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沉默许久,缓缓回道:【……不用担心,你梦游去往的地方,可比马路遥远得多——我更担心你去撞死别人。】
易逢初困惑地皱起眉,神游天外一般洗漱完毕,他盯着镜子一会儿,忽然灵光一闪:“啊,我好像记起来一点。”
“我隐隐想起来,昨晚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易逢初努力回忆道,“我好像抓到了一条闻起来很香的鱼……”
“梦里我实在是太饿了,没忍住抓住鱼就啃了好几口,然后那条鱼不断地发出尖叫,在我手心摆着尾巴……最后一尾巴拍碎了梦境,我就醒了。”
手机的态度仍然有些古怪,它问:【哦,还有呢?】
易逢初耸耸肩:“其它的细节,我就没有太多印象了。好像罗学姐也在梦里,但我根本记不清她和我说了什么。”
他只是依稀记得,梦里罗笙乐的态度似乎有些惊恐,说起话来十分拘谨,而他则在梦里恍恍惚惚、放飞自我,处于脑海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状态。
【……】手机陷入了沉默,没有再主动出声。
不过这样的安静才是易逢初最习惯的,与手机相处的模式。
一如往常地,易逢初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打算随便来点速冻饺子、奶黄包等等解决早餐。
丝丝冷气从冰箱里扑面而来,暖色的内置灯亮起,给瓶瓶罐罐的饮料、鲜翠欲滴的各色蔬菜水果镀上一层暖橙的光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但不知道为什么,易逢初注视着眼前的食物,却觉得自己像是在面对一堆食之无味的蜡塑……他似乎有些无法想象自己品尝、吞下它们的场景。
明明他的肚子已经干瘪下去,不断发出饥饿的信号,可此刻他凝视着冰箱里的食物,根本生不出半点想要动口的欲望。
“算了,难得早上少吃点,应该影响不大吧。”
纠结半天,易逢初只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牛奶,加热后倒进玻璃杯。
哪怕是这么几口液体,他仍然感到难以下咽,慢吞吞地强迫自己吞咽几下,才机械似的喝完。
有点饿……但他一点也不想吃这些、这些……
这些人类的食物。
那他应该吃什么?
易逢初迫切地想要转移注意力,忽略掉这股古怪的饥饿感,于是打开手机,再度开始窥探副本“鲸骨水族馆”。
时间还早,易逢初拿不准罗笙乐此刻是否已经起床打理好,所以出于礼貌,他没有贸然去看她那边的状况,而是借着水族馆上下的玻璃反光面,四处打量起来。
各个水箱中游动的鱼、镜子面前行过的工作人员、玻璃杯前众人的窃窃私语……
一切都呈现在他眼前,然后飞快掠过,最后定格于窗户外的景象。
只见一片无垠的大海在阳光下泛起粼粼波光,雪白的浪花伴随着海风微微起伏,倒映在干净明亮的玻璃窗上。
“嗯?”
易逢初不免怔了怔,不敢置信地问手机,“等等,之前水族馆外面不是普通街道吗?现在怎么变成大海了……”
手机回答:【还不是被你吓得,‘水族馆’连夜带着收藏品和员工逃出八百里开外。】
手机的对话方式时常有些似是而非,易逢初摸不准它是在说真的,还是维持着一贯刻薄而戏谑的语气,所以谨慎地选择不全盘相信。
闲逛没多久,手机就出声提醒:【她已经梳洗整齐了。】
见易逢初的眼神陡然变得复杂起来,惊疑不定地观察着它,手机补充一句:【我没有性别,更不是以人类视力的形式感知事物的。】
【不要用人类的观念来揣测我,那会让我感到很无聊。】
“无聊么?明明是跟着这么多普通玩家的视角,我们才能探索、触发迄今为止所有副本的规则和机制,我觉得我们人类的观念——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很有趣啊。”
轻轻合掌,易逢初眨了眨眼,语气含笑:“好了,让我们来看看,今天会经历怎样的奇妙探险吧。”
……
罗笙乐在漱口时,视线自然地下垂至水槽底部,余光意外瞥见一团发皱的、泛黄的东西卡在了水管口,只露出一点不起眼的边角。
这是什么?
罗笙乐好奇地低下头,手指微动,一阵气流就自水管中喷涌而出,把这团泛黄的东西也冲了出来,滚落在水槽底。
清风涌动,展开了叠成一团的纸团。
她这才看清楚,这原来是半张蓝底旧照片——它似乎是曾经被撕成两半冲下去,有一半大概已经顺着水流抵达不知何处,但有一部分正好卡在了水管入口处,皱巴巴地缩在长久闲置的房间里,直到罗笙乐住进来。
照片虽然缺失一半,但仍然可以辨认出是一张证件照,照片里的男人穿着白衬衫,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左脸颊有一条半根手指长的疤痕,划破了原本英气的眉毛。
罗笙乐的视线停留在这道疤痕上,觉得它形状弯弯的,又带着灼烧的痕迹,像是在脸颊边上烫出的一个小小的月牙。
这可能是以前来过这个副本的某位玩家留下的吧。
如此猜测着,罗笙乐本没有把这张照片放在心上,直到她操纵风给照片翻了一面。
照片背面还写着几个潦草的字,应该是用一种强力防水的特殊涂料写下的,哪怕是被塞在极度潮湿的环境里,字迹也只是有些许晕染开,可以辨认出字形。
“居然是汉字?”
