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旁边一个中年汉子招招手,那人马上挤过来道:“我知道,我知道,翟大哥、翟小弟,你们跟我来就是。”
刚才那人又喊:“都散了,都散了!各回各家,东西也都带走,一会儿大兵们过来,都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 “知道,说不漏嘴。”
村民们“哄”地一声,说散就散,刚才那个被叫做老赵的走过来拉翟广胳膊,“翟大哥,你跟我来,我家有个能藏身的地方,你把心放肚子里,他们绝对找不到你!”
翟广推辞不过。耽搁了这一会儿,现在再想跑已经来不及,要是再犹豫,就连藏也藏不住了,只得答应下来,任他架着往自己家走。临走之前,这家的老妇人追上来,把别人落在桌上没拿的两个馍塞进翟广怀里。
刘钦跟在后面,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同翟广分开,翟广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瞧了眼,见他还在,又转回头去。
之所以让翟广他们两个转移到这里,是因为老赵家里有个地窖,足够成人容身。先前官兵抓壮丁,留在村里、没有去投翟广的那几个人就躲藏在这里,官兵来了几次,都没发现,安全得很。
刘钦半路就猜到是让自己躲藏在地窖一类的地方里面,本以为他是像上一家的老妇人一般,是在入口处盖上什么东西以做遮掩,没想到刚进门,老赵就蹲下去,在地上踢了踢,两手指头扣着两处土疙瘩,将什么东西揭了起来,露出下面一个黑漆漆的洞。
在这个洞露出来之前,那里看着便是和其他地方一样的黄泥地,只是因为他家满地都坑坑洼洼,没一处平坦的,耗子进来都要崴折两条腿,这才丝毫看不出来。
刘钦不知道,但翟广一看便知,他家应当是房顶漏雨,地上让水泡了,泥巴化开,又重新干结上,才弄成这样的,不知道他是将错就错,还是手脚不麻利,懒得抹平,倒是因祸得福,这么大个洞藏在明面上,竟然连条缝都看不出。
老赵解释道:“我是卖酒的,这洞挖来原本是埋酒坛子的,后来酒没了,装过几次人。翟大哥,快下去吧,里头就是有点黑,但挺松快,忍一忍就好了,他们待不久。”
刘钦向洞里看去,但见里面黑漆漆的,还散着一股陈腐气味儿,洞沿上挖出几个小坑,一直延伸到底下,估计是给人爬进爬出用的。
翟广毫不犹豫就爬下去,大约是身上没有力气,到底下时忽然脱力,摔在下面,发出一声闷哼,老赵探头在上面小声问:“翟大哥,没摔坏吧?”
“没事!”翟广爬起来,往洞口旁边挪了挪,“小弟,你也快下来,官兵估计已经到村口了。”
刘钦也爬下去。刚下到一半,窖底的腐味儿拥上来,似乎还有粪便气息,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就想抬手掩住口鼻,下意识拿下一只手,土坑又滑,另一只挂不住,人跟着便落,“咚”一声,也砸在下面。
老赵在上面叹气,“翟小弟,你咋也不小心。我关上门了啊。”说完,听外面已经传来人声,不等二人答话,就急匆匆关上了门。
刘钦狼狈站起来,心想翟广刚才是不是也是这么摔的。抬头上望,就见头顶亮光忽地一灭,眼前只剩下一片亮花花的白影,过了一阵才渐渐消退,再仔细瞧去,头顶只几道狭缝,隐隐约约透出一线光来。
四面黑洞洞一片,不远处又有一个活人,呼吸声就在耳边一道道响起,和他贴得极近,刘钦本就不大舒服,想到自己这两天的遭遇,想到心里那个还没弄明白答案的问题,愈发觉着烦郁。偏在这时,旁边很近的地方响起一道人声,“小弟,这里味道不大好闻吧?”
这会儿刘钦一只手正举着,掩在口鼻上,闻言虽然明知道翟广看不见,却也把手拿了下来,回答道:还好。”
翟广笑了一声,大约是听见他放下手时的衣料摩擦声响。刘钦愈发不快,听见头顶似乎传来动静,便压低了声音道:“嘘,来人了。”暗室当中,就连这一点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
“哗啦”,是门板被推开的声响。紧跟着一道声音响起,“你们呢?看没看见什么人进村?”
