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管顾正在打斗的二人, 谢春酌翩然起身,随着那歌姬离开。
其余人见状,只以为他是去如厕,没有多看, 而是专注于魏琮和柳夔难舍难分的缠斗, 不得不说, 看人打架好看, 尤其是看人怒发冲冠一怒为红颜, 更是好看。
柳夔倒是察觉谢春酌的离开, 但他没有多警惕, 整个侯府, 甚至说整个京城,他都能精准感应到谢春酌的所在位置, 只要他想, 随时都能赶到对方身边,反倒是面前这个人……
柳夔眯了眯眼睛, 手上的剑一震,冷哼。
若不是这人出现,谢春酌也不会因为对方身份而跟着坐船入京,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 更别提如今竟还在觊觎着谢春酌。
他起初顾忌着对方拥有的皇族血脉,背靠江山气运, 不妄自动手,以免损坏自己的成仙大计,如今看来,还不如早早杀了干脆。
现在杀也是不能干脆杀了,但他也不会放过对方……
柳夔慢悠悠地想, 那就打得半残,打上一条腿,让对方再也不能骚扰谢春酌吧。
至于到时候侯府是否会找谢春酌算账,那么就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眼见着魏琮下意识收手,看向谢春酌离开的方向,蹙眉欲喊,柳夔长剑一扔,迎面而上,直把人逼得后退一步,不得空闲再去看谢春酌。
魏琮怒视柳夔,咬牙切齿:“你真是胆大包天!”
柳夔懒洋洋睨他一眼:“这句话我还给你。你觊觎我的人,也真是胆大包天。”
一句话将二人关系挑明,魏琮讥讽:“你的人?我看他,谁都不想要。”
没心没肺的小骗子,趋炎附势的小混账。
柳夔没有反驳魏琮的话,只是嗤笑:“除非他死,或者我死,不然他离不了我。”
如此自信,自信到了狂妄的地步,魏琮是真好奇了,这人到底是何身份?
不过是何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琮盯着他,说:“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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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春酌对于魏琮与柳夔针锋相对的画面不感兴趣,但他乐于看见。
人与人之间,大部分是不兼容的。
谢春酌自认为心思狭隘。他向外获得的东西太多,所以对他造成威胁的东西也太多,为了让自己安全,他必须学会平衡。
平衡每个人的情绪,也平衡每个人对他带来的威胁。
例如在船上时,使魏琮与魏异两兄弟对上,也例如现在,柳夔与魏异对上,他就有更多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公子,到了。”歌姬停下脚步,柔声唤回谢春酌的思绪。
谢春酌看向她。
歌姬一如既往地面容娇媚,身姿窈窕,穿着一席淡色罗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想到对方在船上曾经对他的暗示,以及对方与魏异的关系。
谢春酌心神一动,忽地发问:“你不是魏琮的歌姬吗?怎么帮魏异做事呢?”
对于谢春酌直呼侯府二位公子的名字,歌姬神色并不惊慌,她笑道:“奴家虽是世子买回来的,可世子并不喜爱奴,只是闲暇时爱听歌曲,唤奴去唱上两曲罢了,况且奴来到京城时,世子已不爱听曲……”
话到此处,歌姬看着谢春酌的眼中笑意渐深。
魏琮回来后不爱听曲,因为谁,显而易见。
“世子不爱听曲后,我们被夫人分别放置在各院,奴便是因此,所以才来到了小公子身边伺候。”
歌姬依旧没说自己为什么要替魏异做事。
谢春酌见状,倒是也没多问,只是多留个心眼。
魏异看上去并不像表面那么无害而蠢笨。
谢春酌心中想着,便在歌姬的示意下,迈步进了院子。
与魏异居住的院子不同,或许是因为魏异的身份,侯夫人给魏异安排的院子,所处的位置较为偏僻。
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这处寂静,除却风声,一时间唯有花草随风摇曳的声音,秋日将尽,冬日袭来,可院子内的花草却盛放得繁荣艳丽,谢春酌迟来地闻见了那股浓郁的异香。
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像是冬日里,屋内烤出炭火取暖,暖炉里有烧着香片,烘得整个屋子、院子,都蔓延着暖香,迷得人昏昏欲睡。
谢春酌站定在院子中,打量四周,没过一会儿,屋门嘎吱一声,轻轻被人打开,更加浓郁的香味从内溢出,谢春酌侧对着屋门,闻声并未回头,直到那股香味靠近,抱住了他的腰。
肩膀上搭来一点重量,谢春酌垂眸,瞧见了棕色的微卷发,再往下看一点,绿汪汪、犹如翡翠一般的眼眸正抬起看着他,显现出几分可怜的姿态。
谢春酌想起柳夔喊魏异“狗崽子”、“狼崽子”,倒是也符合魏异的形象。
这人今年才十七,少年姿态,还未长成,又生得这副与中原人大相径庭的模样,若不是明确知道对方是异域混血,恐怕遇见过蛇妖的谢春酌,也要疑心对方是否也是一直妖了。
……退一步说,魏异也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器人啊……
谢春酌轻轻动了下肩膀,把魏异靠在自己身上的脑袋抖开,侧身看他,问:“你把我叫来就是为了做这件事吗?”
