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牵着柳安木的少年蓦然抬起头。
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在一瞬间包裹上一层汹涌的血红,无数血丝从少年站着的那片土地上向四周蔓延开, 将泥泞的土地掀开一条条的狰狞可怖的凸起,如蛇蟒般朝着王小华的方向扑去。
“嘭!”
血液四溅,从地表爆出的血丝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就将王小华的头颅绞断。恶臭的血液从断裂的颈骨中喷涌而出,顺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滴落在地,很快又化作数道黑烟消失不见。
王小华的头滚落在地,顺着泥泞的土坡滚落,两只爬满蛆虫的眼珠死死钻到右上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似乎直到尸首分离,它都不敢相信竟然在自己的鬼蜮里会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抹杀。
小柏止站在土坡上,眼珠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眼眶下方隐约浮现出一片青红色的纹路,这片纹路几乎占据了他的半张脸,让那张清冷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妖异。
他垂眸看着土坡下的人头,就像操控棋局的棋手在打量一枚无关紧要的弃子。他在思考在棋子被对面吃掉前,该如何才能让这枚棋子发挥出最后的作用?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柳安木对这种结果毫不意外,他牵着少年走下土坡,在人头面前随意地蹲下。
“我并不打算阻止你,而且恰恰相反,我还可以帮你完成复仇。”他笑吟吟说道。
人头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当然不会白帮你。”柳安木伸手将人头提起,人头也并没有反抗,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下文。
“如果我猜的没错,你构建鬼蜮的力量并不来自于你自身,所以当鬼蜮里出现第三种力量,你就无法完全掌控这个鬼蜮。而你之所以能杀死那些人,是因为你在死后得到了一笔机缘,这个机缘让你拥有了本不属于你的力量,而你接受这个力量的条件,就是和另一种生物的灵魂融合……”
话音还没说完,人头已经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腐烂的嘴唇轻微颤抖了几下: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与你融合的生物是蚂蚁,所以你可以将灵魂分解到这些小生物的身上。蚂蚁这种生物非常特殊,蚁群之间有一种非常特殊的联系方式,你也因此可以把自己的灵魂拆解成上百份,所携带的怨力也变成百分之一,通过几百只蚂蚁分散进入到侯家。”
柳安木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人头:“而我需要你的做的也很简单,把你知道的事全部告诉我。”
那个组织行事神秘又谨慎,仅仅查封一个研究所,对他们构不成任何威胁。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接受过“改造”的王小华无疑是最好的切入点。
人头没有接话,眼眶中凸鼓起的眼珠不断看向旁边。那眼球上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血丝,那是一种迟疑又复杂的眼神,好像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少年淡淡地看着他,那双血红色的眸子里依旧看不出半分情绪流动。大概过了十几秒,少年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张开一条缝的嘴唇里发出两个古怪的音节。
这两个音节就像是某种信号,人头紧绷的脸颊慢慢放松了下来。
它皮肉外翻的嘴角略微扯了扯,被血丝包裹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你对我们这个组织很了解,但又不够了解……也许你找到了几个基地所,所以才能知道这么多的秘密,但你又能找到多少呢?一百个?或者两百个?”
“……”
见柳安木没有回答,人头外翻的嘴角咧开的更大了,断裂的头颅左摇右摆:“太少了,组织的规模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对我们来说,损失一两百个据点,甚至放弃一两个城市都无所谓。”
柳安木抓着人头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睛不由自主的眯起:“融合需要‘龙血’,你们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龙血’?’”
“你还知道龙血?”人头有些诧异,它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见少年没有不悦的意思,人头才定了定神,继续往下说道:“龙血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组织在西南有一片私人林场,其中有一座苗人‘神山’,传闻是上古凶兽‘鲧’的骸骨所化,那山眼中有一眼山泉,泉眼中一年四季都会流出‘龙血’。”
“上古凶兽‘鲧’?”柳安木皮笑肉不笑道:“凶兽尸骸百里之内都是致命的瘴气,稍微沾上一点,就会浑身溃烂,这种瘴气就连防护服都挡不住,你们是如何进去取血的?”
“那就不得不提我们伟大的院长了!”人头的眼珠有意无意地向右瞟,脸上却露出心神驰往的表情:“是院长把我们所有人聚集在一起,是院长创造了这个伟大的奇迹!”
柳安木提着人头的手顿在半空,他漂亮的瞳孔在血色晚霞中收缩:“你见过他?”
人头转了转眼珠,眼白中血丝扩散,它语气嘲弄道:“院长是组织里最高级别的机密,没有人见过他,他的强大远超你我的想象。在他的面前,任何人都没有胜算,你想跟他作对,就是自己走向灭亡!”