老赵慌忙答:“回官爷的话,都是左邻右舍,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脸上几颗痦子,咱闭着眼睛都能说上来。要是进了生人,能不一眼瞧见?这些天除了官爷之外,小老就没见过什么生人。”
“再说了,咱村您还不知道,十里八乡的就属咱们最穷,平日里那就是白水当酒萝卜当荤,哪还能有人上赶着来?人不跑没就不错了!啊对,您老喝不喝茶水?柴房里刚滚上,几位官爷一会儿查完别家,还回来歇歇脚……”
家里藏着朝廷钦犯,还正是眼前官兵要找的人,他心里如何能不害怕?一怕,话就比平时更多,一嘟噜一嘟噜地往外冒,生怕自己停下来,本以为这样显得自然,谁知道反而引起了几个官兵的疑心。
为首的那个露出几分狐疑,上下打量他两眼,见他挡在门口,一巴掌把他推开了,招手道:“进来搜!”
翟、刘二人在底下听见,登时放轻了呼吸,浑身上下一动不动,一丁点声响也不发出。刘钦听着脚步声在头顶乱糟糟蹅踏着,忽然想到陆宁远的脚步,时轻时重的,越着急就瘸得越厉害。奇怪,为什么这时候忽然想起他来?
“没有!” “没搜到,不在这儿。”
脚步声往门外去,刘钦暗暗松一口气,才觉浑身板得僵了,刚把肩膀放下来,忽然间鼻子一痒,好像是进了灰尘,忙极力控制,却还是打出一个喷嚏。这一声没完全打出,压在鼻腔里,可还是发出了一声动静。官兵原本要走,闻声猛然回头,“什么声?”
老赵浑身的汗一下淌了下来,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两眼止不住地往地上瞟。
官兵疑心更甚,走回来几步,掀开地上的竹篓、罐子,踢开柴火,细细翻找。刘钦瞧不见上面,却能听见脚步声去而复返,知道自己误事了,捏一把汗,仰头死死盯住上面。随后就听一旁响起一道“窸窸窣窣” 的声音,就和耗子叫一模一样,却是翟广发出来的。
老赵在上面忙道:“床底下总有耗子,赶也赶不跑!赶明上人家里抱只猫来,非治治它们!”
官兵将信将疑,但找了一圈,的确没发现什么,便直起身来,警告他道:“我告诉你,翟广是皇上点了名的要犯,你别耍什么心眼,不然你家几口人,脑袋码一排也不够砍的!”
“哪敢,哪敢!”老赵连声道,只听声音就能想见是在点头哈腰,“给小老几个胆子,也万万不敢糊弄官爷啊!”
官兵哼了一声,走出了门,出去一个,老赵就弯一次腰,说一声“您慢走”,一面说,一面在心里松一口气。
谁知最后一个人出去时,没注意让门槛绊了一跤,一个趔趄站住了,没摔倒,可是眼睛瞧见门槛上面的一团血迹,叫道:“有血!”
前面几个官兵马上回来,为首的那个抢上前低头一看,神情蓦地变了,蹲下去,手指在上面捻了捻,马上就捻下一块,看来血迹还很新鲜。他站起来,噌的一声拔出刀架在老赵脖子上,“你敢骗我?血迹哪来的?”
他一拔刀,旁边的几个官兵也纷纷抽刀,别处士兵听见响动,聚集过来,一时都围在这家门口。
老赵几乎站不住,哆哆嗦嗦地勉强道:“不、不敢骗您……血,哪有血,啊,这,这是、这是……”
让刀架在脖子上,他登时没了胆量,刚才的伶俐劲儿也再瞧不见,磕磕巴巴说不出来个一二三。
官兵瞧见,更加确信,命人又搜了第三遍,却还是没搜出来。但这次他就没那么容易走了,也不管好信儿的村民一圈圈围上来,几百双眼睛都盯着这里,当众把老赵衣服扒光,脱得赤条条的,在他全身检查一遍,半道伤口都没见着。
老赵拿手挡着屁股,黄黑色的大汗沿着脊沟一束束在背上流,打了好一阵哆嗦,忽然不抖了,把手一拿,硬声道:“你管哪来的?鸡磕的,羊摔的,耗子在门槛上撞死了,反正没见着生人,奶奶的,说没见着,就没见着!”
