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跟上!”
“……”
一片漆黑里,纪宁看见眼前一道黑影晃过,萧元君近乎瞬间挡在了他面前。
肩头落下一只大掌,头顶萧元君沉声道:“别动。”
话音落,他手中长剑一并出鞘。
二人噤声等了半刻钟,屋外走廊传来“踏踏”快跑声。
旋即,房门被敲响。
“大人!刚有刺客袭击,如今已全部拿下!”
侯远庭的声音。
闻言,萧元君松开按着纪宁的手,转身去点蜡烛。
屋内重新亮起光,纪宁自床上下来,略微整理了衣衫,随后应道:“进来说话。”
侯远庭推门入内,满头热汗,他抱拳,“禀大人,刺客已全数扣押在楼下,请大人移步。”
纪宁同萧元君下楼时,驿站的院子里跪了整二十个蒙面刺客。其中为首的被摘去面巾,双手反剪压在最前头。
纪宁扫视一圈,站到那为首的跟前。他朝萧元君伸手,后者心领神会,将手中长剑交给他。
纪宁持剑,用剑尖挑起那人的下巴,男人的正脸映入眼眸,一张满是刺青的脸,纹着青面獠牙的海兽。
南地倭寇有十三个派别,以十三座岛屿各为驻地,均以刺青纹面。
其中酷爱海兽图腾者,乃第十三岛也。
明知对方身份,纪宁却还是问起了侯远庭,“依你看,此路贼人来自何处?”
侯远庭回道:“回大人,依靠图腾辨认,他们应是十三岛的人。”
见他的回答和自己的推测无出入,纪宁收起疑心,转而审问道:“尔等受谁指使夜袭驿站?”
青面男人横道:“早就听说你要来,都等着杀你邀功,还需要指使?”
纪宁眸色一冷,“不说,本官有的是方法要你说,你可想好了。”
青面男人不是善茬,放声嚷道:“要杀要煎要油炸随你便!老子不是吓大的!”
能来刺杀的,必定都是嘴硬的主,现在问自是问不出什么。
纪宁收了剑,吩咐侯远庭,“把人带下去一个个审,不说的杀掉便是,留下两个活口即可。”
侯远庭领命,“是”。
院子里散得差不多,纪宁转身叫上萧元君回房。
进了屋,二人都是一样的心事重重,最后,还是萧元君先开口。
“你怎么看?”
纪宁淡道:“荒谬。”
他问:“你呢?”
萧元君答:“拙劣。”
今夜这场当真是闹剧,只是他二人想不通,演这一出闹剧有何用?
尽管刚才的倭寇闭口不谈背后主谋,但他们心知肚明,主谋就是南王。
南王明知在自己的地盘动手会招致嫌疑,却还是选择出手,甚至还没动手就被一网打尽,未免太……明目张胆,儿戏荒唐。
萧元君费解,“难不成,”
他想想都觉可笑,“这是给你我的一个下马威?”
纪宁不以为然,不过唯一可以确定,“他的行事,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前世南王暗地里使得绊子不少,可从未用过明箭伤人。
萧元君目色幽深,“管他一不一样,明日到了南地,你我再去会会他。”
这一场闹剧惊得众人一夜不能安睡,亦惊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隔日清晨,纪宁的队伍刚刚整顿完毕,即将出发,一队骑兵驶停在驿站门口。
马上来人骑跨烈马,穿着银白盔甲,他停在纪宁的马车前,自报家门,
“我乃南王府护卫统领,李吉!特奉南王之命,护驾右相大人。”
车内,纪宁和萧元君面面相觑。
萧元君笑道:“南王倒是消息灵通。”
纪宁闻言,原封不动将话丢出车外,“南王倒是消息灵通。”
“王爷一心记挂大人,自然时刻留意大人动向。”
这话里显然有话,但李吉并没有给他们回话的时机,他马鞭一扬,将马调了个头,扬声道:
“大人你坐好了,你我可要启程了!”
车队晃晃悠悠启程,吴县离南地有五十里路,不算远也不算近,好在南方地势平坦,马车走得又慢,一路上还算顺畅。
约莫一个时辰,窗外阿醉前来报信。
“主子,到地方了。”
纪宁和萧元君各自掀开一侧窗帘,只见四方小窗外,一座青灰石砖砌成的城门屹立在翠绿之间。
城门口的士兵穿着同李吉一样的军服,来来往往穿梭其中,偌大的城门,却不见有百姓经过。
纪宁和萧元君不约而同蹙眉。
吴县不曾见过百姓也就罢了,南地比吴县人口多出三倍,怎也一个人没有?
二人强压住心中不安,续又看了一会儿。
马车入城,街道两侧偶有开着门的店铺,能稀稀拉拉看见几个人。
继续往城中走,见到的人虽越来越多,但远没有到能称得上“热闹”的程度。
纪宁放下车帘,难掩忧心忡忡。
最令他担心的事出现了。
他不担心南王如何对自己暗算明算,他最担心的,是他对百姓下手。
他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拳,偶一抬眼,撞见对面正看着他的萧元君。
萧元君开口让他别急,可脸上是同样的怒而不发。
二人默契地保持沉默,直到马车停下,车外李吉喊话。
“右相,南王府到了,下来吧——”
纪宁听见声响便要起身下去,萧元君眼疾手快拉住他,将他拽回座位。
“我是侍卫,我先下。”
说罢,萧元君抓起桌上长剑,掀了帘子走下车。
入目,一座京都风格的府邸横亘在眼前,红砖黄瓦,雕梁画栋,与南地的建筑格格不入。
萧元君环视四周,确定车外一切正常,他朝车内道:
“大人,可以出来了。”
车帘被拨开,纪宁从中露面。他双脚落地,径直走到李吉跟前,“你们南王呢?”
李吉抬手,神情傲然,“王爷在府里等着,劳烦大人多走两步路。”
纪宁懒得多费口舌,冷道:“带路。”
李吉大手一挥,门口的侍卫打开大门,几人随之入府。
南王府修得极为阔气,府上大大小小的院子加起来便有二十多个。
从正门往里去,途径到第六个院子,李吉才领着众人停下脚步。
他指着近处的水榭,“王爷就在里面,大人请吧。”
纪宁看去,那水榭四周红纱遮蔽,里面的确影影绰绰能看到一个人影。
他举步上前,身后萧元君、阿醉和兰努尔跟着也要一起。
岂料,李吉抬手拦下阿醉和兰努尔,“王爷不见闲杂人等。除了大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萧元君,“和你的护卫。”
纪宁若无其事回头,对醉颜和兰努尔说道:“你们在此处等着。”
说罢,他带着萧元君,朝水榭逼近。
水榭临湖,如今午后正是有风的时候,红纱缥缈,起起伏伏,厅中一道净白的人影背对众人。
他半披长发,赤脚立在一架牛皮大鼓前,他瘦削的身体拢在长衫下,如弱柳扶风,又摇曳生姿。
纪宁站在红纱外,依规行礼,“臣纪宁,参见南王。”
厅中的男子身姿摇摆了两下,嘴里哼出江南小调,他缓缓将手中鼓槌举过头顶。
衣袖滑落,露出他异于常人的白皙手臂。
“咚!”
鼓槌落,鼓音起。
“咚!”
第二声。
“咚!咚!”
第三,第四。
“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