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下毒的皇后、谋逆的陈晏相比,陈景引进名医,治好了睿帝的病,又及时救驾,阻止叛军弑君夺位,区区隐瞒之罪,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盘棋,陈景将所有人都算计其中,滴水不漏。
睿帝以手支额,指腹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你从下山之始,目标就是朕的皇位吗?”
陈景背脊骤然绷紧,他握紧双拳,缓缓地抬起了头。
“父皇,儿臣自始至终从未肖想过继承江山,如今的局面,都是二位兄长咎由自取。”陈景不卑不亢,“儿臣所求,不过是给自己和已经逝去的母妃讨一个公道罢了。”
睿帝闻言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妃难产而死乃是受人所害,儿臣身患不治之症,相貌怪异,也是受人所害。如今,证据儿臣已经尽数拿到了。”陈景目光坚毅地直视睿帝,“儿臣蒙冤,母妃蒙冤!”
陈景重重叩首在地,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作话:没有萧风的剧情快进带过啦!毕竟我们是一个仙侠文,而并不是一个权谋文(沉思.jpg)
第131章 折水篇(十六)牢狱
牢狱深处,空气里混杂着陈年血锈和腐坏稻草的味道,明明是青天白日,可阳光看起来却并不愿意眷顾这处角落。
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忽然转出了几个人,随着距离逐渐缩短,人声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殿下当心脚下,这地方阴暗腌臜,本不是值得殿下踏足之地,殿下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吩咐小人便是。”
狱卒满脸笑意,引着来人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狱卒调来诏狱不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实打实的皇子造访此处。
而且这位皇子,可不是一般的皇子。
听闻前阵子.宫中惊变,二皇子陈晏举兵造反,太子也不知受了什么牵连,至今还禁足在东宫,就连皇后孔氏都给下了狱。
掰着指头数,睿帝也一共就这几个儿子,眼前这位,从初来乍到的年幼皇子一跃而成了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地位可是今非昔比了。
陈景对狱卒的奉承并没什么反应,一路跟着他来到了牢狱深处。
铁钥匙彼此撞击,“哗哗”作响,狱卒打开了面前牢房的门,一边行礼一边恭敬地退了下去。
“地方给您带到了,小人在外等候,殿下务必小心,防范此人暴起行凶啊。”
铁链声轻轻响起,被拴在牢中的人缓缓抬起了头,往日精雕细琢的脸被污垢和散乱如枯草的头发遮蔽了大半。
在见到陈景的一瞬间,那人的眼睛骤然亮得惊人,铁链“哗啦啦”地挣动了起来。
“陈景!”他像一只被彻底激怒,濒临疯狂的困兽,“竖子害我!”
“没有人逼你谋反夺位,”陈景淡淡地垂眼看他,“是你咎由自取。”
“我最恶心你这幅样子!”陈晏挣扎着想要扑起,“好一个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宁王殿下!真是下得一盘好棋啊!可谁知道,你才是那个虚伪毒辣,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的人!”
陈景长身玉立,静静地看着面前发疯的陈晏,身上素青的常服在这里干净得近乎刺眼。
“孔氏已经替大皇兄揽下了所有的罪责,她说下毒之事,大皇兄一无所知。”陈景向陈晏传达着外界的消息,“父皇赐孔氏自行了断。”
“那陈昊呢?”陈晏咬牙切齿,“就因为孔氏认罪,他就能逃过一劫?”
“大皇兄被贬为溪义郡郡王,择日启程。不论如何,也保住了一条命。”
陈晏闻言动作一顿,冷笑一声,跌坐在地。
“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罢了。堂堂太子沦落至此,这条命有没有又有何区别?”
“或许人与人的追求不同吧。”陈晏平静道,“大皇兄本性良善,若无孔氏在背后撺掇,本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人各有志……”陈晏喃喃道,“是了,他这种胸无大志的废物,根本不配坐上那个位置。”
陈景看着执迷不悟的陈晏,轻轻地叹了口气。
“二皇兄就不想知道自己最终的命运吗?”
陈晏反问:“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好问的?”
“你的母亲和族人,你也毫不关心吗?”
“只会拖我后腿的废物罢了,与我何干?”陈晏脸上露出狰狞之色,“若我是孔氏的儿子,局面定不会是如今这般!”
“既然如此,我便不瞒二皇兄了。”陈景不紧不慢地宣读着睿帝的旨意,“玫妃王氏,贬为庶人,鸩杀。王府男子十六以上者皆绞;女子无论老幼,没入奴籍。”
陈晏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后凝固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微笑。
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里没有震惊,没有哀恸,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响起,他低着头,哆哆嗦嗦道,“也好,也好。”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他们享受了我们母子给他们带来的泼天富贵,自然也要承担随之而来的倾覆之祸……凡事总要有牺牲。”
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随后脖颈微微扬起,努力维持着自己作为皇子的仪态。
“我是要杀父皇,但并非不敬重他。恰恰相反,多年来父皇在我心中,始终如巍峨山岳般令人仰望。”
“可他却被孔氏和陈昊蒙蔽了双眼!南月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舵手,是一个铁腕的君主,去开疆拓土,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而不该在陈昊那个废物的手中沉沦!
