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微微震动,真理之钥视线扫过这些整齐静默的密封舱,扫过这些它无法辨识的面孔,缓缓意识到:
这些所谓的“实验体”,也许……
都是研究员。
但它由于种族之间巨大的差异,根本无法辨认,也无法证明这个猜测。
真理之钥久违地感到震惊,还有一丝后知后觉的恐惧,就在这时,这些“实验体”齐齐展开双眼,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直直朝它看来!
眼前的一切再度扭曲,黑色的眼睛恍若交叠在一起,汇聚成茫茫无际的深黑海洋,波浪翻涌着逼近,淹没真理之钥。
意识又一次归于混沌,本轮游戏结束。
真理之钥第四次开门。
随着门扉敞开,走道中喧哗的声响也涌进来,让真理之钥不禁恍惚一瞬。
它回到真实的世界了吗?
那个异常空间充斥着诡异的现象,但也真实得可怕,力量稳定得牢不可破,连它也很难辨别真伪。
走道里来来往往的研究员们见了真理之钥,立即收敛脸上的神色,恭敬地问候。
“院长好,”有人怀抱一沓资料,眼神流露出真理之钥熟悉的景仰、敬畏,低声询问,“这是我们03号实验室最新的成果,您现在要过目吗?”
这里,似乎就是真理之钥熟悉的研究院。
紧绷的心弦松了松,真理之钥随手接过资料,却翻开文件夹的瞬间动作一滞。
资料上的内容,并不是正常的数据和表格,而是……它自己的脸。
真理之钥定格着僵硬微笑的脸,被黑白灰的油墨印在白纸中心,显得异常诡谲。
按住资料的手指微微用力,真理之钥按捺住内心的惊怒,飞快地翻阅完所有资料。
一张张属于它的面孔在视野内迅速滑动,每张图都有微妙的差别,它们在视网膜上残留的剪影连成动态,使这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金属质地的面部逐渐蔓延蛛网状的裂纹,坚硬的外壳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暗色的血肉,然后血肉开始萎缩,里面冒出一点点脓包似的凸起。
凸起内部,白花花如同盐粒的蛆虫扭动身躯,像是充满生命力的种子,一点点啃食掉血肉,破土而出,在它硕大的眼眶里爬进爬出,渐渐爬满白纸上真理之钥的面容。
……这样目睹自己腐烂的感觉,很奇妙。
就好像……它已然是一具沉入永眠的尸体。
哪怕真理之钥是天生的神性存在,此刻心底也生出一些不适感。
但它来不及解析内心陌生的情绪,就见资料上高度腐烂的面孔大大张开嘴巴,像是一个连通坟墓的漆黑洞口。
自尸体大张的嘴中,黑暗伴随着浑浊腐臭的吐息涌来,本轮游戏结束。
……
一道,一道,又一道划痕出现在办公桌下沿。
细密的划痕交织成网,缠绕、包裹、挤占着轮回困兽的生存空间,网里只剩下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漫长的噩梦轮回,足以消磨任何生命体的理智。
于是,在真理之钥再一次推开门之后,它近乎泄愤般地爆发异能,让源源不断的污秽知识倾泻而下,力学知识压弯层层的特制金属墙,霎时间毁灭整个研究院基地。
在尖锐回响的警报声里,真理之钥独自在废墟里等待了很久。
可是——
这次,没有黑暗涌来,
没有轮回,
它也没有再回到办公室。
怔愣半晌,真理之钥仅有的理智告诉它:
它好像终于回到现实世界了。
它好像……亲手毁掉了研究院、毁掉了它的全部心血。
第177章
“研究院出事了, 真理之钥那个家伙忽然发疯,亲手葬送了我们这些年来近乎所有的宝贵成果,所有实验体和研究人员都不知所踪……你们怎么看?”
血红的会议室里, 只有心灵之影和金石之王两位高层,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位上,人形不显于人前的首领语气沉沉,仿佛有一场风暴正在房间内酝酿。
瘦弱的身躯缩在座椅深处,金石之王一边不可抑制地发抖,一边硬着头皮开口:
“我、我所能为您提供的信息, 真的仅有您刚才所见的那段录像了。”
“监控器显示,真理之钥这些天一直正常待在办公室里,直到大概今天8:02, 它忽然走出门, 神色状态很不对劲, 然后就……就毫无预兆地爆发异能,毁灭了整个研究院, 同样包括我赞助的那些监控器……”
“看当时的状况, 那些密封舱里的实验体很难存活,至于能够自由行动的研究员们——那个时间点, 他们大部分还停留在住宿区, 不巧的是, 那个区域的监控器数量较少,我们很难掌握他们的动向……”
顿了顿, 金石之王还是留了点余地,委婉道, “当然,如果足够幸运、反应足够快、手里道具足够, 他们中的极小部分可能……呃,有小概率逃出生天。”
金石之王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
言下之意,他其实对全体研究员的存活率不抱期望,但也不排除有奇迹发生的可能性。
仿佛能感受到首领无形的目光重重压在他身上,老人咽了一下口水,缩缩脖子,为自己苍白的话语做出解释:
“请您理解,再如何顶尖昂贵的设备,也抵抗不住八阶的‘污秽知识洪流’啊!”
