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陆宁远在他面前掉下了泪,他的泪是热的,可刘钦看他,却仍是觉出阵冰冷之感。
他冷静,冷峻,是一座巍巍高山,不属于天,不属于地,难道就属于他刘钦么?曾经他问出过一个没有意义、没有答案的问题,问陆宁远上一世如果明知道反贼是他,还会不会下手,陆宁远回答不出,他也没有再问。
现在,这个问题又一次浮上他心头,这一次他却已经知道答案,不会再出口了。
“不用,昨晚德叔刚擦过。”刘钦忍耐下忽然涌起的思绪,也忍耐下每一道呼吸间从胸口传来的痛楚,神色寻常地答,“帮我把桌上的东西拿来。”
陆宁远默了一阵,仍是照做了,从床边站起来往桌案旁走,起身后却弯了弯腰,手在侧腹按按,又往前走,拢起桌上还没批复的奏表,走回来放在刘钦手边上,见他坐起后被子滑得低了,往上提提,把边上掖好,“你先看,我去研墨。”慢慢又往桌前走。
刘钦在后面道:“你累了两天了,去歇歇吧。”
陆宁远顿住脚回头,身体朝他微微倾斜,答:“不累。”
刘钦不说话,陆宁远没有等到后文,转回身去走到桌边上,背对着他一下下研起了墨。
他身材高大,在桌前需要微弯着腰,手支在案上,头垂下去,从刘钦那里只能看到小半个脑袋,剩下的都被肩膀遮去。
刘钦即便病着,对旁人的体察也一贯细致,只瞧他一道背影便知道:我让他伤心了。
可陆宁远有什么可伤心?伤心了,还要留在这里不去,为什么不顺着他的话头离开?
刘钦收回视线,翻看起手头的东西。疼痛如同屋脚的更漏,连绵不绝地敲下来。
这些都是从江南送来的,除去有些事情要他裁决之外,大多都是问安的,看起来不费工夫。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里面竟然尤以薛容与为甚。他一日便要问一道安,不厌其烦,就是崔孝先崔允信父子也没有这么频繁。
刘钦思忖片刻,便即恍然:他如果当真不起,朝中受影响最大的不是旁人,就是薛容与。这一两年来,自己为他压下多少谤怨,为他调整了多少人事,为他让出了多大一块地方,一旦自己死了,不论身后事是什么样的,薛容与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再往前一步的,就是他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
虽然刘钦在之前弥留时尽力做了一些安排,几道遗诏只等他一死便会发出,其中几个安排,就是尽力保全于薛和他新法所用之人,可身死灯灭,人走茶凉,他自己也知道,往后的事情必不会按他预想的来。
他能保全薛容与于一时片刻,但一个死了的皇帝,又能当真保全谁?就是最后侥幸不死,薛容与大功未竟,一生事业便化作过眼云烟,恐怕于他而言,比死了还要难过。薛容与伸长了脖子担心于他的生死,也是情理中事。
刘钦看了他送来的问安表,上面每个字都言辞恳恳,情真意切,绝非作伪,殷殷之情形于文墨,一笔一划都是关切,没来由却觉一阵烦恶。
这样的问安表,送上几道也就罢了,每天问安,殷切之意未免太甚。薛容与望他如大旱望云霓,气度全失,但察起肺腑,望的也不是他,而是一个能鼎力支持他作为的明君而已。
他没说什么,把其他的问安表全都略过,也没看都有谁的名字,翻检几下,把奏事表拿到最上面。奏表当中,开头也都是些问安的词句,他同样略过了,只看了后面,其中一条让他心中一动——
各省来报,已经蛰伏有年的翟广趁他北上之机,竟然又现身了,动向不明,意图不明,人数却已探出大概。刘钦把手指放在上面,敲了一敲,暗暗惊道:八九万人!如何能有这么多?
