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逢初至今仍感到半梦半醒,他再次不甚清醒地听了听,那抽泣声分明无比清晰地回响在四周,其中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海浪声,显得悠远而缥缈。
而抽泣声的尽头……正是令他感到饥饿的气息根源。
易逢初伸出蛇信子,觉得口腔内两侧的尖牙有些痒痒的,有点馋,想要去觅食。
可是在这样未知的情景下,把罗学姐一个人丢在这里,似乎并不符合他从小接受的道德教育——这不满足他意识里“良好青年”的标准。
于是易逢初依靠意志力,强行按捺住愈发强烈的食欲,用怜悯的目光向下瞥了一眼罗笙乐,无声叹息。
真可怜啊,小小年纪就耳朵听不清、眼睛看不见的。
“?”
感到头顶上那些游弋的蛇们正在微微摆动,仿佛人在摇头似的,罗笙乐下意识疑惑地抬头,抬到一半却又强行遏制住了。
不能抬头,不能看……
罗笙乐再度警告自己,然后听见“叙事者”那层层叠叠的声音响起:“你一直站在这里,似乎无法正常视物。”
“是的,人类一般都是无法在没有光的环境下视物的,”她严谨地补充,“那些高阶异能者已经脱离人的范畴,或许可以,但显然我不包括在内。”
易逢初沉默了,他生出一丝不满,什么叫“人类一般都看不见”?
他明明就可以啊!
但易逢初急着去觅食,懒得和罗笙乐掰扯,他只是本能似的切断了自己的一部分——如同随手拔下一根头发那般轻而易举、无痛无感,让它游向罗笙乐。
“那我就让你‘看见’。”
第12章
“那我就让你‘看见’。”
罗笙乐只听见叙事者先生如此含笑着宣布,还来不及思索祂话中的意思,就蓦地看到一抹金色在她眼前闪过,在瞬息之间便向她逼近,直到消失。
在这无光之地,这抹过于璀璨的色彩惊醒了罗笙乐的视觉,在视网膜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反应了几秒,罗笙乐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辨认出,这好像是……
一双眼睛。
一双璀璨的、鎏金的、冰冷的蛇瞳。
“啊……”
罗笙乐后知后觉地捂住双眼,她现在才意识到,是有一条长着鎏金瞳的小蛇钻进了她的双眼!
这种感觉异常奇妙,没有痛觉,甚至没有像是眼睫毛掉进眼中那样的异物感——但她就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条蛇已经融入了她的视网膜。
这条长着奇异金瞳的小蛇,轻灵地在罗笙乐眼里游动,冰冷坚硬的鳞片刮过她的眉骨、前额叶、遍布大脑的神经,仿佛能一直、一直游到她的脑海深处。
罗笙乐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一时间只感到眩晕,恶心,毛骨悚然。
等这种奇异的感觉彻底消退,罗笙乐才缓缓直起腰,放下捂住双眼的手,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正如“叙事者”所说的,她好像确实能够看见了。
明明没有光,但眼前事物的每一根线条、每一分轮廓,都尽数展现在她眼前。
罗笙乐惊奇地发现,原来在她睡着之后,她的意识再度来到了水族馆里。
只是眼前的水族馆,寂静无人,笼罩在一片漆黑之中,仿佛披了一层神秘而危险的黑纱布,令人望而生畏。
原地站了一会儿,罗笙乐觉得肩颈逐渐酸痛,又不敢随意行动,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一声:“叙事者先生,请问您还在吗?”
没有回应。
罗笙乐想起,似乎从那条小蛇出现开始,她就没有再听见背后传来密密麻麻的鳞片磨蹭、伸展的声响了。
——祂大概是被其它事物所吸引,终于离开了。
意识到这一点,罗笙乐心中生出几分好奇,但更多的却是隐隐松了一口气。
“有危险的时候,叙事者先生能解决危险;没有危险的时候,叙事者先生就是最大的危险……”
她低声打趣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开始观察黑暗中的水族馆。从陈设上看,梦中漆黑的水族馆和白天没有任何不同,只是氛围更加诡谲恐怖。
罗笙乐穿过大厅,拐进A馆长廊,然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只见在一间间水箱里,那些被当作收藏展览给客人们观赏的,居然不是鱼……
而是人!
一个又一个皮肤泡得花白起皱,甚至浑身浮肿的人静静漂浮在水箱里,水波荡漾,卷起他们僵硬的身躯起伏,远远望去就如同白花花的海浪。
有的人被起起落落的潮水推攘着,晃晃悠悠地漂浮而上,漂到罗笙乐上空的拱形玻璃面上,惨白的脸紧紧贴住玻璃面,五官被挤得变形,眼皮翻起,像是水鬼正趴在上方,直勾勾地盯着罗笙乐看。
抑制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罗笙乐不自觉跌跌撞撞后退几步。
这一晚受到的惊吓太多,在达到心理阈值之后,她此刻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为什么,被展览的会是人?
罗笙乐还有睡前的记忆,她能肯定,自己现在一定是在梦境里——或许,这是一个不属于她的梦境。
难道……这个梦境的主人,认为该被展览的并非鱼类,而应该是人?