柳安木冷笑着松开五根手指,人头在半空中失去拉力,“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滚了两圈,那断裂的脖子上血丝涌动,似乎在不断修补断颈上的伤口。
人头顿时龇牙咧嘴地朝青年看去,只是还没等他开口,眼珠就被一把阴气化成的尖刃抵住。
尖刃离它的眼珠只有不到一毫米的距离,只要再往前推动一毫,就会毫不留情地刺穿它的眼珠。
人头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干涩着声音开口:“我只是一个实验品,知道的事情也不多…院长是整个组织的精神领袖,即使他从未在组织里的露过面,但没有人敢质疑他的权威。”
柳安木慢慢收回短刃,扯了一下嘴角,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说说吧,我怎么才能见到他。”
“我都说过了,没有人能见到他……”人头眼角抽搐了两下,眼珠不受控制地向右后方瞟。
柳安木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顺着人头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如血般的霞光落在少年的侧脸上,少年的面庞温良且无害,长长的睫毛垂下,挡住了那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眸。青红色的妖印在少年的左脸蔓延,艳丽地好似盛开在烟花最璀璨的一瞬间。
人头直勾勾地盯着少年,它咧开嘴角,低低笑了两声:“没有人能找到他,除非他想要被你找到……”
柳安木同样盯着那温良无害的少年看了一会,忽而笑了起来。他忽然伸出五根手指,抓住人头的油腻的头皮,头皮被撕扯的痛感让人头顿时惨叫起来。
柳安木盯着人头,“和颜悦色”道:“你再盯着他多看一眼,老子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青年手上没有收力,人头只觉得自己本就不牢固的头皮似乎要被掀开,眼泪和鼻涕在那张腐烂得不像样的脸上肆意横流,可那外翻的嘴角却越扯越大,到最后几乎到了一个无法形容的弧度。
“你和…和他是什么…关系啊?”人头一边哭,一边笑着问道:“……你喜欢他…不,你爱他,你把他当成你的所有物…所以你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他…对不对?”
随着人头夸张又凄惨的笑声,周围的鬼蜮迅速腐朽陈旧,天边的晚霞鲜红得快要滴出血,映着人头那张惊悚的脸越发怪异瘆人。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丝却不透明,而是近乎鲜血一样的红。
小柏止在那夸张的笑声中抬起头,他的目光慢慢下移,青年身上的衬衫被血雨打湿,单薄的衬衫贴着后背,甚至能看见那脊骨清晰的轮廓。少年垂着眼眸,长睫被雨水打湿,可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眸中此刻分明也多了几分笑意。
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血雨划过眼皮,又顺着挺拔的鼻梁向下滚落到嘴唇、下巴。
柳安木盯着手里的人头,忽然恶劣地弯了一下嘴角,笑了起来:“你说的其实也没错,是我先爱慕的他,也是我主动勾引的他。毕竟那种程度的心动,人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
少年呼吸一凝,蓦然抬起头,瞳孔微微收缩,血雨从长睫上滴落,落入那缩成一个血点瞳孔中。
他僵硬地、久久地站在原地,仿佛连胸腔中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下来。指尖好像蹿过发麻的电流,让他停顿了数秒的心脏激烈又兴奋地跳动了起来。鬼蜮崩塌的声音响彻在他耳边,就像是汹涌而来的潮汐,要让他仅存的理智分崩离析。
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抓过喉咙,留在鲜红刺眼的血印。他扯了扯嘴角,喘息着、兴奋着、战栗着,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远在天边的月亮,终于落入了他的怀中。
第156章 血衣(13) 柳安木点了点头,表情没……
“嘭!”
漆黑的屋内忽然亮起摇动的烛光, 开始只是一道,随即是第二道、第三道。屋内的陈设没有任何改变,靠窗边的沙发上一家三口紧紧拥抱着彼此。
候志昊被父母紧紧拥抱着怀里, 好似害怕只要一松开手,就会彻底失去这个宝贝儿子。似乎感觉到了周围的光亮,头发花白了大半的候父缓慢地抬起头, 紧皱着眉头,却迟迟不敢睁开双眼。
程名从供桌下爬出来, 朝四周看了看,惊疑不定道:“……这就结束了?”
不怪他有此一问,在他看来, 屋内的灯光不过只熄灭了五分钟, 而在这五分钟里, 整个屋里寂静无声, 甚至连其他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这样的感觉在他人生经历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 就好像从这个世界被隔离了出去。
“怎么,还没有玩过瘾?”柳安木边说着,边朝沙发边的一家三口走去。小柏止站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法器中,青红色的纹印浮现在他左半张脸,配合着他苍白的面容,诡谲中却又透露着一种极为艳丽的美。
候父紧闭着双眼,循声将他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喃喃道:“结束了?”被他以保护的姿态拥抱在怀中的中年女人同样也听见了柳安木的声音,此刻她的脸上早已满布泪痕。
候志昊率先从父母的怀抱中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下,他第一眼就看向了正对面电视机上挂着的那副唐卡。色泽鲜艳的唐卡上绘制着两位人骨模样的尊主,那就是尸陀林主, 被认为是掌管尸体处理的神灵,也是独处尸林或坟地中修行者的保护神。
紧接着,他的视线被一件布料高级的衬衫挡住。柳安木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盯着少年:“你不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候志昊扯了扯嘴角,仍是那副不屑的样子。恐惧从这个“恶魔”的心头褪去,他很快又露出了自己的本性,洋洋得意道:“鬼再恶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被人收拾。也只有王小华那个蠢货,才会天真地以为死了就能找我报仇。”
柳安木没有说话,只是笑吟吟地示意他去看自己的肩膀。
看着他戏谑的视线,候志昊本能的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他僵硬地转过头,昏暗的烛光落在他坐上的肩膀上,大片腥红的血迹像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得意洋洋的嘴角完全僵硬在了原地,他目呲欲裂地盯着那件披在自己肩膀上的校服,肩膀被校服箍得发疼,这种尺寸的校服绝对不可能是他的!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都结束了吗?”看着自己肩膀上的血衣,候志昊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恐惧。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面前的青年,手指攥成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骗我?!”