地窖下面,翟广在心里暗道一声:糟了。
官兵大怒,更加确信他见过翟广,翟广即便没躲在他家,也必定曾经来过,可他竟敢隐瞒不报,还向自己挑衅,一时怒极,更要杀鸡给猴看,当即让手下兵士全冲进来,上下乱翻一通,当着他面把他家里瓶瓶罐罐能拿起来的都在地上摔碎了砸烂了,一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老赵瞧着家里最值钱的家当,当初爹妈为了给他娶媳妇,特意花大价钱打的大铁锅也让人给搬出来,使劲砸在院子里,一下没碎,两下没碎,三下没碎,一个兵士把锅高高举过头顶,狠命往地上一砸,第四下终于破个大洞,他只觉一颗心让人像抹布似的两头一拧,忽然跌坐在地,嚎啕起来。
“说没有就没有,你们咋这么欺负人!”
官兵冷笑,“嘴倒挺硬,看你硬到什么时候!”一鞭子抽在他身上。他没穿衣服,这下马上就见了血,皮肉绽开,就像身上咧开张嘴。
他惨叫一声,紧跟着第二鞭、第三鞭嗤嗤落下,他又叫了几声,强忍着不再叫了,死咬着牙,身子被抽得一撅一撅的,但到底一声都不再吭,只扭头回看着官兵头子。
围观的乡亲们有的错开了眼,有的怒瞪着那个头目,但被兵士挡在外面,想靠靠不过来。有人大声骂起来,被官兵一块绑了,和老赵并排按在一处,一起吃起鞭子,看有没有人顶不住率先松口。一时惨叫满院,此起彼伏,惊得各家的狗都一齐狂吠起来。
最外面的百姓骂也不敢骂了,只沉默着恨恨盯着他们,先前不敢瞧的人也转回眼来,一瞬不瞬地看着,几百双眼睛腾着热气,在人群中间,却是长鞭错落,咻咻有声。
地窖里看不见外面,却能听见声音,刘钦但觉鞭子是抽在自己身上,一张面孔火辣辣的,又是恼恨,又是羞愧。再听一旁,翟广的喘气声愈发粗重,已经几乎像牛一样。
刘钦心想:他怕是忍不住要冲出去了。我怎么办?当下虽觉前路莫测,贸然出去,未必能全身而退,却也不去想他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把心一横,右手又一次按上了刀。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爷,爷,这是饿什么……”
就瞧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颤巍巍出来,几个官兵互相使个眼色。他们刚才搜家时就瞧见了她,还把她推到床边,掀起身下床褥也搜了一搜,知道她又痴又聋,也不理会。老太太却撇着腿挪上来,蹭到老赵边上,半哈着腰抱在他身上,急道:“打我儿做呆……不打!”
她满口缺牙,说话漏风,说出来的话旁人都听不懂,但看她姿势,也能多少猜出个七七八八。官兵头子挥挥手,旁边就来人扯她,她不肯走,两手死拽着老赵,把他两边胳膊上的皮都揪了起来。
她年迈力气小,僵持不一会儿,到底还是被扯开,但挣扎着不肯走,挥动两手,吚吚呜呜地又说着什么,说着说着,嘴边上就淌出血道。
老赵一看,两眼一时赤红了,扑腾着就要起来,就像刚甩在岸上的鱼,两个人压不住他。他大吼道:“你打我娘!”
扯老太太的官兵才二十岁,刚刚从军不久,生嫩得狠,闻言忙松开两手,急道:“我没有!我就拉她两下!”
老赵一个发狠,猛地挣开,光着身子扑到他娘身上,“娘,你咋了!”
老太太抹了把下巴,看见血,抹在袖子上,往旁边地上唾了几口。老赵又问:娘,你咋了?
老太太偏过一只耳朵朝向他,大声问:“啊?”