这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罗笙乐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她最熟悉的非人类“叙事者”,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猜测。
虽然由于种族和能力之间巨大的差异,叙事者先生有时会做出令她惶恐的事……但罗笙乐认为,祂本身对于人类的态度还是偏友好的,不然祂也不会有兴致通过手机的形式,和不同副本里的玩家交谈。
叙事者先生应该还不至于在梦境中想象这样奇怪的场景。
把人装进养鱼的水箱,放在水族馆展览……
沉吟片刻,罗笙乐从这个举动里,品味出了一点泄愤的味道。
梦境的主人好像在愤怒,在通过这些事物发泄对于人的怒火,可是为什么呢?
这怒火因何而起,又因何爆发?它与水族馆有什么关联?
一时间想不通,罗笙乐就暂且放下这个疑问,继续向前。她很快跨越了长长的走廊,来到员工区域附近。
路过一面白墙时,罗笙乐忽地“咦”了一声,弯下腰凑近看去。
这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幼童生疏地握着笔,一笔一划写下的,可是罗笙乐仔细辨认,却发现这种文字并不属于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文明。
……而她偏偏就能够读懂,经由未知文字为媒介,信息以一种流畅的速度流淌进她的双眼。
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叙事者”给出的那一条小蛇的功劳。
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额头,罗笙乐解读出这几行文字:
「母亲让我停留在这里,等待……的归来,我会做到的……」
「等待母亲的第三百天,有些姐妹兄弟开始背弃誓言,离开此地,有些同伴死于母亲仇敌的捕杀。」
「而我还在这里,我会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等待母亲的归来……」
“难道这就是系统任务里,那个与母亲走失的孩子?”
罗笙乐目露同情:“一般这种情况,可能是那位母亲已经抛弃了孩子,或是出了某种意外,无法履行诺言回来。”
无论是哪种可能,罗笙乐都倾向于认为,这位母亲不可能再回来了。
轻轻叹息一声,罗笙乐正想向前探索,却顿时感到地动山摇。
她听见一声恐怖的嘶鸣怒吼响彻整个水族馆,像是一千根刺似的扎进她的耳膜。
大地在开裂,墙壁在融化,世界在倒置——整个梦境都摇摇欲坠,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猛地撕扯,承受不住一般四分五裂。
作为不幸见证这场变故的人,罗笙乐像是被塞进一个巨大的、最高转速的洗衣机,旋转、旋转着就被甩出这个梦境。
在她的意识彻底模糊的最后一刻,罗笙乐远远望见一个庞大如山脉的身躯,无数狰狞的蛇头相互缠绕着,鎏金的眼瞳闪烁在银白如雪的鳞片之间……
只这么遥远的一眼,罗笙乐的精神就像是被重重锤了一拳,双目在灼痛,精神在撕扯,大脑在尖叫。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在跟着尖叫的,但是又发觉她似乎根本没能张开嘴,极端的痛苦像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了她,而且越攥越紧,越攥越紧……
直到最后,她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因脱离这个梦境而眼前一黑的,还是单纯被这道恐怖的剪影震慑晕死过去的?
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那惊鸿一瞥的鎏金眼瞳会如同烙印一般,给她留下永生难忘的印象。
第13章
次日,易逢初神清气爽地醒来,正要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就听见手机忽然开口:【昨晚感觉如何?】
分明还是刻板无波的机械音,但易逢初硬是从中听出了几分古怪,他随手理了理散乱的碎发,眉梢微挑:“怎么问这个,你什么时候还关心起我的睡眠质量了?”
【呵,】手机冷笑一声,屏幕亮起,上面画了一个醒目的红色箭头,【看床头柜上,那是你半夜带回来的。】
易逢初下意识顺着红箭头的方向看去,原本惺忪的睡眼顿时睁大,发出一声疑问:“咦?”
他小心翼翼地双指捏起床头柜上凭空出现的东西,凑到眼前细细打量起来。
“呃,这是一根蜷缩的……章鱼须?”
乍一看像是章鱼须,细看又不同:这东西通体遍布的吸盘中心都有一条细缝,易逢初用手指拨动一下,发现细缝下居然隐藏着眼珠似的结构。
而触须被扯断的根部,则连接着一枚沾着幽蓝色液体的鱼鳞。
易逢初尝试想象了一下这奇行种的完整形态,先是在脑海中勾画出一条浑身鳞片的鱼,接着在鱼的鳞片末端添上几条卷曲的章鱼触须,最后还在触须上增添许多镶嵌在吸盘内的眼睛……
好猎奇,什么鬼东西。
好奇心的驱使下,易逢初打开手机镜头,对准了这根古怪的触须,相关信息瞬间浮现在触须旁:
【海潮圣子的一根触须】
【介绍:祂已经死在无尽岁月之前,但尸体仍在呼吸。】
虽然不知道海潮圣子具体指什么……但看这个介绍,应该来自一具死了很久的尸体吧?
嫌弃地丢下手中的不明物体,易逢初拿起手边的酒精喷雾,对着自己的手猛喷两下,用纸巾细细擦干净手后,他才语气惊讶地询问:“这真的是我带回来的?我还梦游?”
“你不是一直很关注我的人身安全吗?怎么昨晚不叫醒我,”易逢初戳了戳手机,“万一我大半夜梦游到马路上,被车撞到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