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帝没说话,也没回头,不知在想什么。
皇后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睿帝叫她。
“皇后,将这些太医和宫女全部处死,不得留下活口。”
孔皇后愕然,猛地抬起了头,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她的心脏。
这是为什么?
四周传来哀求与哭喊,但睿帝丝毫不为所动。他转过身来,狠狠地捏住了孔皇后的下巴。
睿帝心中有气,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孔皇后的下巴被捏的发白,可她心中满是恐惧,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今夜的事,如有泄露,无论是何原因,朕都会先杀了你。”
孔皇后发起抖来,哆哆嗦嗦地答道:“是……臣妾遵命。”
睿帝甩开她,一步一步地朝屋外走去。
皇后回过神来,膝行几步,赶在睿帝出门之前拉住了他的衣角。
“陛下,贵妃和三……三殿下该如何处理。”
睿帝脚步一顿。
“孩子立刻送走,至于贵妃……”他声音冷酷,其中透着深深的疲倦,“埋了吧。”
皇后伏在地上猛地打了个寒战,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仿佛躺在榻上的不是婉贵妃,而是她自己。
她扶着一旁的椅子缓缓站起身来,又是一道肆虐的闪电落下,将一片狼藉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
皇后一惊,不知看见了什么,身子一晃,又跌坐回了地上。
榻上的婴儿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正睁着眼睛,无辜地望着她,那双澄澈明亮的大眼睛颜色极淡,像是三月的第一茬春草,与四处蔓延的血腥对比,更显得触目惊心。
那一夜,后宫死了很多人,但都随着宫闱秘辛被淹没在声势滔天的雷雨之中了。
“总之,你不必担心陈景。”孔皇后轻声道,“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昊的心计不够深,藏不住事,很容易被别人看出来什么,因此,当年的秘密孔皇后无法对他直说。
“不仅如此,你还要与他拉近关系,共同抗衡陈晏。”
陈昊闻言,目光茫然:“联合陈景?他初来乍到,能如何对付陈晏?联合他有什么用?”
“正是因为他不成气候。”孔皇后道,“他没有母亲,和母族也关系淡薄,待扳倒陈晏之后,再对付他,就简单多了。”
陈昊双目圆睁,把孔皇后的话翻来覆去想了几遍,随后高兴地一拍大腿。
“母后说的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站起身来,激动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喃喃道:“联合起来,对,联合起来。我那三弟不是病了吗,等禁足结束,我便亲自登门探望!”
孔皇后看着他按捺不住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太子殿下到——”
随着门房的通报声,沉重的府门缓缓开启。陈昊整了整衣襟,抬脚跨过门槛。身后十二名侍从捧着锦盒鱼贯而入,珍珠美玉、江南丝绸泛着华美的光泽。
慕容影礼数周全地接过礼单,引着陈昊向寝屋走去。陈昊多看了他几眼,想起这青年正是落成大典当日陈景带在身边的那个仆从。
相貌平平,气质倒是不凡。
他步入屋中时,陈景正倚在锦绣靠枕上。阳光透过纱帐,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案几上药碗冒着热气,苦涩的当归气味在室内弥漫。
“兄长。”清润的嗓音响起,陈景抱歉地笑笑,“臣弟身体有恙,无法起身相迎,还望兄长莫要怪罪。”
“三弟这是哪里话!”陈昊摆了摆手,“本就是为兄多喝了几杯误伤三弟,今日特来赔礼。”
香炉升起袅袅青烟,在兄弟二人之间织成一道朦胧的纱幔。
“意外而已。”陈景温和地笑了笑。
他伸手去够床边的茶盏,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腕间尚未消退的淤青:“皇兄亲自登门,实在是折煞臣弟。”
“说起来……小萧将军在京中尚无府邸,听说是借住在三弟这里?”陈昊明知故问道,“为何不来相见?”
“皇兄若有吩咐,臣弟派人去传话请他。”陈景不动声色地替萧风周旋,“想必萧将军是不愿打扰我们兄弟二人谈论私事,这才在后院候着。”
陈昊轻轻地哼了一声:“既如此,那便不必惊动他了。本宫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的有事吩咐。”
陈景礼貌地笑了笑。
兄弟二人对坐良久,陈昊直来直往,陈景接话接得周全得体,二人倒也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陈景初来乍到,对京城的一切都不熟悉,陈昊便主动邀请他去演武场参观军事演习。
陈景不擅武艺,身子骨也不硬朗,陈昊便特别安排了一场演习,请他千万不要推辞。
盛情难却,陈景只好欣然接受。
邀约的目的达成,陈昊又待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照旧是由慕容子须送他出去。
萧风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来。
陈昊来的匆忙,萧风当时正在陈景房里同他讲话,便顺势藏在了屏风之后。若陈昊真要召他来见,萧风再翻窗而出,装作从后院过来的样子。
“奇怪了。”萧风若有所思,“我本以为先来示好的会是陈晏。陈昊在双雁楼落成典上颜面尽失,以他的性子,没有从此视你为敌已经不错了,怎么会这么快就放下成见,跑到这儿来?”