马上他想到,新政以来,国库略实,但那是大面上的,不是各省各地都比之前好过。去年霜冻得早,有几个省都歉收了,今年开春之后又旱风大起,第一茬春粮眼见也没有着落。开战以来军费开支过剧,一些暂免部分省份今年赋税的奏章他看到了,思索数日,还是没允,只免了受灾最重的几个地方,没想到竟为此事做了预备。
翟广真是一把利剑,为政稍有错失,锋刃便压在了脖子上面。
至于他的实际人数,是真有这么多人,还是地方官员为着给丧师失地脱罪而故意夸大,如今尚且不明,还需派人进一步觇探,不宜早早定论。但不论结果如何,终究是心腹之患。
他一费思虑,胸口间烦闷便更甚,呼吸又重了起来,偏在这时,陆宁远把朱笔搁在他手边上。刘钦没回神,自己控制着放缓了呼吸,点点头,没有在意,也没去拿笔,更没注意陆宁远放下笔后去了哪里,却忽然脚上一凉,跟着又一热。他一惊回神,陆宁远坐在床尾,盘起左腿,把着他的脚腕,将他两脚揣在了肚子上面。
刘钦抽了抽,因为没什么力气,竟没抽出,又动了动,幅度不大,可陆宁远看他不愿,竟然也不放手。因为被刘钦无意中蹬到哪里,他脸上一白,又弯了弯腰,却没吭声,更没松手,反而是刘钦不敢再动。
他听说了陆宁远腰腹上受了伤,却不知道具体在哪,刚才看他仍有不适,怕再弄伤他,只好先让他抱着脚,维持着这个在他看来诡异至极的姿势问:“突然这是做什么?”
陆宁远道:“你的脚冷。”
刘钦答:“我不冷。”又收了收,仍没收回,不禁皱了眉头。
陆宁远沉默着,眼睛看着他,过会儿又低下来,落在他腿上。他像一泓冰冷的深潭,萦着若有若无的水汽,可他既没哭,也没流汗,不知道那水汽是从何而来。冷成这样,肚子倒是热乎乎的,比刘钦的脚热,要不是姿势奇怪,其实倒很熨帖。
“你脸色很差,去休息吧,晚点再来。”刘钦不想要熨帖。陆宁远身上的水汽更浓了,好像结成了雾,那两只垂下去的眸子也被遮掩着看不分明。
他张了张口,闭上,又张了张,最后低声道:“我不走。”
刘钦病后,睡不了一个整觉,都是囫囵睡上一两个时辰,就醒来做些事情,等累了再睡。每次睁眼,陆宁远好像都在,也都醒着,一见他醒来,就俯下身,离他近了,却又不靠得太近,问他哪里难受,问他想不想喝水。
刘钦不知道他这两天总共睡了多久,要他休息,他又不肯,如此作态,看来是有心愿未了。陆宁远到底想从他这儿拿到什么?谅解么?他明明已经说了和他无关。像从前一样的亲密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同?还是非要看过他的伤口长什么样子,才算了却这桩心愿?
“靖方——”刘钦忽然开口,唤了他的表字。陆宁远低着头,两手却轻轻打了个哆嗦,眼睛跟着抬起。
刘钦还想说些什么,朱孝却在门口外边轻轻道:“陛下,有军情,现在让人进来么?”