沉默许久,首领询问:“那还有其它仪器呢?有没有任何异常?”
“例如——捕捉到真理领域之外的力量波动?”
金石之王立即意识到,首领是在怀疑真理之钥毫无征兆的发狂背后,还有其余存在的教唆或控制。
作为整个朗基努斯的金主,金石之王几乎供应了组织60%的资金,其中也包括建造研究院的资源,故而他手里掌控着研究院四处监控器的调查权限。
他不敢怠慢半分,通过通讯设备命令属下,查看所有仪器最后发出的监测讯号,很快得到了准确的回应。
“没、没有,只有真理之钥自己的力量波动……”
会议室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由于在场的另一位同僚只是一具尸体,金石之王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不知不觉中扣紧手指,变得更加紧张了。
半晌,首领终于转移目标,墙壁中心长出的眼睛移向心灵之影:“你有什么看法?之前让你注意过厄命女巫的精神世界,你觉得她暗中动手的可能性大吗?”
在首领看来,不仅是这次严重事故恰好发生在厄命女巫初入组织的关头,而且她和真理之钥之间还发生过一些摩擦,让人很难不产生怀疑。
在首领的注视中,心灵之影很快坐立不安。
裹尸布边缘不断向内收缩,像是面临外界威胁而缩起来的含羞草,要是她还活着,或许心率早就飚上120了。
“我……我按照您的吩咐做了,”这是真话,心灵之影为自己打气,腰板挺直几分,“她没有背叛组织的意愿!”
她的撒谎技术并不高明,但好在此刻金石之王和她一样战战兢兢、吞吞吐吐,甚至把她衬托得更为可信了。
金石之王垂头思索着,忽然提出一个猜测:“在事发前,真理之钥正在照常研究,然后在某个瞬间,它忽然变得癫狂古怪起来……”
“这样的表现,像不像是被高层次的知识污染了精神?”
“你的意思是,真理之钥可能在发疯前,研究出了一些禁忌的真知?”
首领若有所思地喃喃:“可它拥有堕落知识的血脉,能让这种脱胎于污染的种族疯狂,那是何等禁忌可怕的知识?”
那么高层次的知识,首领只能联想到真理之钥一直以来的野望——
创造神灵。
难道它真的研究出了造神的核心、世界终极的隐秘?
“或许,我应该亲自前往研究院废墟,探查现场……”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首领就愣了一下。
仔细回想,他好像已经有许多许多年没有再凝聚出人形了。
因为自身永远被遗忘的特质,加之对隐藏保密的考虑,首领并不热衷于与外界交互,而是长久地用一栋血肉建筑的形态,漂泊在荒无人烟的维度边界。
唯有在开会时,才会有几位高层通过画作通道,来到他体内,与他对话……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单单只是“没有兴趣”这样的理由,真的能支撑他在漫长的岁月中,都抛弃用更方便的人身行动吗?
就好像,首领被无形的力量抹去了“外出”这个念头,亲手创造了这间血红房间,又反过来成为房间的奴隶,一直一直被困在这里……
但在今天,那股无形的力量似乎逐渐削弱,让首领再一次想到,其实他是拥有出行的自由和能力的——比起这些不靠谱下属的信息汇报,他本应该更信赖自己的双眼!
沉吟片刻,首领逐渐从脑海中搜寻出更多异常,但他掌握的信息不足,无法联系到命运黑山羊的影响上,只能暂且搁置这些突如其来的怀疑。
既然可能有力量在阻挡他外出,那他反倒是更想亲身外出看看了。
收拢万千思绪,首领的语气变得更为笃定,重复一遍:
“我会亲自前往研究院废墟。”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只通体黑色的、布满奇异花纹的山羊角颤动嗡鸣,仿佛在发出声声哀叹。
山羊角没有明确神智,只有命运领域与生俱来的强烈本能,而现在,本能告诉它:
某种颓势已然势不可挡了。
它将重归沉寂。
……
另一边。
正如少女清点梳妆盒中心爱的珍珠,女巫正在仔细视察她的乌木匣。
匣子内部,被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漂浮着无数虚幻的猩红“∞”,它们沉沉浮浮,相连成一片不详的血色海洋。
人们随着血海的波浪而沉沉浮浮,被困于这些小小的符号里,更是困于自身恶意筑造的噩梦。
端详良久,女巫轻轻合上这一层。
随着匣盖沉沉闭合,咔嗒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