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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_分节阅读_第181节
小说作者:一只小蜗牛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1.32 MB   上传时间:2025-08-01 12:10:20

  陆宁远伏跪在地,脸色比众人更白,过一会儿道:“谨遵圣意。”慢慢站起。

  他站起来,旁人才纷纷起身,各自领旨。

  他们近来凯歌频奏,朝廷公文发来,往往也都是嘉奖。尤其是久随陆宁远作战的部将,这几年来每遇朝廷传旨,便有如春风拂面,领旨之后便是谢恩,哪里领受过这般措辞严厉的圣谕?今日初听,便如遭了当头喝棒,即便是完全不知情的人,额头上也隐隐见了汗珠。

  秦良弼也站起来,下意识对着朝廷天使咧开嘴露出笑意,崔允信却只轻飘飘向他暼来一眼。

  秦良弼心中跳了两下,嘴就咧不大开了,忽然觉着此事好像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严重些。

  像曾图这般卖国投敌的大奸大恶,也就是识趣死在了夏国,他但凡落在雍人手上,就是凌迟处死犹嫌太轻,他那一双儿女自然也是朝廷重犯,陆宁远竟然胆敢藏匿起来,隐而不报,着实让人惊诧。

  秦良弼心中对他早有积怨,只是因为刘钦临行前特意叮嘱他师克在和,这几月来他从未主动生事,但现在陆宁远就在他面前倒了大霉,他心中幸灾乐祸之意还在其次,反而隐隐为他不安。

  正寻思间,崔允信笑眯眯对陆宁远道:“听闻曾永寿、曾小云二人正在陆帅军中羁押,下官正讯问此二人,还请将军从速把人押来。”

  陆宁远脸色仍白着,仔细看时,似乎还有些始料未及、不可置信,却定一定神,恭顺地道:“天使稍待,人马上提来。”

  此事经过并不难审,陆宁远也全无伪饰之意,被问及时,便将当日经过一一说出,还提及自己曾向刘钦写过封信,以作解释。

  崔允信对他没有半点为难,反而还颇为客气,可是等陆宁远问及刘钦时,他却像是戴了面具贴在脸上,只以“无可奉告”来对。

  陆宁远少有与他这等人打交道的时候,心中对他其实也颇有嫌恶,可是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其他,只好暗自求助于李椹,让他帮忙在崔允信处疏通关节。

  李椹八面玲珑,陆宁远对他多有指望,谁知没过多久,他便也铩羽而归。

  回来之后,李椹只是摇头,“崔允信油盐不进,在他身上使力,是没有用了。”

  说完,他看看陆宁远脸色,忍不住终于问:“你怎么想的,怎么就把二曾给藏起来了?藏也没藏干净,哎……”

  陆宁远不答,两手紧紧扣在一起。他不知道那封信是不是在路上出了变故,最后刘钦没有收到,又或者他已经收到了,可他为什么如此?是他的解释出了什么问题么?

  李椹又道:“但即便这样,也不值得陛下这样动怒。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陆宁远神色动动,似乎是张了张嘴,可是随后无话。李椹见他这是会儿在自己面前还吞吞吐吐,急道:“人马上就要送去京城了!下一个就是给你定罪!老陆,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帮你?再说,这事我都不知情,却被人捅给陛下了,你想一想,是为什么?能当寻常事看么?”

  当日那封诏书,里面的“无论何人”四字,明晃晃指的就是陆宁远,可李椹实在想不出刘钦如此大动肝火的原因。

  他思来想去,此事是陆宁远顾念旧情,一时糊涂,欺瞒了朝廷,窝藏钦犯,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换做旁人,要是一早就坐了冷板凳,为天子所不喜,此事一出,丢官丢命都有可能。可陆宁远和他们岂是一般?

  当日他自作主张,调动兵马急奔开封,刘钦都不曾说些什么,庇护两个故人,又是多大事了?

  但为何刘钦如此恼怒?此事他又是如何得知的?是不是还与别的什么人有关?

  “曾小云……与我关系特殊。”好半天,陆宁远才道:“陛下大约是……为此事恼怒。我羁押他们之后,给陛下去过密信,可是陛下当时没有回复。”

  关系特殊?有多特殊?没有回复?为什么没有回复?李椹看着他,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从曾氏兄妹来投,一直到现在,才不过两个多月,曾小云的身孕却已有六七个月份了,李椹自然完全没往别处去想,只是……

  “你们两个,”李椹斟酌着问:“两小无猜?”

  陆宁远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否认之后,却也没别的话,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李椹看着他,直急得头顶冒汗。陆宁远也知道自己说的太少,有心问计于他,可他如何能和李椹讲,上一世时,曾小云是他的妻子?又如何同他讲,刘钦也知道此事?

