是逃出来的,那些没有逃出来的呢?”
狄越握紧了剑,“别想了,咱们又帮不上忙,江湖上可怜人多了,我当年六岁,也是这样被卖掉的,不照样活过来了。”
温缜喉头发堵,大明并不是一个穷困的王朝,相反,这个朝代的手工业特别发达,商业也是,甚至农业都是,还有玉米番薯等等,粮食产量丰富的地方。
但特别割裂的是,这里又特别落后,无论是思想,还是其他,人殉大秦的时候都没了,在大明的时候又捡起来了。
统治者的认知太差了,所以只能让官员们内斗,把人划分的更阶级分明,一层一层的压榨,奴籍,贱籍,匠籍,军户,士农工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再往下看,好像还有更惨的人,自己又能过下去。
这里还是王朝初年,日子又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上升空间都有的。
他握住狄越的手,“六岁?”
狄越嗯了一声,“我家是西北那边,遇灾了,家里几个孩子,我不爱说话,一直不受重视,我爹娘就把我卖了。”
温缜与他十指相扣,“都过去了,你现在强得离谱,我还得靠你关照呢。我们去找刘大人,看看什么情况。”
这种事不能出头,他就不能硬出头,不然前途肯定就被毁了,他若想在这个世界有所作为,最起码得有个官身吧。
刘知县看见温缜来了眼睛一亮,刘虽然才能平庸,但他确实是个好官,他以为温缜是来辞行的,他握住温缜的手,“温秀才,你不能走啊,再待几天看看,锦衣卫已经封锁这城,周大人事发就封锁细查了,定是没有银子运出去,如今还找不到,他们若是能破案就好,破不了这些灾民可怎么办啊。米粮要钱,重建也要钱,人离乡贱。”
“好,我住那边悦来客栈,刘大人有需要就来找我。”
“唉,好好!”
——
他们回到客栈,“阿越,咱们先去吃点东西,等两天消息。”
“嗯。”
结果第二天晨雾未散时,悦来客栈的木楼梯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温缜刚洗漱完毕,正坐在窗边,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温公子,刘大人和几位官爷来了。”店小二的声音透着几分紧张。
狄越过去打开了门。
门一开,刘知县便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竟是前天晚上那位冷面锦衣卫千户沈宴,以及两名身着飞鱼服的缇骑。
“温秀才!”刘知县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语气恳切,“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又来叨扰你。”
温缜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拱手行礼,“刘大人言重了。不知这是......?”
沈宴站在一旁,神色冷峻,目光却紧盯着温缜,似在审视。
刘知县擦了擦额头的汗,“案子查了两天,毫无头绪。锦衣卫的大人们也......”他偷瞄了沈宴一眼,压低声音,“也束手无策。温秀才,你素有急智,可否......”
温缜心中暗叹。
他早料到会如此。锦衣卫虽权势滔天,但不熟悉地方与那般蛮横,刘知县又是个老实人,如今灾情紧急,若再拖下去,城外那些流民怕是要饿殍遍野了。
可若他贸然插手,得罪了锦衣卫不说,还可能卷入更大的风波......
正犹豫间,沈宴突然开口,“温秀才。”
他声音冷冽如刀。
温缜抬眼看他,对上他视线。
沈宴直视着他,“本官听闻,你曾助刘知县破获数桩奇案。”
这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温缜笑了笑,语气谦逊,“不过是些小聪明,不足挂齿。”
沈宴却上前一步,“此案关乎数万灾民生死。若你有法子——”他顿了顿,竟微微低头,“本官请你相助。”
这一礼,惊得刘知县瞪大了眼。
温缜也怔住了。
他没想到,这位高傲的锦衣卫千户,竟会低头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