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冷眼看他,“你眼睛往哪看呢?”
袁三万万没想到,温缜居然还是个同道中人,“我又不跟你抢人,你急什么?”
温缜还没说话,狄越手里刚好拿着茶杯,他喝完了水,就将这瓷杯捏得粉碎,成粉末的那种,在袁三眼底撒了下去。
袁承谨当场禁声,内心疯狂尖叫,这是个什么戏法,为什么有这样的力气。
毕竟握碎一个杯子,和碾碎一个杯子,是两种武力值。
温缜咳了一声,“行了,说吧,你家失踪了谁?”
袁三把二百两银票放他手上,温缜很是自然的放进了袖内,他家人多着呢,还是很需要小钱钱的。
“温兄,是这样的,我家有个姑娘,行四,我妹妹,失踪了。”
“然后呢?你说一句这样没头没尾的话,我去哪给你找人?失踪的原委,时间,家里有什么人,与什么人有矛盾,与什么人交好?都得细说。”
袁三也不太了解,四妹妹嫁到别人家很久了。“三个月前,她突然回娘家,说日子过不下去了,丈夫一直打骂她,她要和离,说她丈夫整日疑神疑鬼,但凡她与外男说句话,他便大发雷霆,借机羞辱她。可是她提和离,丈夫不肯,又没到义绝的点,这就耽误了,谁知过了一个月,人就失踪了。”
温缜点点头,“是失踪,还是首饰银两都不见了?”
“都不见了,事发后我那妹夫还跑我家来闹。”
温缜掏出袖子里二百两,还给他,“这个事啊,爱莫能助。”
大明律,杀妻是死刑,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杀妻的,只会恶毒的磋磨妻子,让人油尽灯枯而死。
和离得双方同意,休妻女方无过错,男方坚持休妻,那么杖八十,这八十大板打下来人也就废了。
义绝是男方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比如吴府灭门案里的吴夫人,她丈夫对她家做了那等事,就得义绝,断绝夫妻关系。诛连是诛连不到她的。
而袁家是个官宦之家,他们家的不可能把女儿嫁给身份差的,起码是个读书人,明显阴坏的磋磨袁四姑娘。
这种人是不会下杀手,他们很清楚中间灰色地带怎么玩了。
“不能这样啊,我不是让你把她抓回来,我就是想找到人,她若没出事,又没用上户籍,她一个弱女子,这世道在外行走,与小儿抱金于闹市有什么区别?”
温缜叹了口气,“她三个月前回娘家,想和离,明显你们家劝和不劝分,让她忍忍,她要不是快活不下去,你也说她是个弱女子,去了外地没户籍,嫁妆铺子又拿不走,怎么敢跑呢?而且你找到她,如果她活得好好的,那你不是害了她吗?你非拉她回来,让男方宗族将她沉塘吗?”
温缜想了想,说得非常直白,“你救不了人就不要添乱,她能走定是有自己的规划,净瞎掺和。钱还给你了,走走走,我还得去吃晚饭呢。”
温缜还真知道她去哪了,一个弱女子,没有户籍,带着银两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找组织,去了江湖。但她又读书识字,知道道理,肯定不会瞎投。那么定是有人联系她,帮助她,这人让她一个受尽婚姻苦的人那么放下心防,对面肯定是个女子。
那范围就很小了,她们肯定还弄出了与情郎私奔的模样,来迷惑视线,丈夫家要脸,不敢报官,只找袁家要人。
这年头不存在什么这家女子德行不好,这一家子女子都嫁不出去的情况,就这男女比例,光棍数量,大明男人哪有什么挑三捡四的权利?只是过于高嫁不易了而已,这年头皇后基本也是民间出来的,皇室侯门结亲需要查查这家情况。
温缜懒得管他们家的闲事,就不想听细节了,这个钱不挣也罢。
袁三被他赶了出来,越想越气,这穷秀才什么态度!他想了想狄越的武力,算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本事别分手!哼!
他拉着狄越去食堂,“咱们走了,饿了饿了,真是家宅是非多。”
狄越想了想江湖的难混,生生死死,尤其是孤身一人的女子,“他说的不无道理,他想找人也是想帮他妹妹吧,你没混过江湖,不知险恶,没有身份户藉的女子最轻的也是流落烟花柳巷。别说女子,男人被杀被扔矿山苦役多不胜数。”
温缜不这么认为,求生的人会暴发的勇气与决绝是恐怖的,凡事不破不立。
“江湖再险恶,也天地宽广,她这明显快被逼死了,有人救她,她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罢了。袁家在扶风县势大,她丈夫敢如此欺辱她,必家大业大,有权有势,这才是真正的罗网,杀人不见血。自救者天助,凡事皆有可能,她也不傻,她敢如此行事,必是思量久了。她能从层层权势网里逃脱,必有人接应,她肯信任那人,自有其一番道理,别理袁三,他早干嘛去了,出事了知道怕人前途未卜。”
人家被虐打的时候就不怕人活不下去了?他不骂上几句是他怕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因为文字狱栽了。
这时代说错话是会坐牢死人的。
以后要是活得太憋屈,他就想办法把天砸出个窟窿来,这个时候吴承恩还没出生呢,他得给后世文人来点灵感。
“今天我瞧其他学堂的书生上武课唉声载道的,咋了?”
