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得起母亲喜爱穿湖蓝色的裙子，却不记得她右脸颊上有个淡淡的粉色胎记；他记得小小的自己被绑在安全座椅里一路嚎哭，却不记得父亲的右胳膊被挣扎的自己踹了个乌青。

　　他注意到照片右下角有摄影信息，那里显示这张照片拍摄于2049年中午12点17分。

　　这并非他记忆里的落日黄昏，而中午12点17分距离苍云号倾覆还有1个多小时，照片里的他们还没登上那艘白色豪华游轮。

　　陆夏衍眼眶红了，那时他的父母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们留在这世间最后的影像。

　　然而这张照片仅仅是整个“苍云号”资料里的冰山一角，他知道，导致苍云号倾覆的原因一定藏在这些资料之中.

　　陆夏衍将视线从这张照片强行移到其他资料上，发现这100TB里最多的类型是视频，百分之八十是当时在苍云号的游客拍摄，剩百分之二十是站在岸边或其他船上的路人以旁观者的角度拍摄。

　　这些视频资料几乎囊括了从游客上船，到登上那片誉为“海上村庄”的渔排后的所有视角，将整个“苍云号倾覆事件”360度无死角地全部都收入在瀚星之中。

　　“北陆舱舱。”陆夏衍厉声道，“将碎片化信息处理成多角度的整体视频，然后按时间顺序播放。”

　　北陆舱舱热情又冷漠地回复：“北陆舱舱很高兴为您服务，正在为您加载处理视频，请您耐心等待。”

　　那么多的视频资料，北陆舱舱仅用了5分钟就出色地完成了工作，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处理过的完整视频。

　　那确实是一个好天，风平浪静适合出游，除了苍云号，鹦海海域上还有其他船支。

　　苍云号是到达渔排后出的事，陆夏衍把苍云号出发、一路到渔排观光的视频反复倒放，都没有捕捉到任何奇怪的点。

　　直到13点59秒一切都还很正常，但下一秒，也就是2点整，怪事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上一秒镜头还在拍摄渔排上的风土人情，下一秒镜头就开始剧烈摇晃，突兀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穿陆夏衍的耳膜。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几秒之后，终于有几个镜头向上移动，2149年的的鹦海海域上空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黑洞边缘有一圈正在疯狂走秒的电子时钟。

　　陆夏衍瞠目，那是时空大门！

　　时空大门产生巨大的吸力，苍云号上的游客像一颗颗小小的沙砾，随着海水被倒吸到了天上，一部分游客中途被吓晕，视频视角开始急剧减少。

　　“……”陆夏衍猛地按下暂停，他双手轻微发颤，为什么时空大门会在那时候被打开？难道自己漏了什么镜头？

　　陆夏衍将刚刚看到的视频在脑海火速滚过，这是一个风平浪静适合出游的好天，除了苍云号还有其他船只。

　　对，还有其他船只！

　　陆夏衍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过，不断切换着镜头视角，他突然看到了什么，又倒切回来。

　　最终定格在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镜头上，这应该是渔民用运动相机记录下的视频，可以通过视频模拟技术计算出小渔船与苍云号的直线距离为823米，但这不是重点，这个镜头里可以看到在苍云号的东北方向伏着一架重型舰载机。

　　“这是……”卓亭安瞪大了眼。

　　陆夏衍也认了出来，是流光凤凰II号。

　　2049年6月15日是流光凤凰II号试运行的日子！

　　虽然这艘仿造品没能实现时空旅行，却打开了时空大门，并误伤了苍云号上的所有游客，现场的惨烈程度远远超过当时的新闻报道，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苍云号游客们一路尖叫，有一部分已经被吸入了时空夹层，这时候几乎没有人还能举着相机摄像，这一段视频全是捆绑在手臂或者帽子上的运动相机拍摄。