柳安木懒得回答他毫无意义的质问,转而看向旁边的候父:“既然你选择相信我,那我劝你最好不要有所隐瞒。那东西已经对你们在尸体上的布置有所察觉,等到它想起一切的时候,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他身体站得很直,可背在身后的手机正在记录一切声音,也包括他说出的话。
听见这个问题,候父候母的脸色全都发生了变化。尤其是候母,她神色里的惊诧根本掩饰不住,不过与惊讶同时袭上心头的,则是一种更大的喜悦,现在她完全相信了这个年轻人的本事。
候父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许松动:“那东西想要害我的儿子,作为父亲,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是一个男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柳安木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你们对尸体做了什么?”
“具体做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候父叹了一口气:“发现事情不对以后,我第一时间就拜访了白元观,他们平日里和我们也有不少合作,王观主和我私交甚笃,平日里也拿了我不少好处,所以我笃定只要我求上门,他就一定会帮我。事实也正如我所料,法事是王观主亲手操办的,不过他说那东西怨气太重,哪怕是他,也无法超度或者绞杀。”
“后来他给我想了个办法,让我以案件尚未结案为由头,把尸体一直留在停尸库。他向我保证,只要尸体不离开停尸库,那东西就无法出来害我儿子。”
侯父说话时,侯母突然发现了儿子身上的血衣。
鲜红刺眼的颜色吓了她一跳,她立刻像是丢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将那件校服用力丢出去。
血衣落在供台下方,没有任何异动,好像只是一件普通的校服,也许是里面的恶鬼已经离去。见血衣并没有继续纠缠,她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下来,但脸色的神色依旧是惊魂未定。
侯父皱着眉,看了那件带血的校服一眼,顿了顿,继续说道:“一开始,我儿子的情况的确有所好转,可才过了一个月,所有的一切都急转直下。我们也去拜访了王观长,他从观里又带了几根钉子,告诉我们这些钉子是镇观之宝,可以压制有上百年道行的凶尸,可这次哪怕用尽所有手段,也没能阻止那孩子从停尸库逃出来。”
侯父说话间,柳安木目光略微上移,落在沙发后墙的一片人形凸起上。那凸起并不明显,只是隐约有什么东西从墙壁里剥离,从后缓慢朝着沙发上的一家三口压去。
他收回目光:“尸体在哪。”
侯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还在秀山区司法鉴定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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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山区位于B市郊区,从候志昊家所在的高档小区开车过去,至少也需要一个小时车程。柳安木原本打算自己开车过去,不过候父的态度也很坚定,当下便一个电话叫来了一辆九座行政专车。
拦住正往最后一排走的程名,柳安木抱着怀里的少年径直钻到了最后一排:“你坐前面。”
程名挠了挠脑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对于三哥的话,他一向也不多质疑,于是就在前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柳安木抱着怀里的少年,坐在了靠窗的最里侧位置。怀里的少年面色很苍白,拉着柳安木的衣服不肯松手,那副虚弱又听话的模样,无论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少年左侧脸颊上的妖印颜色已经淡了不少,但依旧横亘于左半张侧脸。
柳安木在少年的头上揉了两把,有些心疼:“很难受吗?”
小柏止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很轻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虚弱:“不难受。”
虽然嘴里说着不难受,但少年的呼吸却很急促,巴掌大的小脸没有半点血色,仿佛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也许是这些年压抑了太久,柏止这次的妖热来得很凶,甚至让他退回到了幼年态。
柳安木抱着怀里的小柏止,他拨开少年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在少年的眉心间落下一个安抚的吻。
“别怕。”
随着这个吻,柳安木周身的阳气都被调动了起来,化作涓涓细流萦绕在他的身侧。怀里的小柏止似乎僵硬了一下,眼瞳瞬间被血红覆盖,抓着柳安木衣服的手指一下收得很紧。
他很清楚柳安木在干什么,妖在极度虚弱的时候可以吸收人身上的阳气,达到采阳补阴的效果。
现在的他就像是在沙漠里极度缺水的旅人,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湾清澈见底的水渠。旅人在水渠的面前发出低低的喘息,他跌跌撞撞走到水渠面前,仰头吻住了拿着温凉的唇,仔细描摹、摩挲。
甘甜的阳气在他唇齿之间化开,他环着那人的脖子,正要索求更多,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三哥,你说那孩子都逃出来了,咱们现在去还……”
话音戛然而止,程名从座位上方探出一个脑袋,呆呆地看着面前拥吻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