狄越摇摇头,“不知啊,那点锻炼筋骨的量,我七岁学的武,七岁就不止了,况且就一个时辰。”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书生,矫情。”
他对上温缜的眼睛,顿了顿,“没说你,你上武课不一直精神气不错的吗?”
“那倒也是,他们确实矫情,尤其是这袁三,下回公报私仇一下。”
温缜用非常大义凛然的语气说着公报私仇的话,狄越觉得甚是有理,遂点头。
然后接下几天袁三这贵公子觉得自己被这对奸夫淫夫给磋磨了,鼻青脸肿的悲叹,这世上还有天理吗?他去哪不是被人捧着的!定是嫉妒他才高八斗,玉树临风,家世非凡!
忙起来日子很快,温缜背书练字写文章,每天定点定量,他又有现代思想,见识过广阔天地,很多治理之策信手拈来。
一周过去了,也到了中秋三日休沐时,温缜起了个大早,狄越让隔壁书童把厢房收拾干净,书童忙应下,不然每天一点点洒扫活,他觉得下个月就挣不到了。
温缜拉着人去采购,“走走,我们俩忙得连衣服都没时间买,你就这两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们还问我你是不是家里贫困,一件衣服洗了穿,穿了洗。”
狄越任他拉着,“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当时敷衍成这般,你好歹选个颜色不同的?”
“那不是想着你病好自己来买,结果大半月咱们都没时间出门买东西。别说了,走走,买完给颜夫子买点酒食贺中秋,他们收留小满好些日子。”
今日赶集的人还很多,温缜先去买了一头牛,温家原是有牛的,为了温缜读书也卖了,他买了牛让人配上板车。
在乡下,牛比马好用,明年春耕还可以用来耕田,出去赶集也可以用牛驼东西,还可以借与乡人。况且他还得科考,明年秋闱,后年春闱,金榜题名后才有半年假期富贵还乡。
那个时候他才能带着兄嫂一道走,不带着不行,万一以后他仇家多了,有走偏激了,杀不了他来弄他的家人,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到时候把牛赠乡人就行,让那人帮忙看护房子。
他们大肆采购了衣物,还给家里都买齐全了,护肤膏乳想必他们都用得着不多了,再买点。然后提着礼去谢夫子,将丫头小满接了回来。
小满看着他们很高兴,师娘是个温婉的女子,对孩子很是呵护,小满也勤快,相处得不错。养了几天,她脸色都红润了,对师娘恋恋不舍。
第21章 中秋
小满看着他们买的东西堆到一个板车上,竟还挤得满满当当,还有自己的份,抱着她的那份很感动。
然后这感动随着他们无证驾驶破裂了,他们没人驾驶过牛车,狄越拉着缰绳,那叫一个惊险刺激。
温缜都懵了,牛车是怎么玩出漂移的,“不是,哥们,冷静啊!!”
他们一会快,一会停,一会慢下来吃点草,温缜最后没脾气了,终于到村里的时候,拉住狄越的手,“答应我,下回咱们别碰车这种东西了好吗?”
“哼!”
兄嫂知道他们回来,今天也没下地,做好了一桌好菜。
兄嫂在院门口张望了许久,远远看见那辆歪歪扭扭的板车时,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哎哟我的老天爷!”薛惠林看了直跺脚,“你们这是借了谁的车,造成这样,回头得赔个礼!”
狄越正忙着解牛轭,假装没看见,温缜上前,“这不是借的,我买的,正好田里用得上,这牛壮实。”
薛惠林噎了一下,“买牛也该买小的,现在秋天用得上什么牛啊?养到明年就大了,春耕正是用得上,还买了这么多东西,二弟,你这身上有钱也不能这么败。”
薛惠林以为是他上回身上的钱,这一看就败得干净,农人节省惯了,这么大手大脚,饥一顿饱一顿怎么行。
温缜把膏脂放她手上,“嫂嫂,你放心吧,这是我前几天帮衙门破了个大案,县太爷奖励的二百两银,花不了多少,倒也不必太节省,能挣回来。”
薛惠林一听想起前段时间,来村里找温缜的捕头,倒也是这个理。“这些东西我来理,你回去洗把手。”
“不用,轻便着,嫂嫂让兄长等会把板车修一修。我带朋友回来,虽然赶车技术烂到家,好歹没把我们摔沟里。”
他说着手上东西直接被温立搬走了,大包小包堆在房里。
小满听到赶车噗嗤笑出声,薛惠林才注意到这个小女孩,“你朋友来者是客,快洗手入席,这个姑娘是?”