这一下子夺得了罗笙乐的注意。
诸神游乐场遍布多个位面和文明,在数不胜数的大小副本中,能和来自相同文明、使用相同语言的玩家来过同一个副本,也算是一种缘分。
罗笙乐抱着亲切的心思,认真辨认出晕开的字迹,读着读着,面上不自觉的微笑却渐渐淡去。
“这个副本、不可能……?”
不妙的预感在罗笙乐心底不断放大,让她下意识感到焦躁不安。最后两个字挤在一起,几乎被撕扯走大半。
辨认良久,罗笙乐不确定地念出这最后两字:“献祭?”
这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不像是好消息……
蹙着眉头瞥了最后几眼,罗笙乐手心中聚拢一阵风,像是碎纸机一样将半张照片碾碎成纸屑。
连同照片上半张带着微微笑意的陌生面容,一同寸寸龟裂,化作风中的飞尘。
第14章
罗笙乐带上必需物品,一边把名牌别在胸前,一边走出房门,准备迎接全新一天的“工作”。
今天的鲸骨水族馆,似乎气氛尤为压抑。
每一个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们脸上都笼罩着如有实质的阴云,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
无需询问,罗笙乐就很快明白了水族馆异常的原因——她驻足在宽阔敞亮的大厅里,惊愕地向外望去。
只见那大门之外,本应连接着道路的地方,居然被一片茫茫大海所取代,陆地边缘呈现一道突兀中断的裂痕。
而这座水族馆,就矗立在这片仿佛被某种伟力生生撕扯下来的大地碎片上,顺着洋流漂泊。
罗笙乐怔怔地站了好久,满脸震撼。
虽然一望无垠的海景,绵延起伏的波浪,以及盘旋于晴空的海鸟都很美……但这是一座水族馆应该待着的位置吗?!
怎么一夜之间,就从“水族馆惊魂夜”,画风突变成“鲁滨逊漂流记”了……
在过于荒诞的现实面前,罗笙乐甚至无力吐槽,心里浮现出奇怪的比喻:这整座水族馆如同一只背着龟壳出远门的乌龟,迫不及待地流浪到一片陌生的海域上。
态度之迫切,就像……有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在后面追着它似的。
“这、这应该是副本本身的机制吧。”
罗笙乐不禁回想起了昨晚光怪陆离的梦境,以及梦境破碎前那撼动天地一般的动静,感到有些不太确定:“应该不会是叙事者先生造成的吧……”
“叙事者”易逢初听见了她的话,同样陷入沉思。
应该不是他……
应该不可能是他做的吧?
转头瞥了一眼桌上的触须,易逢初也感到不确定起来,心里有点毛毛的。
所以他昨晚梦里那条鱼……不会真的存在,甚至就存在于这个副本中吧?
他依稀记得,那条鱼味道还挺不错,口感新鲜劲道,难道这根触须真的就是他梦游期间硬生生啃下来的?
易逢初不禁感到一阵恶寒,虽然他现在确实是饿了,但这不代表他就想吃这种长满触手、眼睛的奇行种怪物啊!
猛地灌了几口水,清水的凉意潺潺流动,抚平了易逢初心中的不适,他冷静下来,又想到:“只有活物才会害怕,才懂得逃跑。”
“这样看来,这座水族馆似乎是活的。但根据导游的介绍,水族馆由人正常建立的,甚至前身只是一个富裕航海家的私人藏馆——它凭借什么获得了活性?”
易逢初一瞬间列出了几个可能——建立的地点、建造的材料、馆内的某样物品,或者在这百年之间馆内发生过某种仪式或者神秘事件,造就了这座“异常”。
沉吟片刻,易逢初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让罗笙乐面前的玻璃门上浮现出印刷般的银色字迹:
【你或许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鲸骨水族馆”,那鲸骨最后去了哪里?】
这就是易逢初斟酌再三后,选中的怀疑目标——他怀疑一直存在于水族馆历史传说中的“鲸鱼骨”有问题。
哪怕他的这个猜想不对,他也认为系统直接把“鲸骨水族馆”作为副本名别有深意,提醒这么一句不会出错,更不会造成罗笙乐对叙事者身份的怀疑。
“感谢您的提醒。”
对待叙事者透露的一切信息,罗笙乐都会谨慎地写进待办事项,“我今天就会想办法调查这一点。”
等等,她怎么觉得自己像是叙事者先生操纵的游戏人物,或者说是开展冒险的电子宠物……
罗笙乐在心里默默自嘲一声,赶在她又被其余员工目睹在摸鱼之前,转身向馆内走去。
水族馆都成为孤岛了,自然不再会有源源不断的旅客前来。今天馆内异常空荡,但所有工作人员没有丝毫懈怠,仍然尽职尽责地守在各自的岗位上。
负责照顾鱼类的饲养员不必多说,最让罗笙乐感到诡异的,反而是那些在A馆工作、平时负责招待游客的工作人员,明明没有任何客人,他们却维持着礼貌得诡异的笑容,时不时向四处点头问好……
仿佛他们还在正常招待客人一样。
解说员也是一样,发音标准的水族馆介绍通过音箱扩大,热情洋溢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中,只有轻微的回响作为回应。
但解说员如同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做出演讲。
此时此刻,身处两地的易逢初和罗笙乐心理活动异常统一,一致觉得这些员工像是被设定好固定程序的伪人。
经过解说员时,罗笙乐本来不想多待,正欲加快脚步,却忽地注意到什么,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她的目光紧紧地黏在解说员衣领边上,霎时间走不动道了。
她又看见了昨晚梦境中那种未知的文字!
暗沉的红色扭曲在解说员衣领口,像是一条凝固的蚯蚓,静静趴在不惹人注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