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召出画竹化作长剑,雪亮的剑尖直指向逝川。
“你也要背叛我。”
他一步步走近逝川,浓重的黑气缠绕在他的周身,几乎让人看不清面容。
“不……阿景,”逝川看着他,目光如漩涡一般拽着人深陷其中,“我永远不会。”
遥岚歪了歪头。
怨气夺取了他身体的控制权,他已经听不见了。
下一刻,画竹刺入了逝川的身体。
逝川下意识地抬起手,握住了画竹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但他没有后退。
他朝着遥岚走近,任凭画竹深彻底穿透了自己的身体。他猛然握住遥岚握剑的手,将他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抱歉,阿景。”他与遥岚紧紧相贴,“真的抱歉。”
最近这几日,他说的最多的就是抱歉。
他很抱歉自己没能早些得到遥岚的信任,早些察觉“慕容影”的存在和冥女的阴谋。
他很抱歉自己在与遥岚重逢后畏首畏尾,没能早些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
他很抱歉自己当初没能陪在陈景身边,如今,也来的太迟。
他很抱歉自己没有能力帮助遥岚摆脱那些怨灵和诅咒,到头来,只能采用这种伤害他的方式。
遥岚挣扎起来,想要推开他,可逝川如同抓着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般,死死地将他禁锢在怀里。遥岚体内的力量不断流失,竟一时没能挣脱。
很快,二人都失去了力气,就那样紧紧相拥着跪在地上,肩膀相抵,依靠着彼此支撑身体。
逝川受伤,隐意谷的灵力来源愈发不稳,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碎石簌簌滚落;狂风大作,尘土漫天,将天地染成一片昏黄。
但随着体内怨气的不断抽离,遥岚的神志却逐渐回归,眼前清明了起来。
他在最后失去意识前,看见的便是天塌地陷的隐意谷,和紧闭着双眸,靠在自己怀中的人。
第149章 隐意篇(十一)坦白
阳光如同碎金子一般,穿过层层叠叠的新绿叶片,泼洒了下来。遥岚眼皮微微颤动,意识从昏沉的深潭里挣扎着浮出水面,视线先是模糊,继而艰难地聚焦。
一张脸孔凑得很近,粗粝的深棕色头发随意地打着卷,眼睛又圆又亮。
见遥岚睁眼,少年猛地向后缩了一下,随后,又急急地凑了上来,身上干净的青草气息扑面而来。
“公子,你终于醒啦!”他的耳朵尖一抖一抖。
遥岚好一会儿才认出眼前的少年。
“朗星?”
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地厉害。朗星连忙不知从哪儿捧过来一片盛满露水的树叶,递给了遥岚。
“公子,您慢点。”
遥岚慢慢地坐起身来,接过那片绿叶。他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四周。他此前正躺在一张石床上,上面铺了厚厚一层柔软的青苔。
“……这是哪儿?”
“这里是罪生林啊!”朗星兴致高昂地答道。
“公子很惊讶吧,说实话,起初我也吓了一跳。我刚来的时候,这儿还是一片枯木林呢!但忽然有一天,就有无数的绿叶绿草长了出来,将这里变成了一片世外桃源,但要我说,跟隐意谷比起来,还是略逊一筹的……”
朗星还在兀自喋喋不休地说着,遥岚却已经有些听不进去了。
他撑着石床下了地,急切地向外走,却因为大病初愈,脚步踉跄。
“公子小心!”
朗星扶住了他。
遥岚离开了自己栖身的树荫,草木特有的清冽气息沁人心脾,溪流婉转不息,风裹挟着千万片叶子的簌簌低语,汇成了一片宁静的、令人沉溺的喧嚣。
这里,确实与他曾经在花瞳幻境中见过的醉笙林一模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梦吗?