小满有些局促不安,“我……我……”
温缜拍拍她肩膀,“她是我救下的女孩,没地方去,我让她来杏花村照顾茜茜,这样嫂嫂也省事。”
薛惠林就没问了,这年头虽太平,但苦命人也不少。“竭儿带安安茜茜跑去打酒了,我去看看,让他们回来。”
狄越洗手把身上沾泥的衣服换下来,换上新买的文武袍,鸦青色的武袍裁得极利落,腰间束着犀角带,衬得肩线如刀削般挺拔。外罩的月白色文袍松松垮垮地垂落,文袖的垂坠却添三分儒雅,还显得肩宽腿长。他墨发半束,很衬俊秀的五官。
温缜换好一身襕衫儒巾,踏着云履,觉得大明的男装审美还真不错。他看见狄越理着护腕,还真是人靠衣装,此时的狄越感觉就比那身青衫俊多了。
他走上前抱着人腰,温缜本就比狄越高一点,他的云履是厚底,就显得更高了些,他自然而然就抱着人在怀里。
“阿越,今日可真好看——”
他正吹着彩虹屁就听见外面声音传来,“爹爹——”
吓得温缜忙放手,走到一边咳了咳,狄越扣着护腕瞥了他一眼。
茜茜还是个小短腿,她跨过门槛就朝着他来了,温缜开门出去在堂屋里抱起了她,茜茜抱着他脖子,“爹爹,中秋快乐。”
“茜茜也是,中秋快乐,爹爹给茜茜买了好多裙子头绳,还给你找了个姐姐帮你扎头绳。”
茜茜开心的揉着他的脸,她仿佛在梦中,三岁的时候爹爹没有死,还对她非常好,她仿佛重回童年被重新养一遍,不是仿佛,她就是。
“爹爹,我自己会扎头绳了。”
“茜茜这么聪明啊。”温缜一边夸她一边抱着看向狄越,“这是狄叔叔,爹爹最要好的朋友,来,打个招呼。”
茜茜却一眼看到了狄越手里那把寒霜剑,那把陪了她二十年的剑。
她抿了抿唇,再看向狄越,她有些误会了,因为寒霜剑是她八岁在庙里捡到的,她又被告知狄越是她爹的好友,按照时间线又是她爹先死在前边。
她以为上辈子狄越来到这山上是来找温缜的,不得不说,这该死的误会巧合。
“狄叔叔。”
狄越听着她奶声奶气的喊,从怀里拿出用金子打的长命锁,给她戴脖子上。“嗯,初次见面,你好啊,你叫茜茜是吧。”
茜茜靠在温缜怀里,小小的人儿点点头,“对,我叫温茜熙,叔叔可以叫我小名茜茜。”
狄越看着乖巧的小儿心痒,抱过来,茜茜也不认生,上辈子这人的尸体还是她挖泥埋的呢,虽然就剩白骨了。
狄越觉得这孩子与其他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样,她实在太乖太漂亮了。
兄嫂在灶间忙活,因为人多,把桌子摆院子里,把做好的饭菜端出来,院子里飘满了饭菜香。嫂子掀开锅盖,蒸腾的热气里裹着桂花鸭的醇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朝外喊道,“二弟,狄兄弟,带茜茜来吃饭了!今儿可是中秋,菜凉了可就不香了!”
狄越抱着茜茜从里屋出来,温缜跟在后头,笑道,“嫂嫂好手艺,我在屋里开了门就闻着味了。”
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正中一盘肥美的清蒸鲈鱼,鱼身上铺着嫩黄的姜丝,旁边是油光发亮的红烧肉,酱汁浓稠得能挂住筷子,还有茜茜最爱的糯米藕,蜜糖浇得晶莹剔透。大哥正往每个人分月饼,枣泥馅的,皮薄得能看见里头暗红的馅料。
“来,茜茜坐这儿。”薛惠林特意在长凳上垫了软垫,又给小姑娘系上小围嘴,毕竟温缜看重女儿,又当家立了起来,他们也多看顾些,希望二弟一直这般懂事。茜茜晃着脚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盘藕片,却还是先乖乖等大人们动筷。
温缜给狄越斟了杯酒,月光正好漫过屋檐,落在酒面上碎成粼粼的光。院角的桂花树沙沙作响,偶有几粒金黄的小花飘上来,沾在茜茜与安安的发梢上。
小满有些拘束,薛惠林给她夹了菜,“小满也吃,夹不到就跟婶子说。”
“嗯嗯!”
狄越与温缜挨着,他们的关系家里没人知道,也不打算说,对于农人来说还是太超前了,以后再说,免得被村里人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