老赵心觉奇怪,不知道娘的耳朵什么时候坏了,提高了嗓门又问一遍。老太太这才听清,指着门槛,拿只剩下三颗牙的嘴含糊说道:“今昂……撵一,卡哎这槛……上,歪断颗牙!”
老赵一愣,大声重复一遍:“啊,你说你今晌午撵咱家鸡的时候,摔在门槛上,掉了一颗牙!”
老太太点点头,“呸”的一声,又唾出一口血痰,不偏不倚,正落在官兵头子的马靴上,吚呜着又说一句。这次围在外面的,不管是官兵还是百姓,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她说:“这鸡不下蛋,宰了算了!”
第55章
后来那伙官兵没搜到翟广,悻悻地走了,走之前狠狠警告了他们一番,扬言过一阵还会回来,那只不下蛋的鸡,也捎带手拿走了。
等人走后,老赵把村民们赶开,不让他们看见自家地道挖在哪里,从地上捡起衣服裤子,拍掉了土,一件件穿在身上,又等了好一阵子,见确实没事了,才打开地窖门,让翟广他们出来。
他家小,招待不下那么多人,先前那个年纪大点的村民就把翟广带去了自己家。
他说前一阵子村里出了那么大的事,上一个里正吓得害病死了,县里又没顾上他们,没定下新的里正,现在村里的事暂时都是他来代管,村里人都叫他老村长,翟广要不介意,也这么叫他就行。
原本被老赵挥散的村民本来就都没走远,纷纷跟去他家,围在一起痛骂刚才那队官兵。
刚才骂人犯忌讳,现在却不犯,他们便七嘴八舌地扯呼开,用的农村土话,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刘钦连一小半都听不懂,却也知道他们是在骂人,只在一旁恨恨地闷坐着,一言不发。
翟广任他们发泄了一阵,摇摇头打断了,动情道:“今日乡亲们的恩情,翟广一生也不敢忘,等以后脱困了,我一定还会回来,就是自己回不来时,也想法让别人过来,一定报答于乡亲们。”
老村长“哎”了一声,声响极重,像是叹气,又像是还在骂人,“不瞒你说,我儿子当初也被官兵抓走,是托了你翟大哥的福,才被解救回来,不然不知道现在在哪条沟里呢!当初你把他救回来,我和他说,你前面当啷个东西,那不是摆设,咱做人得有志气。他说爹,我知道你意思。当晚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去追你。你问问他们,多少人都是,不是就我一家。”
另一个接口道:“咱们都有儿子、兄弟在你那里,知道你从来不骚扰咱们,不抢我们的,也不吃我们的,专和官兵对着干。官兵什么样,咱们心里都门清,你打他们,便是好人,咱都看着呢。更别说你对咱们这样好,咱们就也盼着你好,没什么说的。”
“翟大哥,你就放心养伤,官兵们去一次,十天半月不会再回来,尤其咱村里还这么穷,他搭眼都不想搭上一眼,刚撂话说马上还要回来,那是吃灯草灰,放轻巧屁呢,你听他扒瞎!你要实在不放心,我们在村口给你盯着,一有人来就给你报信!你就安心待在咱这里,把身体养得棒棒的,然后再出去做大事!”
“是啊。等你出去之后,见着咱家狗蛋,让他往家里捎句话报个平安。要是万一……就是人没了,也带个信儿回来,省的我和他娘终日里牵肠挂肚的。”
翟广喉咙里像灌了铅,想到上一战中不知死了多少人,更觉心头沉甸甸的,在心里暗暗后悔,不该走投无路就什么也不顾了,上了那样一个大当,转回脸瞧了刘钦一眼。
刚才在地窖里面,官兵还没进来的那片刻,窖里又黑又静,让他想起了前两天的事。那时候刘钦让人往身上抽了鞭子,自己便把他当成了小卒,自起事以来,他从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本心,当下便起了恻隐,之所以飞马直取那鞭挞士卒的长官,除去出奇制胜之外,也有几分看不过眼、想要搭救之意。
但是在地窖当中一想,身旁这个年轻人绝不像是个寻常小卒,他被鞭子抽打,兴许便是在自己跟前使的障眼法,想借此祸水东引,保全自己而已。
他猜到此处,丝毫不觉着奇怪,与雍军打交道了大半年,这些官老爷的做派,他已再清楚不过。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刘钦为什么始终待在他身边不走,关键时刻还救他性命?