“陈昊凭什么坐上那个位置?”陈晏的指甲刺入掌心,“就因为他是嫡长子?天大的笑话!”
“所以,你做了很多事。”陈景垂着眼看他。
陈晏冷笑了一声。
“彼时,你初来乍到,陈昊对你本有意亲近,是我,利用萧风,在逍遥阁离间了你们。”
“一点点流言与栽赃,再加一点点的催波助澜,看着你们这对‘兄友弟恭’的蠢货拔刀相向,实在是愉快极了。”
“围猎那日,是我遣人射杀了父皇心尖上的白鹿,将罪名嫁祸于你。”
“至于仓廪亏空的错漏,我早已知晓内情,才特意借户部之手将文书递到你案头。”
陈晏盯着阴影里的人影,眼底翻涌着不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可你运气总是那么好。”
陈景沉默地听着陈晏一件件细数此前他对自己的构陷,耐心地等他全部说完之后,缓缓开了口。
“那萧家呢?”他问,“萧家出事,也是你的手笔吧。”
陈晏没想到他会忽然提起萧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随后,他嗤笑了一声。
“是了,差点忘了你那姘头。”
听到“姘头”两个字,陈景的眉心不悦地一皱。
陈晏身体前倾,脸上露出炫耀般的残忍,铁链划破他的手踝脚踝,露出狰狞的皮肉,他却浑然不觉。
“我伪造密旨,诬陷黄全训练私兵。黄全无子,他那不争气的侄子黄阳羽,被我抓住了把柄扣在京中,本想利用他威胁黄全攀咬萧成毅,可黄全宁可看黄兴为惨死在他眼前,也不肯背叛萧成毅。”
陈晏啧啧摇头:“真是可惜了,差一点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萧家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为民,这么多年从未参与朝廷纷争。”陈景看着陈晏的目光里隐隐含着怒火,“他们得罪你什么了?”
“他们或许是忠心吧。”陈晏耸了耸肩,“但萧成毅功高震主,父皇岂能留他?若非父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又怎会未曾受到任何责罚?说起来,我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最应该感谢的是父皇的教导才是。”
陈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他一抬头,瞥见陈景正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他立刻收敛了笑容。
“做什么那么看着我?”陈晏不屑地挑了挑眉,“你以为盯上萧家的只有我吗?”
“萧夫人那点‘体虚气弱’的小毛病,怎么就忽然变成了缠绵病榻,药石罔医的绝症了呢?”
“是孔氏,安排了一个什么莫名其妙的赵太医进了萧府,才让萧夫人早早地撒手人寰,成了压垮萧成毅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如何,萧家的结局是不可避免的。”陈晏满不在乎地说,“如今还能剩萧易水在外逍遥自在,已经算是萧家祖上积德,父皇皇恩浩荡了。”
“荒谬!”陈景皱眉斥道。
终于看到陈景的表情有所变化,陈晏忽然癫狂地大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那笑声陡然扭曲,变成了剧烈的呛咳。陈晏的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才算完。
陈景冷漠地看着在地上不成人形的陈晏。
半晌,他剧烈的咳嗽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破败的喘息。他瘫软在污浊的草屑里,看起来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混合了得意与怨毒的幽光,盯着面前的陈景。
“看吧……”他的喉咙中滚出破碎的气音,“我们都不过是这盘棋上的棋子……谁又……比谁……干净……”
陈景缓慢地屈膝蹲了下来,袍脚拂过冰冷肮脏的地面,染上了明显的污渍。
“最后一个问题。”陈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我母妃……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婉贵妃死的时候,陈晏五岁,按理来说,当时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但玫妃心计不如皇后,陈晏是她唯一的依仗,那件事如果是她做的,她日后一定会对陈晏提起。
陈晏闻言,皱了皱眉,脸上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他似乎认真地回忆了片刻,然后轻轻扬起了脸。
“婉贵妃的死确有蹊跷。”他道,“隔墙有耳,你靠过来些,我告诉你。”
陈景犹豫了片刻,上前迈进了一步。
“你再过来些。”
陈景又迈进了一步。
“婉贵妃……那个短命的女人……”陈晏坐起来,缓缓开口。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变了脸色,面目狰狞,猛地向前一挣,死死掐住了陈景的脖颈,声音中满是怨毒。
“婉贵妃……是被你克死的啊!”
强烈的窒息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陈景下意识地抓住陈晏的手,拼尽全力想要将他推开。然而,陈晏的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箍住了他的脖颈,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
陈景额头上青筋凸起,白皙的脸迅速涨红。
“你生来就是个不祥的孽种!”陈晏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落地的那一刻,你娘就血崩不止。我亲眼所见,那日天生异象,电闪雷鸣!是你!活活克死了她!”
“住……住口……”陈景艰难地开口。
陈晏见他如此,愈加兴奋了起来。
“你以为这就完了?你自己看看,自你回京,生出了多少事端!我和陈昊,你的亲兄弟!一个堂堂太子被贬为郡王,一个更是被判处死刑!就连父皇……自你踏入皇宫之日起,他的身体也是江河日下……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