第267章
刘钦看着陆宁远道:“进来。”
门打开了,朱孝站在边上,在他后面,秦良弼从门后探入一只脑袋。
有外人在场时,刘钦同陆宁远少有什么亲密的举动,等门推开的功夫,他自然而然地抽了抽脚,却不料这次竟是还没抽出。
于是秦良弼进来、跪地行过了礼、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刘钦躺在床头,陆宁远坐在床尾,盘起条腿受了他的一个大礼不说,刘钦的脚还放在他肚子上,一时瞪了瞪眼睛,没说出来话。
但他毕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马上便即回神,刘钦没说什么,他也就什么都不说,只道:“参见陛下!陛下今日脸色瞧着好多了。”眼睛却禁不住往陆宁远那瞄。
陆宁远只看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秦良弼忙也瞧向别处,好像他很烫眼。
一旁,刘钦问:“夏人又有什么动向了?”又道:“赐座。”
秦良弼一进门时就打量过他的面色,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但这两句话说来,比上次见他时毕竟多了几分气力。他暗暗松了口气,看最近的椅子就在不远处,爬起来就势坐了。
“启禀陛下,夏人往开封去的兵马不多,大部仍纠集在附近。不过陆总兵的后续兵马已经陆续东进,是否要沿途布置下去,收复被夏人暂时占了的几处城池,扫清道路,还是直接移兵过来,又或是另有调遣,还需从长计议。”
此事涉及陆宁远,秦良弼不得已又向他看了一眼,就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只顾捧着天子的臭脚——不,天子的话音叫做纶音,天子的脸面叫做龙颜,那天子的脚想必也不能叫臭脚了。
可说陆宁远是捧臭脚,也不冤枉了他去,不然除非是对亲爹亲娘亲婆娘,谁还能干出这档子事来?
现在他坐在椅子里面,离刘钦隔着几尺远,所以他是都指挥使,而陆宁远坐在床上,怀里抱着刘钦的脚,所以他现在已经是总兵了。
刘钦问:“都到哪里了?”
朱孝取来地图,因尺寸太大,要三个人提着两头和中间才能展开。他带着两人站在床边上,想着这样刘钦能够看清,可刘钦斜靠着偏头过去,看得仍是吃力,想要往上坐直些,却提不起劲,想坐竟坐不起来。
他愣了愣,随后猛地一恼,不动声色,又使几分劲,这次用力坐直了,可抻动了肩上伤口,额角眼看着淌下汗来。陆宁远忙撒开他脚,往被子里掖入,跑到床头从后面扶住了他,低声道:“陛下……”
刘钦刚才虽然用力坐直了,可那是一瞬间的力气,之后就坐不大住,总算让陆宁远扶住背,没当着秦良弼的面又倒回后面去,不禁暗松一口气,可心中仍有暗暗的恼意,也无人可发。
他脸色白了,汗从背后浸出来,想自己坐着已不可能,只好一直借着陆宁远的力,往地图上看,第一眼先看到的不是自己所在,而是开封。
有此一地收复,他此来江北也算不虚此行了。
这两日陆宁远赶回,见到他后,他心里总好像有种说不出的烦闷,开封收复之事,只在两人刚见面时提过,过后他竟全然不曾思及,今日见到地图,烦闷之间,毕竟生出一种宽慰:他落到如今地步,总还不算太无谓。想到这里,才意识到两日间朝夕相处,他对陆宁远的褒奖,加起来竟也只有一句“有功无罪”,并非驭下之道,遑论对待爱人?
秦良弼被地图挡在后面,从椅子上站起,闪身让到前面来,殷勤地为刘钦在地图上指过几处,历数陆宁远麾下几部人马多少和如今的方位。
刘钦病重期间,各地军报都要由秦良弼过一过眼,所以对陆宁远麾下部队到了哪里,他知道的也不比陆宁远本人更少,甚至因陆这两日甚少处置军务,他知道的没准反而还再多些。
可即便这样,他此举也称得上是越俎代庖。对他的心思,刘钦,所以只随着他的话偶尔点头,并不出言,现出几分冷淡。
陆宁远在他背后,看不见面色神情,也不知道他心中正作何想。
换了旁人,对秦良弼此举该是嫌恶忌惮,又兼惴惴不安,去位之忧下,非要同他明里暗里争斗一番不可,但刘钦知道,陆宁远十之八九不会如此。
以秦良弼的性格,与另一个大将放在同一个屋里,实难不生出什么龃龉,但好在陆宁远偏偏除外。
刘钦安排人事,总要殚精竭虑,顾忌许多,但对陆宁远就很简单。他是一捧水,抽刀截断也不会不流,即便是现在,刘钦也知道没什么可担心的,等秦良弼一一说完,才道:“知道了。狄庆不去救开封,一直在附近逡巡,你看是做何考虑?”
