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安安，你哭了

　　此刻，距离从2158年出来已经过去了24小时。

　　船长住舱里意外的安静，陆夏衍正坐在桌前修理维护机械臂，而他身边摆着一只编制竹篮，里面团着一条小黑蛇。

　　他们一行人从2158年进完货后，流光凤凰号便重新起航。8万吨的重型舰载机在浩瀚的时间夹层中，如茫茫山海间的一只蜉蝣，在巨大的漂浮岛和蓝色星球之间穿梭。

　　小黑蛇全身上下被虫虫外科医疗队用绷带都严严实实地包裹了一遍，看上去就像一条滑稽的木乃伊蛇。

　　他其实早醒了，但他不敢动弹，只偶尔撑开一条眼缝，偷偷打量旁边的陆夏衍。

　　他也知道自己这回是捅了大篓子，本想趁其不备溜去钟不离的住舱，可谁想这人不说话也不开灯，就大马金刀地坐在竹篮子面前整整一天，使得这间住舱因这位“大型冰块”降温10摄氏度。

　　小黑蛇保持这个姿势长达10个小时，到这会儿已经憋不太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极小幅度地扭了扭自己的尾巴。

　　“你肯醒了？”陆夏衍的声音冷不丁地斜刺出来。

　　小黑蛇一个激灵，整条蛇身都僵直了一下，但凡他有鳞片都得片片竖起，“本座其实……”他搜肠刮肚了一番，想找到一句能够不惹他生气的话来。

　　“10个小时了，你想出说辞了么？”陆夏衍道。

　　小黑蛇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道：“没。”

　　陆夏衍冷笑一声，接着毫不怜惜地把他从竹篮子里捞出来。

　　“唔——！”卓亭安伤的不轻，被这么猛地一提溜，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原来你还是会疼的？”陆夏衍把他提到眼门前。

　　小黑蛇不敢说话，只点点头，陆夏衍捏着他的七寸，因这是他唯一没扎绷带的地方。

　　陆夏衍把他举到眼门前，一字一句道：“你是要敢有下一次，就把怀奚环戴上，永远不要脱下来。”

　　小黑蛇缩了缩身子，老实巴交地说：“以后不敢了。”

　　陆夏衍拿出颗绿油油的药丸子按到小黑蛇嘴边，说：“吃药。”

　　那药丸子有股十分恶心的腥味，也不知道有没有功效。

　　换以前卓亭安定是不吃的，但今非昔比，他只能乖乖张嘴把药吞了下去。

　　只不过吃了还想讨点好处，他趁陆夏衍还没收回手指忙不迭地吐出蛇信，极快舔了舔他，完了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陆夏衍手指蜷缩了下，面色一凛：“无聊。”

　　他把小黑蛇放回竹篮，不再搭理他，埋头继续调节自己的机械臂。可这小黑蛇醒后就变得格外不安分，一直在篮子里扭来扭去，探头探脑，还会嘶嘶出声，着实烦得头疼。

　　在陆夏衍连续五次差点把机械臂里的集成电机搞短路后，他果断站起身，提起篮子要把这条蛇扔到角落里去。

　　“别！”小黑蛇急道，“本座不是故意要影响你，只是不太能在篮子里躺那么久。”

　　陆夏衍：“？”

　　“别的蛇躺竹篮是没问题的，但本座……”虽然陆夏衍见过自己最不堪的一面，但说出来还是有点难为情，小黑蛇吞吞吐吐道，“我没有鳞，这个竹篮里没有……没有铺褥子。”

　　陆夏衍懂了：“所以硌得慌。”

　　小黑蛇默认。

　　陆夏衍：“忍不住要翻腾。”

　　小黑蛇……认。

　　陆夏衍点评：“娇生惯养。”

　　这小黑蛇不认，但怕陆夏衍生气，又……不得不认。

　　最终他还是被陆夏衍放到了床上，不是硬邦邦的扎蛇竹篮了，小黑蛇舒坦地团到柔软的枕头上，他眨了眨红眼睛，“夏衍。”