陈景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倒是小瞧了太子殿下。”
目前来看,联合自己制衡陈晏,对陈昊来说确实是上上之选,而对陈景而言,与太子亲近也比陈晏要安稳得多。
陈晏反复无常,又心机深重,和这样的人相处,一不小心便会落入圈套。
此外,当年萧家之祸,陈晏定是脱不了干系,考虑到萧风的感受,陈景私下里也不愿与陈晏走得太近。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那之后没多久,陈景身体恢复,可以出府走动。陈昊带着他参观演习,一同研究经史策论,闲暇时还会游乐宴饮,为边疆将士祈福,兄友弟恭,好不和谐温馨。
陈晏按兵不动地看了多日,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暮色四合时分,二皇子的府邸内已点起盏盏宫灯。冷风掠过庭院,卷起几片枯叶,轻轻拍打在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陈晏站在书房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茶盏的边缘,目光却穿透夜色,望向遥远的宫墙之内。
茶已凉了多时,他却浑然不觉。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将那双狭长的眼睛衬得愈发深邃难测。
“殿下,今日宫中又有消息。”心腹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太子邀三皇子去了藏书阁,据说赏鉴了一整日的《昭宁政要》。”
陈晏冷哼了一声:“难为我那大哥了,看一天的史籍,怕是憋也要憋死了。”
案几上的烛火突然爆出一个灯花,映得陈晏眼中寒光一闪。
“大哥和三弟联合起来对付我……?”他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柄象牙骨扇,“唰”地展开,慢条斯理地摇了起来,“如此不顾兄弟情义,真是令人伤心。”
“只不过,与虎谋皮……”扇面上绘着一幅工笔花鸟,精致的雀儿栖在梅枝上,栩栩如生,“我那三弟,扮猪吃虎,可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角色。”
赵德上前一步,为陈晏添了新茶:“殿下准备怎么做?”
“陈景和萧风虽都没有背景支撑,但每一个单拎出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有合适的契机,青云直上是早晚的事,若再加上我那蠢大哥……”
陈晏微微颔首,放下茶盏,宽大的袖袍拂过案几,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沉香气。
“局势不利于我,必须要采取行动了。”
第122章 折水篇(七)离间
朱漆廊下的铜铃被晚风拨得叮咚作响,逍遥阁内沉香袅袅,陈晏斜倚窗边,指尖闲闲地转着青玉酒盏。
"大哥可算来了。"见陈昊大步踏入,陈晏笑着起身相迎,亲自斟了杯酒推过去,"尝尝这新酿的梨花白,特意给你留的。"
“有话直说,绕什么弯子?”陈昊一撩衣摆坐下,仰头饮尽杯中酒,抹了抹嘴角,“说吧,今天叫本宫来是有何事?”
陈晏指尖轻点案几:“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率。”
“本宫实在想不到同你能有什么话讲。”
陈晏也不生气,只是低低地笑了一阵。
“那臣弟便直说了,”他眼中笑意未散,“皇兄今日和三弟走得近,臣弟只是想提醒皇兄对他多加提防,莫要受人利用才是。”
“三弟年龄还小,又初来乍到,要怎么利用本宫?”陈昊冷哼一声,“你未免过于以己度人了。”
“三弟是刚来没错,但他初到京城,便结识了萧易水,又与皇兄您走得这么近。”陈晏说着,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袖口的褶皱。
“臣弟还听说,前些日子,三弟向您举荐了他一直带在身边那个伴读,好像叫什么……慕容?对,慕容影。”
“皇兄仁厚,直接送那奴仆进了翰林院。陈景结交武官,扶持自己的势力,亲近皇兄您,如此种种,皇兄还不对对他的野心有丝毫的怀疑吗?”
陈昊被陈晏的长篇大论说得一愣,他觉得陈晏的分析有几分道理,可又想起了皇后曾对他说的话。
睿帝厌恶陈景,是不可能是将江山交到他身上的。
“可陈景的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在朝中也缺乏支持者,萧易水在京城更是连个府邸都没有。他扶持个小小伴读,还能翻了天不成?”陈昊虽然依旧在反驳陈晏,但语气显然已经没那有一开始那么笃定,对陈景的称呼也从“三弟”变成了他的名字。
“他是未成气候,即使他再聪颖稳重,也入不了父皇的眼,动摇不了皇兄您的地位。”陈晏轻轻摇了摇头,“可若他按捺不住,逼宫谋反,又当如何?”
“逼宫”二字一出,陈昊将酒杯一丢,瞪大了眼。
“他怎么敢?”
“他有什么不敢?他孤身一人,本就无所顾忌。”陈晏冷声反问道,“被无故藏了这么多年,陈景心里对父皇就没有半分怨恨吗?”
“可这……掉脑袋的事,本宫还是不相信他会有此胆量。”陈昊支支吾吾道。
陈晏见陈昊已经有所动摇,低垂眉眼,心思眨眼之间便转了十八个弯。
“还有一事,事关皇家颜面,我……”他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樽。
陈昊最看不惯陈晏这副扭捏作态的样子,当即眉毛一竖,喝道:“到底怎么,你直说便是!”
“皇兄,萧家当年就是因为结党营私而遭了祸患,故而在延应城中,萧易水从来不与人结交。”陈晏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可他为何忽然同三弟如此亲近,甚至直接住到了他府中去?”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京中已有传言,说……此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陈昊表情一僵:"什么意思?"
陈晏指尖轻敲杯沿:"小萧将军年轻气盛,又常在军中,却不近女色。三弟……又是那样的身段和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