秦良弼答:“因为开封已经救不得了!”又一次,他向陆宁远看去一眼,“留在开封的黄天艽是个守城的老手,狄庆先头部队到了城下,稍微比划两下,心里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会硬碰硬。硬要强攻,必须再派人马,一来他们前一阵刚被打疼,需要休整,二来他们一动,就要和半路上的陆总兵部遇上,所以狄庆才按兵不动。”
他说到“打疼”二字,不自觉提高了几分声音,生怕刘钦没注意到自己前几日立的大功。放在平时,刘钦大概会为之一哂,但久病之后毕竟虚弱,坐得一久,身上好像疼痛更剧,虽然注意到了他的小九九,却也没有什么反应,缓了缓问:“大军徒留在这儿……对他有什么好处?”
陆宁远从后面抱过来的手紧了紧,扶着他轻轻变换了一个姿势。
“陛下是担心狄庆又有什么阴谋?”秦良弼马上道:“陛下尽管放心,不管他们打什么算盘,臣只管加了十二分的小心,他们就是在天上钻出个眼儿,臣也护得陛下万无一失!”
刘钦这次负伤,他也有罪责难逃。天子出城劳军,原本是件盛事,却在他眼皮底下出了纰漏,追究起来,他秦良弼第一个躲不过去。
这些天对他的弹劾已经蜂起,建康的那帮文官恨不能手撕了他,只是夏人还在,刘钦对他的大军多有倚仗,加上又一直病着,顾不得太多,对他如何处置,始终悬而未决。
如今陆宁远部已经陆续开到,刘钦有了胆气,秦良弼估摸着对自己的处置也快下了,因此今日便表现得格外殷勤。
放完了大话,他又接着道:“而且以臣看来,狄庆大军不去,是想要先等陆部收缩过来,再截断往开封的去路,先把开封截成飞地,再同咱们争夺河南、淮西之地。还有便是,听说山东的老熊,近来颇有捷报传来,狄庆不愿引大军西退,或许也有要支援山东的打算……”
熊文寿在山东,原本对夏人只起牵制作用,他那里兵力不多,夏人主力却也被引走,刘钦对他的要求,只是保持原样,不丧城失地而已。可后来元涅未同狄庆一起出现在开封、亳州一带,竟率一部留在山东未动,那里局面便紧张起来。
元涅用兵十分老道,麾下主力都是最早编成的葛逻禄人,悍勇非常,又兼招降了许多汉军,用作前驱,大张旗鼓、直扑而下,熊文寿如何招架得住?