　　“？”

　　小黑蛇探出蛇尾去够陆夏衍的腿：“你也一晚上没睡，要不要休息哦会儿？醒来再弄机械臂也不迟。”

　　陆夏衍斜了他一眼：“不要动手动脚。”

　　小黑蛇怕被嫌弃，他“嗖”地收回蛇尾，说：“本座没想做什么，本座只是担心你，我可以团得很小，不占地方的，”他又往床里面缩了缩，用蛇尾巴拍拍枕头，“我保证不碰到你。”

　　陆夏衍：“……”

　　小黑蛇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是不是章宁宁一直没招？所以你睡不着？”

　　陆夏衍：“……”

　　他被小黑蛇说中了心事，那女人关在审讯室里已满24小时，却一个字都不肯招，更别提把瀚星资料数据库交出来了。

　　小黑蛇见陆夏衍没有反驳，就知确有其事。他道：“本座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夏衍你不要担——”

　　陆夏衍挑眉：“你昨天还没闹够？”

　　“不是……”小黑蛇声音立马小了，他艰难地爬过去，将黑乎乎的脑袋靠在陆夏衍的手背上：“你给本座一次机会，让本座为你效力，本座保证不给你添乱。”

　　陆夏衍垂眼看着他，小黑蛇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背，仰起头：“求求你，带上本座。”

　　***

　　审讯室里，章宁宁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已经长达30多个小时。

　　她的右手掌有个小小的血洞，按理这点伤对北陆人员来说，只要做好消毒和清创根本不算什么，再不济就是将整个手掌切除，安装上机械手掌。

　　章宁宁几次开口央求姬尔莉，想让她给自己做个简单的伤口处理，但后者仿佛没长耳朵，全程就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旁边。

　　章宁宁一开始还骂骂咧咧，但伤口渐渐溃烂发炎，她脑袋愈发昏沉，后来只好蜷缩成一团，哆嗦着双唇无意识的喃喃，智能手表显示她的体温已达39.5摄氏度。

　　恍惚间，章宁宁想起一个刑罚，便是在人身上整出些看似不会致命的伤口，但不给包扎也不给治疗，等发炎感染后只能慢慢死亡。

　　在很久以前，章宁宁就对一个中年男人使过。

　　她曾用刀片在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割了三千四十五道细小伤口，那男人被捆在椅子上，远远看过去就像个血人。

　　有些伤口会自愈，章宁宁就每天去补，那中年男人足足坚持了一个礼拜才休克，接着，她又给对方注射了一管兴奋剂，迫使他清醒到最后一刻，真是恨到极致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审讯室的金属门忽地移开，章宁宁不由呼吸急促，她双眼已无法聚焦，只能看到那团人影弯下腰，伸手掰开她的嘴，将一粒胶囊塞到喉咙口，又喂了些水。

　　章宁宁不断呛咳，缓缓反应过来是营养胶囊和水。

　　那人道：“你还不能死。”

　　竟是陆夏衍的声音。

　　章宁宁心中大骇，难道他真要像自己折磨男人那样把自己整死？

　　可胶囊一落肚，章宁宁全身就恢复了不少力气，还真死不掉了。

　　她勉强转过身，面朝上看着陆夏衍，忽地咧开嘴：“陆夏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留我一命的原因，实话告诉你，我和老爹没事先约过，那只是心有灵犀。”

　　陆夏衍弯下腰，面无表情地沉声道：“你确实没和那位苍黎尧约过，但你却知道他一定会在那时那刻出现，因为你有瀚星信息数据库。”

　　章宁宁：“……”

　　陆夏衍继续道：“而我来找你，就是要你交出瀚星的查阅权限。”

　　章宁宁嘶哑着声道：“你当我白痴？老娘要是交出瀚星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还岂不是立刻给你们突突了？”

　　“死还不简单？”小黑蛇从陆夏衍的头发里探出脑袋，他横了一眼章宁宁，说，“难的是生不如死，比如吊着你的一口气，然后在你的伤口处放上成千上百只毒虫，让你先痒后疼，却偏偏死也死不掉。”