还是说,他已经死了……
罪生林里游荡的孤魂依然浑浑噩噩,但个个神色安详。一些衣着奇特的人穿插在他们之间,忙忙碌碌。
那些人有的身躯如老藤盘结,深褐的皮肤布满苍劲的纹路;有的则像春枝抽芽,通体泛着嫩青。
不远处,几个身形纤细的人正将手中凝结的、类似露珠的透明光点,小心地安放在孤魂飘散的衣袂上。那些光点触到孤魂,便化作一缕极淡的白烟,融入他们体内。
遥岚皱起眉:“他们是……”
“噢,那些是罪生林的草木妖。”朗星最早见证了这里的变化,活泛地为遥岚介绍着,“据当归姐姐说,他们都是彼岸族。”
遥岚望着面前的景象,口中喃喃:“彼岸……”
他满目惊叹地环视四周,忽然发现不远处一株低垂的柳树下,立着一抹艳烈至极的红。
兰绬回过头来,在看见遥岚之后,长眉一挑。
“呦,醒了?”
遥岚敏锐地发觉,兰绬缺失的第三魂,竟隐隐有了修复的迹象。
“公子!”
一声清悦的声音传来,当归从兰绬上方的树枝上一跃而下。
她衣摆如烟,眉眼温婉,浅笑着向遥岚走来,周身散发着纯粹而圆满的宁静。
“你的魂魄完全复原了。”遥岚了然。
当归轻轻颔首:“赖公子相护,幸得周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兰绬抱臂近前,腰间别着骨剑钦䲹,飒气满满:“有人已经等你很久了,你若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不妨去见见吧。”
遥岚的心脏骤然下沉。
林间光影流转,越往深处越是幽深。遥岚按照兰绬的指示,拨开垂挂如帘的藤蔓,踏过盘虬错节的树根。阳光被茂密的树冠筛成细碎的光斑,在他的身上明明灭灭。
穿过一片开得正盛的粉色花树,溪流拐了个弯,水流变得平缓清浅。一人端坐在水边,面前摆着一盘未竟的残棋。
女子穿着一身素衣,已经摆好了棋盘和茶盏,正安静地等着他,就像当初一样。
“公子,坐吧。”子桑筠的目光落在棋盘上,没有抬头。
遥岚在她的对面坐下。
这是在子桑筠挑明身份之后,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子桑筠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棋局,思索良久,才落下了指尖的黑子。
“公子,该你了。”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人。
遥岚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棋盘:“我没有如此闲情。听兰将军说,你找我。”
似乎是没想到会遭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子桑筠怔了一下。
片刻后,她叹了口气。
“也好。”
她抬手为遥岚斟了一碗茶,遥岚依然不为所动,她便又为自己斟了一杯。
“如你所见,罪生林已经回到最初的样子了。”茶水热气袅袅,盏中的茶汤呈现淡淡的浅绿,和遥岚瞳孔的颜色如出一辙。
“你体内的灵源被取回,罪生林重新得到供养,彼岸族自然就回来了。”子桑筠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汤,“她并非有意折磨你,也从未想过要杀你,她只不过是为了救回自己的族人。”
“是那把匕首。”遥岚反应了过来。
子桑筠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那把匕首是尊上以自己的血液为引化成的,能和你体内的灵源产生强烈的呼应,正是从你身上分离灵源的媒介。”
数日前,醉笙林。
“尊上。”子桑筠神色严肃,“有人硬闯醉笙林,结界……被人破开了。”
花瞳转头面向她:“可知是何人?”
“来自冥界。”
花瞳悠悠地起身,朝着石室外走去:“既如此,那便去会会吧。”
她刚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你要救下遥岚,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逝川闻言,上前一步:“从何说起?”
花瞳抬手,划破左手中指,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指尖滑落,漂浮在半空中,渐渐凝成了一把匕首。
“十指连心,”她道,“这是本尊的心尖血。”
她一回身,将那匕首交给了逝川。
逝川接过匕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或许是你说的话打动了本尊吧。”花瞳透过遮目的黑色长带,深深地看着逝川,“这些年来,本尊确实给自己唯一的族人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并且事实上,本尊也比任何人都对他的无辜心知肚明。”
“他确实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拿上这把匕首,走到他的身边,将本尊的灵源取回来。”花瞳道,“他活命的最后机会,就掌握在你的手上了。”
“我如何能相信你?”逝川握紧了匕首。
“这是一场别无选择的交易。”花瞳淡淡地留下这句话,转身出了石室。
听到逝川的消息,遥岚的手指猛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