  从五天前,对他的每日信件,刘钦忽然就再不曾回复过,算算时间,正是崔允信出京的那日。

  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刘钦忽然恼怒了么?竟没有给他来信,而是直接派人传召,大张旗鼓,让二曾之事为朝野尽知。

  当日陆宁远向刘钦求情时,求的是他的一点私情,把它当做与刘钦两人之间的事。

  因为此事一旦闹大,摊开了摆在明面上,让朝廷知道了,那就成了国事,不可容情;但如果只有他和刘钦两人知晓,那就是两人间的私事,多几分转圜的余地,可以静悄悄地处置。

  那时他想,祸不及家人,曾图已死,对他的儿女,上一世刘缵都予了二人宽大,何况刘钦?刘钦听他解释之后,定会体谅。

  可在接到诏书,乍然获罪的那一刻,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时诏书后面百里之外的刘钦向他显露出的不是爱人,而是真正的天子的那一面,狠绝冰冷,生杀予夺,威不可测,让陆宁远心中猛地一颤,竟在原地怔了一怔。

  李椹又问:“你给陛下解释清楚没有?”

  陆宁远点头。

  “我是说,解、释、清、楚,一清二楚的清楚。”

  陆宁远一怔。重生之事,本来就怪力乱神,即便是密信,来往数百里,也未必没有差池,上辈子的那些事情,信件之上如何说得?遑论详加解释。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么?他摇摇头,“是有些内情……只能当面说清。”

  李椹猛一跺脚,人跟着站起,“内情?当面?天呐,你征战在外,能当得哪个面?”

  他如此反应,陆宁远忽觉自己似乎处置失当,还未及说什么,马上又有圣旨发来,这次倒与曾氏兄妹无关,却原来是让他回师过江,剿灭翟广。

  周章率军站稳了建平,登时将翟广兵马一分为二。

  他麾下士卒羸弱,又素乏训练,在他整顿之前,更是军纪散漫,可天下事向来是争势而不争一时之长短,凭着之前所下的那一步好棋,他仍是堪堪稳住了大局,将翟广摁在了这里。

  此后两军相持,他败多胜少,可是从没有伤筋动骨、真正溃败过。翟广总以为马上就能将他全歼,尽除朝廷在江南的可用之兵,可每次差一口气,总不如愿。

  就这样拖着,拖到河南之争到了尾声,陆宁远奉命整顿士卒,抽调马步军十万之众,水陆兼进,终于便待要过江南下。

  这时崔允信早已将审讯结果具文呈递,但对曾氏兄妹、对陆宁远,朝廷始终没有处置发来,只是让崔允信亲自押送二曾进京,还特意叮嘱,护送的人要从秦良弼军中指派。

  如此安排,陆宁远虽然与押解二曾的囚车同日动身,又几乎顺路,可有意无意,特意彼此避开了。

  临行前,陆宁远只带几个人,去囚车处瞧了一眼。

  囚车拿手臂粗的木头围成,彼此间缝隙只有寸余,只能竖着伸出一只手掌,拿钢钉钉死,不覆毡布,曾永寿、曾小云窝在里面,两脚都无法打直,幕天席地,任凭风吹雪刮,只能生受了。

  曾永寿倒是不必理会,可曾小云一介女流,兼又有孕在身,这一路如何承受得住?

  即便是不相识的人,见此也要动几分恻隐之心,何况上一世他下狱之后,曾小云曾待他恩情甚重?

  他知道,如果他放任不管,让曾小云这样一路过去,她十之八九就要半道上没命,崔允信打的也许就是这个主意。

  崔允信如此做,是否就是刘钦的意思?刘钦当真要曾小云死么?事情到了这步,他该如何开口,为她再去向刘钦请个法外之恩?

  刘钦已经恼他,要是他再在此时上书求情……可此时他若不言,便相当于杀人,是看着曾小云去死。

  “陆兄、陆……陆帅!你想法救救我们啊!”

  曾永寿见了陆宁远,从囚车里拼命伸手出来,想要够他,可是只卡在手腕那里,就伸不出去。他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急道:“你想想办法,你向皇帝求一求情……”

  陆宁远打个激灵,一惊回神,没理会他,最后看了曾小云一眼,没同他们说话,转身去找崔允信,远远看到他,却忽觉不妥,便没凑近,斟酌片刻,转去找来押送的军官问:“你就是负责押送的人?”

  那军官显然认识他,却没同他说过话,颇露紧张,忙应道:“是!”

  陆宁远道:“现在天气转寒,曾犯已有身孕,一路颠簸苦寒,恐致非命,还是加盖一层毡布,稍稍遮盖一下风雪罢。”

  军官连连点头,“陆帅说得是,末将请示过上官,便去准备。”

  陆宁远听他说要“请示上官”,丝毫不肯担责,已知不妥,轻轻皱了皱眉,却也没收回刚才的话,只嘱咐道:“不必说是我说的。”然后便去了。

  心事重重地回营,各部兵马整顿已毕,只待发令,江北一众文武皆来送行。

  秦良弼见陆宁远毕竟没事,替他松一口气,想到他这一走,江北就要听自己号令,更不由得心情大畅。

  他一向胸怀宽广,不爱记仇,心情一舒,对陆宁远的旧怨,十分当中也就去了九分,这会儿为他送行,倒也有几分惜别之意,更又在他肩膀上拍拍。

  徐熙留在江北,也在送行之人当中,预祝过陆宁远此去旗开得胜之后,从袖中取出只药瓶,递给他道:“这一阵我翻了几本古书,同许多医者探讨,制了这一味药,对陛下恢复或许有益,劳将军得空时呈于陛下。陛下如有疑虑,可先用旁人试药。”