观夏人之意,恐怕是做两手准备,一旦亳州这边不顺,就要在山东打开局面,绝不肯空手而归。
但大雍的精兵就这么多,陆宁远部、秦良弼部,谁也分不得兵去那里,刘钦身边又不能不多留人护卫,稍有放松,马上便又会有不测之祸,即便看出他们的意图,也有几分力不能及,只能让熊文寿支吾一时,能守则守,不能守时,想来不用刘钦下令,他自己就跑得比兔子都快了,不担心他把人都折在那里。
只要保存下兵士,哪怕损失个把城池,后缩防线,只要别让夏人打穿,一路到了江边,别让他们打通两淮,回过身来威胁亳州这边,刘钦就都能接受。
他前些日病得昏沉,但只要醒来,就让人拣要紧军报读给他听,亳州城外他倒并不担心,开封更是不在虑下,唯独山东的熊文寿,他实在放心不下,最担心的就是他咬不紧牙,攥不紧手,往后面让得太过,让夏人如愿凭借山东之地扭转全局。
但他想错了。在元涅决心下定,全力猛攻之下,熊文寿非但没有一退千里,还顶了下来。他像是换了个人,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候,洗去了一身滑不溜手,露出了从不为人所见的另外一面。
他占定了峄县,任徐州、任城两路夏人合围了近两月,竟然仍守了下来。刘钦没有亲眼所见,但从他递交来的几份军报上面的记述来看,这两月城守之坚也可见一斑。
哪怕他说得有水分,哪怕打个对折听,也殊为不易了,况且元涅的兵马是实打实的,一直顶住不曾让夏人进犯淮东也是实打实的。
听说熊文寿在自己已经遭夏人猛攻之后,附近有城池被困,他还派了自己的儿子去支援,以示自己绝不先退的决心。一时周围各县人心大振,能在激烈猛攻之下维持住防线,多少便有这个原因。
开封收复,夏人在亳州城下顿兵无功,固然是陆宁远、秦良弼的功劳,但熊文寿同样功不可没。刘钦病势稍轻,就想起他来,让人拟好诏书,还没打完这仗,就给熊文寿恢复了之前的都指挥使一职,又口述了一封信给他。
不同于诏书中的冠冕黻黼之言,在刘钦每次给大臣的私信当中,虽然也有权宜机变,大体上总还是情真意切的。之前他给秦良弼写过、给解定方写过,但给熊文寿写,还是头一次。他隐隐感到,或许是上次对熊文寿说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便撑起精神又添了一把火,只盼他别辜负自己,有始有终。
“夏人不会再向淮东增兵。”陆宁远忽然道。这两天他声音总有一点沙哑,像是病了,也可能是身上有伤未愈的缘故,这会儿哑得比之前又更厉害,沙沙的像是把什么压在下面。
声音从刘钦的脊背处嗡嗡传来,他还没来得及感到什么,就听陆宁远又道:“也不会让狄庆离开河南!”
第268章
薛容与猛地跌坐在地,惶恐四望,三面皆是悬崖峭壁,深不见底,悬崖前面,群狼环伺,步步紧逼。
他一惊失色,慌忙向后退去,后背却忽地撞上什么。匆忙回头,但见一面石壁峭立,举目接天,云雾缭绕,不见绝顶。
群狼发出阵阵低吼,越逼越近,朝着他龇起尖牙,一根一根有如利芒,根根闪烁幽幽的光。薛容与只剩下脚下尺寸之地,匆忙攀上石壁,可石壁陡峭如削,光鉴如镜,壁立千仞,何可登攀!
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嘶吼,群狼一拥而上,向他扑来,就要把他撕成碎片。正无措间,却忽然高天之中一声鹤唳,一只金色的大鸟从他头顶疾掠而过,薛容与伸出只手,向上一跃,奋力抓住了大鸟长长的尾羽,跟着身形一轻,眨眼间悬崖虎狼已全在脚下数丈之外。
他抬头而望,但见金鳞点点,大鸟张开宽阔双翅,载天负地,震荡风云。低头再看,他已身在九皋,悬崖虎狼无踪无际,脚下唯有云浪千叠,如流水一般匆匆掠过。
忽然,他如有所感,再一抬头,正撞进一只巨大的眼睛之中。
他一时呆住了,好像忘却了一切,连呼吸都忘了,紧紧贴着那只眼睛,与这只大鸟对视。大鸟琥珀状的眼睛如湖如海,澄澈无际。天地四方,日月星斗,都落在里面,最中间映着的却是他的面容。
他什么都尚不及想,陡然间,天旋日转,千星忽坠,大鸟忽然延颈长啼,双翅一卷,凌云而去。
薛容与手中忽空,身子直坠,千尺云楼顿向两边分开,他从其中急坠而下,光景一摇,冷峻的悬崖向他张开双手,窥伺在下的群狼眯起一双双贪婪的眼,对着天上张开獠牙满布的血口,他无处逃脱,别无凭借,就向着他们直直落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