　　时空夹层的那些漂浮岛再次映入眼帘，陆夏衍刚到时空夹层时就见过这些岛屿。

　　但2149年的漂浮岛并非杳无人烟，从镜头里可以看到那里的房屋还冒着炊烟，各种奇形怪状的妖族正放下手中劳作的工具，抬头仰望着海纳星球突然冒出来的时空大门。

　　陆夏衍问卓亭安：“这是你们？”

　　卓亭安也格外震撼：“是，”他道，“诸凤被毁之后，我们并不是立刻到达的海纳，而是在漂浮岛上生活了近千万年。”

　　陆夏衍万万没想到卓亭安和妖族会混得如此糟糕：“然后呢？”

　　卓亭安陈述道：“在漂浮岛上的每一位妖族百姓都知道，本座要修复流光凤凰号带他们回诸凤，可漂浮岛上资源匮乏，千万年之久本座也只修复了五分之一，只有伺机而动，去往海纳才能更快回家。”

　　这个“伺机而动”和“守株待兔”在陆夏衍眼里毫无区别，没有妖族知道海纳星球何时会再次打开时空大门。

　　所以，这次流光凤凰II号对妖族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契机。

　　果然，陆夏衍看到镜头里的妖族百姓喜极而泣，纷纷奔走相告，拥有飞行能力的妖族反应极快，已经结出大阵。

　　阵法中灵流交汇，凝聚出一只雄鹰的模样，无论是低等妖族、中阶妖族，还是高阶妖族都训练有素地从漂浮岛的四面八方，他们源源不断地汇聚到飞行大阵中，并未大阵注入一份自己的妖力。

　　这种反应速度定是常年演习的结果，阵法中的那只雄鹰愈发健壮，它载着众多妖族百姓往海纳星球飞去。

　　与此同时，时空之门正在快速合拢，不明所以的苍云号游客全都被送进了时空夹层，他们没有载具，只能四散跌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突然，卓亭安按下了暂停键。

　　陆夏衍：“怎么了？”

　　卓亭安在混乱晃动的视频里看到一个小肉团子，那小肉团子像一颗陨石往妖族的飞行阵法方向撞去。

　　死去的记忆开始复苏，卓亭安对这段有印象。

　　陆夏衍又问了遍：“怎么了？”

　　卓亭安神色古怪，说：“本座看到了自己，还看到了你。”

　　陆夏衍：“哪儿？”

　　卓亭安指了指屏幕的角落，“这。”他将视角切换到那边，又按下了播放键。

　　那位神君双手结印，正站在飞行大阵的中央。

　　“君上！”有个妖族喊，“当心！”

　　神君抬头，看到了那只冲过来的那小肉团子，他抬手挥出一道灵力，减缓了那小东西的降落的速度，伸出双手接住了。

　　竟是个人类小孩。

　　那小家伙粉嘟嘟的脸上挂着两行眼泪，一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的模样。

　　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神君，过了好几秒才“哇”的一声哭出来，伸出肥嘟嘟的手搂住神君的脖颈，把鼻涕眼泪全擦在他的月牙白的袍子上。

　　“好脏的人类小娃。”神君嫌弃道，“本座最讨厌人类。”

　　神君一把将小孩扯开，想把他当垃圾扔掉。

　　可能是求生的本能作祟，那小团子呜呜哭了起来，藕节似的手臂舞得呼呼生风，好不容易扒住了神君的衣袖，他就像牛皮糖一样死死黏在后者身上，哭道：“叔、叔！你不要把我扔掉，我……我找不到的爸爸妈妈！”

　　神君冷笑：“找不到爸爸妈妈就要哭鼻子？”又狠狠拍了下他的屁股，“不许哭！”

　　小团子被拍得“唔”了一声，他眼泪汪汪的，却还是听话地死死咬住嘴唇，到底是个兜着尿不湿的小奶团子，憋哭憋的身子一抽一抽。

　　“……”这种模样，神君想再想扔也不忍心下手了，他把小团子抱回手里，说，“算了，本座见你长得可爱，便救你一回吧。”

　　“君上！”有一小妖提醒，“时空大门快要关闭了！”

　　神君神色一凛，抬手将神力注入阵法，说：“走！”