魏异没松手,平静道:“我想抱抱你。”
“现在已经抱了。”谢春酌推他肩膀,手掌落在对方身上,掌心有股意外的灼热。
谢春酌讶异,心觉古怪,再度看向魏异时,对方便慢吞吞地松开禁锢住他腰间的手,退开一步了。
“你把我叫来做什么?有话快说,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谢春酌跟他开门见山。
柳夔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出来太久,也不可能和魏琮打太久。
一旦两人找过来,遭殃的是他。
魏异面色不变,点头:“我知道。我已经做完了。”
谢春酌疑惑,而后恍然,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个怪异的少年人。
竟然真的只是因为想抱抱他吗?
不知心中做何感受,总之,谢春酌盯着他看了几秒,没看出破绽后,就冷下脸,打算转身离开,回赏花宴中去。
真是多此一举过来。
“你想杀掉那条蛇吗?”在他即将再度踏离院门时,在他身后几步远的魏异突然开口。
谢春酌回头看他,目光清冷。
就像是当初威胁他那样,魏异微微笑着,说:“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谢春酌问。
“我有我的办法。”魏异语焉不详,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只能杀一个人。”
“谁都可以吗?”
“谁都可以。”
魏异再一次对谢春酌许下诺言。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谢春酌不相信魏异可以杀死柳夔,但一个承诺落在面前,谁会不去拿呢?
况且不杀柳夔,也可以杀别人。
谢春酌眼神闪烁。
他再度看向魏异时,神情不自觉柔和些许,不再咄咄逼人地冷漠。
魏异却突然说:“这一路上,你吃了很多苦。”
不然为什么现在连游刃有余地骗人都开始不耐和疲惫了呢?
在木李村时,谢春酌能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把一切不利变得有利。
可现在呢?
“你身边好像总是有很多……能够威胁你的东西,让你感到不安。”
谢春酌面色平静地承认:“是。”
他看着魏异:“你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要来破坏他的生活呢?为什么总是要向他来乞求,来夺取。
柳夔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转而利用柳夔去替换身份,去科举,来到京城。
魏异发现了他的秘密,他转而利用自己,想要让魏异对付柳夔。
魏琮想要得到他,因此威逼利诱,他转而利用对方去对付魏异。
土匪把他掳掠上山,闻羽把他当作禁脔,他逃走后遇见了季听松……得知真相,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什么都没解决,他们却像鬼一样缠上来,他无法挣脱束缚。
他能怎么办呢?他不愿意沉沦,不愿意就此妥协。
他势必要挣扎到最后,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魏异沉默许久,道:“抱歉。”
“道歉没有用。”谢春酌说,“说了没用,做了才有用。”
魏异点头:“是。”
话语落下,不等谢春酌再开口,魏异上前一步,再次抱住了他。
谢春酌没挣扎,因为魏异在他耳边问:“所以实现我们最初的约定吧。”
魏异的视线从那只白皙圆润的耳垂往上,落在谢春酌皎白秀美的侧脸,再往上看,黑眸平静却透亮,在秋冬日的阳光下,诱人心魄。
魏异轻轻开口:“你想要杀的人,我会替你动手。”
只要你在我死之前,多骗骗我。
魏异未尽的话语在那双翠绿的双眸中蕴含着,只需轻轻一瞥,就能看清,可谢春酌垂着眼眸,什么也没看。
他蹙了蹙眉,像是回忆约定,最后做了妥协喝认同,侧过脸,在魏异的嘴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周边的香气却骤然浓郁。
魏异抱紧了谢春酌,“不够。”
铺天盖地的香味朝着谢春酌袭来,恍惚间,仿佛春日里锦簇的繁花,压在了他的身上,就连呼吸也觉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