  圣旨让陆宁远不必回京,径直率军平叛,但陆宁远心中打定主意,南下途中无论如何要回京一趟,只是还未同李椹之外的任何人说过。听了徐熙之言,正不知是何用意,但听此药对刘钦有用,当即双手接过,十分重视,“多谢大人!”

  于刘钦看来,徐熙近来少了些浮浪之色,可那是在他面前。在陆宁远同他说话时,徐熙一双桃花眼仍是深深弯着,嘴边上还有一只不大的梨涡,可是那一句“多谢”之后,他两眼弧度一平,陡然现出一瞬间的冷意。

  “我尽忠天子,将军谢我,不嫌僭越么?”

  陆宁远一怔,眉头忽皱,觉出他对自己的恶意来,把药攥在手心里边,向他拱了拱手,也不再说,转身便去上马。

  徐熙站在人堆之中拢手肃立,目送着他,过得一阵,两只眼睛又弯了起来。

第295章

  徐熙把茶盏托在手里,轻轻晃晃,盏中碧绿的茶叶也跟着上下浮沉,“秦良弼怎么说?”

  前面一人答:“秦良弼急疯了,马上调了三百多人过去。”

  徐熙不语,杯盖在茶中搅动两下。

  他不说话,对面的人也不出声。此人样貌普通,又悄无声息,即便站在堂屋正中,也好像并不存在似的。过了许久,徐熙才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陆宁远收留曾氏兄妹,他是最早知道的人,甚至比刘钦也没晚几天,听说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倒不像不知内情的薛容与那样震怒,只是有几分惊讶。

  陆宁远行事常有非常之举,可那是在战场上面,离了战场他往往一板一眼,规矩至极,此事却如此反常,徐熙就上了心,上心之后下一个念头是:这倒是个好机会。

  有的人平白受了偏爱,反不珍惜,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至于二曾,身为汉奸之后,旁人或许对他们喊杀喊打,徐熙却无甚所谓,他们是死是活、是不是逃脱法网,他也全不在意。

  于他而言,这只是两个有用的人而已,暂时能为他派上用场,既然如此,就该人尽其用。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只不过同几个军医各个相熟,平日里切磋医理,偶尔聊些闲话。前几日又因为自己署理的公务需要,从秦良弼派出押送二曾的人里抽调了两人,帮自己联络河南河北起兵反夏的义军,再委婉建议秦良弼另换两个得用的人替上而已。

  如今押送的队伍已经在路上走了大半,出什么变故都与他无关。剩下的,是要做秦良弼一个人情,还是让已经没用了的人彻底消失,倒是要费一些思量。

  徐熙思索片刻,随后把茶水泼在桌上,道:“收拾干净吧。”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施邵康骑在马上,有意无意,眼睛向着囚车看去。

  押送二曾,其实不是他的差使,只是原本负责此事的人临时被调去派往河北,秦良弼才换了他来。

  施邵康心中苦涩。这一趟押送得好,皇帝见了这两个犯人,未必有好脸色,搞不好还会龙颜大怒,连带着对他也没什么好印象;要是押送途中出了岔子,那更是可能会掉脑袋。

  这是一个烫手山芋,他其实并不想接,可是军令如山,违抗不得,再不愿意,也只能领命。

  他目光转去,曾永寿如有所感,眼看着就要回看过来,施邵康连忙把眼转开,若无其事地看向前面。

  这几天里,只要有人和他目光对上,曾永寿就要开始哀嚎、开始求救、开始大喊大叫。

  他显然知道一旦到了建康,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所以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当做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往怀里捞。

  可他这么大声,谁敢碰他?施邵康只目视前方,任曾永寿的眼神从背后滚烫烫扎来。

  又走了大半日,黄昏时候,一行人停下来稍歇。曾永寿连叫喊都没力气了,嘴上起满白皮,冻得打起了哆嗦。

  有那样一道圣旨在前,谁也不愿给这两个囚犯送水,施邵康在远处悄悄看了半晌,拿过水囊走到了囚车边上。

  “喝吧。”

  他把水囊塞过木栅缝隙,一松手让它落在车上,语气动作都不算友善。

  曾永寿忙捡拾起来,拔开盖子,也不管旁边的曾小云,仰脖就往自己嘴里倒。他喝得急,铁链在胳膊肘上哗啦作响,施邵康愈发瞧他不起,转身正要走,忽然听曾小云道:“施二哥……”

  施邵康浑身一凛,两只瞳孔缩了一缩,连忙看向左右。曾小云声音低弱,没人听到这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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