　　霎时，阵法上的那只雄鹰展开翅膀，带着成千上万的妖族百姓往时空大门冲刺。

　　小团子吓的紧紧闭起眼，在经过那被电子钟表包裹的门框时，终是忍不住道，“叔叔……”

　　小家伙的声音细细的，哭腔里还带着抖，两只小手紧紧攥住神君的衣服，“你、你能不能也……救救我的爸爸妈妈？”

　　神君回头看了眼时空夹层，那些被冲进去的人类散在各个角落，已是无力回天，他无奈地摇头，说：“本座来不及带那么多人了。”

　　小奶团子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他忽地转身要回时空夹层，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尖锐地嘶喊：“不救……不救的话，我也要回去！”

　　“干什么！”神君急忙抓住小团子的后衣领。

　　小团子蹬腿蹬胳膊拼命：“爸爸！妈妈！”

　　时空大门即将合拢，那缝隙已经挤不过一个成人，神君只好挥袖，对着时空夹层送出一道神力。

　　“他们不会死了。”神君对小团子说。

　　小团子屏住呼吸，从门缝里瞅见那道神力将散落在时空夹层的人类聚在一处，又放在了漂浮岛上。

　　与此同时，时空大门也轰然合上，消失不见。

　　小团子一动不动，还冲着时空大门消失的方向发呆。

　　“他们不会死。”神君松了口气，把他提溜着转过来，说，“就是得换个地方生活了。”

　　神君以为他起码要大哭一场，可小团子只是垂下眼，突然安静了下来，没说谢谢，也没掉泪，只是呆呆的。

　　到此，苍云号倾覆事件的资料已展示完毕，整个屏幕忽地暗了。

　　卓亭安不由地侧过头，偷偷去瞟身旁的陆夏衍。

　　也千万年岁，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哪能记住每个与自己讲过话的妖与人？

　　但那小肉团子他刚在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上见过，倒也很难忘记。

　　卓亭安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原来陆夏衍能成为“苍云号倾覆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正是因为自己。

　　那小奶团子不就是陆夏衍又是谁呢？

　　“原来，”卓亭安探究地看着陆夏衍，“我很早以前，就抱过你。”

第95章 你不想要？

　　卓亭安回忆起当时，妖族刚到海纳世界，妖生地不熟的，他还要安排一众妖族百姓的吃穿住行，无暇顾及小肉团子。

　　而肉团子从时空大门关闭后就没再开口说过话，等卓亭安忙完想起那小肉团子后，那小肉团已经不见了。

　　他虽有些担忧，但也没心思去找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类小孩，后来也将这小插曲忘个精光，直到刚刚才全部想起来。

　　陆夏衍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卓亭安，后者被他看得心虚，连忙解释道：“漂浮岛虽然不能和海纳的条件比，但我们在那留有基础的生活设施，环境也接近于海纳自然界，适应后也能过日子。”

　　陆夏衍没什么反应，但卓亭安知道他有在听，便继续道：“而且漂浮岛一天有72小时，时间流逝是海纳的三倍，人类寿命本来也不长，所以这次……这我们没能见到他们。”

　　他怕刺激到陆夏衍，不敢说那些人已经老死，只道，“可能他们尝试了很久都回不到海纳，也可能是为了某种约定，本座……本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不繁衍后代。”说到后来卓亭安愈发张口结舌，语速也加快了，“本座当时有那么多妖族百姓要带，那……那时间大门……本座是真的来不及——”

　　陆夏衍静静地听着，忽然道：“我知道，那时你已经尽力了。”他也没等卓亭安反应，站起来就走了。

　　卓亭安：“你去哪儿？"

　　陆夏衍没搭理他。

　　卓亭安：“……”

　　过了近一小时陆夏衍才回来，手里还端着个冒着热气的小砂锅。

　　“你是去拿毒药的？”卓亭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小砂锅，谨慎地问。

　　陆夏衍把小砂锅放到床头，说：“是鱼腿爆珠粥。”

　　卓亭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