　　章宁宁这才看到小黑蛇，她汗毛倒竖，双目圆睁，怒道：“难道不给老娘包扎是你的馊主意？你不过是——”

　　“不过是一个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无用男宠。”小黑蛇脑袋一歪，笑道，“但你偏偏怕本座。”

　　章宁宁一时语塞，她看着蛇头上硕大的红瞳，忽地想到之前看到他的真身，那种被神明注视的感觉让章宁宁毛骨悚然。

　　她想移开视线却被无法挪动分毫，又听小黑蛇嘻嘻笑道：“本座为达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就应该乖乖把瀚星权限交出来，死也死的痛快，少遭罪不好么？”

　　章宁宁浑身颤抖起来，不自觉地想往后退，嘴里喃喃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她不自知地开始落泪，不过一会儿便泪流满面，她心中大呼不好，那天在2159年的大C海岸看到卓亭安时，自己也有过那种感觉。

　　霎时，强悍的神威兜头砸下，陆夏衍便明白卓亭安想要做什么，他脱口而出：“卓……”

　　而和之前那次一样，卓亭安已经用蛇尾挡住他的眼睛，将那股巨大的悲伤隔绝在外，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夏衍别看，马上就好。”

　　“不……！”章宁宁惊喊出声，她可以挨饿挨冻，被放血不包扎，却独独受不了看到悲惨的过去，但此刻已经来不及，无数画面在章宁宁脑内疯狂闪过，等一切停止，她已经回到自己19岁的那年。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苍离尧的养女，是北陆人人害怕的母夜叉——章宁宁，而此刻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女。

　　怎么会是她？

　　章宁宁惊疑不定，那少女的长相像极了故人，但那位故人是个盲人，哪像这位少女拥有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况且自己明明亲眼看到真正的章宁宁被安保一枪毙命。

　　所以，这不是真的，章宁宁坚定地想，这一定是一场梦，是卓亭安整出来的恶作剧！

　　章宁宁看着那名少女，颤声道：“你是谁？”

　　“少女理所当然地耸耸肩，轻笑道：“你问我吗？我自然是夜小盼啊。”

　　章宁宁汗毛倒竖，见了鬼似的往后踉跄，喃喃道，“不可能……你那天被安保打死，我亲眼所见！”

　　少女对章宁宁举起手枪，厉声道：“你偷了我的名字，偷了我的身份，还残忍地杀害了我爸爸！我要你偿命！”

　　章宁宁激动地解释：“我只是在你父亲身上划了几刀，并没有想让他死。”

　　“狡辩！”少女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章宁宁在冰冷的审讯室地板上不住翻滚哀嚎：“不是我不是我！”

　　陆夏衍还被遮着眼，但已察觉不对劲：“卓亭安，你给她看了什么？”

　　小黑蛇道：“恐惧的具象表现形式，人类只要害怕就什么都会招，你现在问她要瀚星权限，她分分钟交出来。”

　　陆夏衍用力扯掉挡住自己的黑蛇尾巴，神威在顷刻间烟消云散，章宁宁的惨叫也戛然而止。

　　小黑蛇一秒悚然，收敛了所有灵力，他一脸茫然地看着陆夏衍，问：“怎么了？本座是有哪儿做的不对？”

　　陆夏衍气压极低，把他捞到眼前：“你给她看到‘恐惧’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黑蛇瞬间头皮发麻，他眼神闪烁，心虚道：“本座只是动用了一星半点的灵力。”

　　陆夏衍审慎地看着他良久，森森地说：“你又在骗我。”

　　小黑蛇如坠冰窖，这句话犹如宣判了他的死刑。

　　下一刻他被直接捞出审讯室，又扔回了船长住舱。

　　“夏衍你听我说！我只想着帮你套话，章宁宁都被折磨成那样了，本座不上手段她是不可能说的，夏衍——”

　　“不许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