他猜不出来,也就不去猜了,想自己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身上也没什么好让人图的,况且就是战败以前,自己那点家当怕也不够瞧,毕竟他与雍军交手那么多次,还没见过谁出个门要找三个替身的——
当时时机仓促,他没来得及注意,刚才在地窖里一寻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三辆马车里的人,都和身边这个年轻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恐怕都是拿来给他打马虎眼的。
他与人寒暄片刻,当下便觉着不支,让旁人瞧出来,村民们知道他伤重,把先前拿走的吃食又给他送回来,就纷纷散去。老村长的儿子原本住的那间房现今空了出来,他和婆娘打扫了一阵子,便把翟广请了进去,刘钦也跟在后面进去。
半躺在土炕上,翟广看刘钦吃村民送来的东西正吃得欢实,心里想:他跟着我,遮莫是要混口食吃?又想:我们吃的东西,他倒也能下得去口。
其实刘钦岂止是对这个能下口,上辈子流亡时候,还有前年让人围困断粮那阵,比这难下口的还不知吃了多少,见眼下有机会能填饱肚子,而明日还不知道又有什么变故,便一气吃了个八九分饱。
翟广吃得快,吃完就盯着他瞧,瞧着瞧着,又想起自己小弟。刘钦让人众星捧月着长大,哪里在意他那一道目光,坐在那里八风不动。
等他吃完,歇了一阵,用汲来的凉井水洗过了脸,要上床时,起了念头,就想打盆热水洗一洗脚。无论是先前在夏营还是战时,他这习惯都没中断过,这会儿明知道要热水对这户人家恐怕颇有些麻烦,可是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难以就这么上床,起身推开门出去了。
老村长夫妇还没睡,正收拾着先前村民们来时他们为着招待拿出的碗碟,听他说了来意,忙不迭应下了,把手头的活计放下了,便去厨房点柴生火。两人一个扔柴,一个奋力鼓着风箱,厨房里瞬间漫起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刘钦猜到麻烦,却不知道自己要点热水,竟然这么地大费周章,一时心里有了些悔意,没法中途喊停,便迈步进去,准备自己上手,“我来吧。”
“哪能让……咳咳,你来,你出去吧,翟小弟,一会儿热水就好!”
灶台里渐渐起了火,烟也就小了,一个人就足能支应。刘钦没出去,但也没再往里走,倚在门边看了一阵。村长婆娘又出来收拾屋,老村长留在厨房里问:“翟小弟,你要多少热水?多热?”
“这些就够了,”刘钦答:“摸着刚刚好不烫手就行。”
老村长殷勤地为他烧好了热水,递给他,问:“我给你送进屋去吧?”刘钦连道不用,知道他对自己客气,是因为翟广,而不是为了他,便自己接过来回到屋里。
回来时翟广还没睡,闻声转头向他瞧来一眼。刘钦知道这屋里墙板薄,刚才外面的动静他在屋里也能听见,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支使人费劲烧了热水是要洗脚,未免太让人瞧不起,想了一想,把热水放在一边,对翟广道:“你身上伤口还没处理过,好好擦一擦,免得更严重。”
翟广一时愣住,没想到他烧热水是为了自己,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刘钦没理会,拿了洗脸的布巾过来,趁着盆里水正干净,先自己褪去了衣服,在伤口边沿擦拭一番。
他先前中箭,虽然马上就将箭镞拔出,但伤口不算浅,这几天又没敷药,天气又热,看着已不大好了,其余几处鞭伤倒是只看着长得吓人,其实很浅,只堪堪擦破了皮。他忍痛擦拭干净,在热水里洗洗布巾,递给翟广,“你自己擦吧。”
八月的天气,正是热的时候,他便也不急着穿回上衣,赤着脊背,纤薄的肌肉显出隐约的轮廓,让屋里仅有的一盏油灯一照,荧荧的像是一尊玉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