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阳光透过树梢, 落在青砖铺成的地面上,砖面掠着细碎的金光。遮住阳光树梢缓缓落下,树梢遮下的阴影一点点将两个小童吞噬。两个小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掌心全是汗,谁都不敢把头抬起来。
“主、主人……”两颊上画着大红腮红的小童扯了扯僵硬风干的嘴角,结结巴巴地开口:“您…您听我解释……我、我们只是来给柳道长送热水, 没、没有别的心思……”
另一个小童则不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两膝之间,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以他过往的经验来看, 只有以这个姿势摔出去,落地的时候才不会那么疼……
果然,左边的小童话音还飘在半空中未落, 一阵不讲道理的狂风就将二人卷了起来。卷在风中的沙土也树叶啪啪拍打着两个小孩的脸颊, 撞得他们晕头转向。
“嘭!”下一秒, 内院的大门被重重撞开, 两道黑影在狂风中翻滚着被送出内院大门。
狂风中的两个小小身影努力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准备用肉最厚实的屁股来迎接冰冷的地面。可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预料中的疼痛迟迟没有出现,两个团子在半空中晃了晃,短手短脚努力抱在一起,看向上去就像个肉圆子。
周杰一手提着一个,把两个“肉圆子”放到了地上,两个被领着后领的肉圆子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小小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疑惑……为什么这回屁股一点都不疼?
松开两只手, 周杰才抬起头,恍若隔世地看向头顶那温暖的太阳。
明明是那样温暖的温度,落在他身上却像是火盆里跳出的火星。包裹住他身体的阴气在太阳下发出兹拉兹拉的声音,像是放在铁板上的乳酪,不停地被太阳光消耗。
黑色的影子在太阳下晃了晃, 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变成了一缕黑烟钻进墙角的缝隙中。
左边的奶团子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眼白多眼黑少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迷茫:“刚才的东西……是什么?”
“鬼你都没见过,真是个土包子!”右边的奶团子趴在地上,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身上有柳道长的味道,应该是他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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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院中安静了下来,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
柳安木随手把肩膀上一夜之间长出的长发拨到脑后,脸上的表情并不意外。昨晚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是怎么回事,四方阴门连接他后背上的青龙纹身,正如潜藏在暗处的鬓狗,一旦找到机会就会从暗处一涌而出,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
昨晚的反扑异常强烈,门后的东西像是被什么所吸引,甚至不惜以自残的代价撞击阴门。为了顶抗住这些冲击,他不得已只能一次次动用法天相地的力量,那些藏在须弥之境中的力量逐渐从沉睡中苏醒,而他的灵魂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与千年前的清山道长融合。
——所以,可以说现在坐在这里的是重生回来的柳三,也可以说现在坐在这里的就是当年的天下第一剑师柳清山。
树影从头顶缓缓向下,落在青年松松垮垮披在白袍的肩膀上。青年抬起手指敲了敲身下树干,动作随性,手指冰凉而修长:“还不出来?”
修长的手指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柔软光滑的指腹顺着他的手背,一直摸到了那布满吻痕的手腕,又停留在一处残留的青紫牙印上轻轻摩挲。
树干的影子在阳光中晃动了一下,四面八方的树影汇集在一起,斑驳的树影重叠在一处,慢慢勾勒处一道修长的身影,好似从神秘的大海深处缓缓走来。
随着风过树叶的哗哗声,光影如同九霄银河般从那清减的影子上褪去,站在树下的身影不过少年人的身量,黑色的长发披在少年有些单薄清瘦的肩头,眸目仿佛与长发融在了一起,黑得像是夜晚的天空。
明明是极其清冷的长相,却又因为眼下的两缕薄红平添了几分妖惑。
像是蝴蝶略过阳光下的水面,蝶翅点水,碧波晶莹泛起涟漪的时候,那树下的少年方才缓慢抬起头来,瓷色绵白的脸颊上泛着两抹淡淡的红意,每一根头发丝都好像透着一股含蓄的东方美。
在少年的眼下浮现着一道藏青色的纹路,这是他的妖印,只有在妖很虚弱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
柳安木扶着树干的手突然收紧,他从树梢上坐起身,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树下身量单薄的少年。良久,他的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渐渐变得深长起来。
刹那间他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这是神赐……?
下一秒,树上的清风霁月的白影略微一晃,光着脚踩在微微发烫的青石板上。身量修长的青年微微俯身,盯着少年泛着淡淡薄红的瓷白脸颊,直到少年的耳根都染上晚霞般的绯红,柳安木才突然伸出手,揽着少年纤细的腰身,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柳安木压低了一点声音,眼睛却诚实地弯起来:“是哪里出问题了,让我检查检查?”
少年撑着柳安木的胸口,脸颊飘起两片红霞,有些无奈地抓住那只在自己的前襟作恶的手:“先放我下来。”
柳安木“哦”了一声,顺手牵起小柏止的手,凑到嘴唇边亲了一口:“不放。老子捡到你的时候,你也就这么丁点大,还是老子把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让我多看两眼又怎么了?”
少年有些无奈,他遇到这人的时候已经有百年的树龄,虽然外表还是半大的孩子,但这也是因为草木树木极难开灵智,修行起来也比其他精怪困难。
而柳安木所谓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也只是闲暇时随手丢几本入门心法给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精怪的修行和人类不同,他傻傻跟着那几本秘籍修行,好几次都险些走火入魔。
怀里的少年身上穿着白色的道袍,和几千年在清城山脚下初见时相差无二。只不过那时候的少年躺在泥潭里,身上脸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现在少年脸颊干净的像是刚剥壳的蛋,连脸颊上淡淡的绯红都可爱的不行。
柳安木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似乎有些感慨:“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你大概也就这么高,被人欺负了也不哭,就缩成一团躲在树后面。”
被他抱在怀中的少年微微愣了一下,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突然有一滴珍珠般的眼泪,顺着少年瓷色绵白的脸颊落下,“吧嗒”一下砸在柳安木的手背上,像是秋雨落在枯荷残茎的莲池,层层泛起秋瑟的涟漪。
“哭什么?”柳安木动作顿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替少年揩下那滴挂在眼睫上晶莹的泪珠:“你不喜欢就不说了。”
妖的体型和心智都会随着妖力而变化,而妖热期过后就是妖最脆弱的一段时间,有的妖甚至会在这段时间退回到幼年态。换一句话说,眼前的柏止就是他刚几百岁的模样,虽然眉眼中隐约还能看出几分后来的影子,但现在的他心智上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柏止以前不是没有过妖热期,不过因为他的强大,自从成年以后就没有在妖热期后退回到幼年态。所以这种经历无论是对柳安木还是对他自己来说,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少年抱着柳安木的脖颈,乖乖地任由青年抱在怀里,少年身上的气息干净又纯粹,只有淡淡的木香。
柳安木怀里抱着自己的“年幼”的爱人,内心深处忽然浮现出了一种隐秘的满足感,要真说起来,大概是男人心里的保护欲在作祟。少年的眉眼像工笔画描摹的柳叶,有种如水中明月般脆弱的感觉,仿佛一触碰,就会碎成水中模糊的倒影。
柳安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大脑转得飞快,思考着到底想个什么理由才能让少年心甘情愿让他“检查”一番?是该说昨晚他被折腾了一晚,还是该翻翻旧账,说上次送到他手里的包子凉了……
还没等他寻到个好由头,脚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是电话。
趴在他肩膀上的少年微微偏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半垂下来,视线落在不断发出震动的黑色西装裤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无光无波,却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柳安木单手抱着少年,弯身在脚边昨晚脱下来的衣服里翻了一阵,终于从裤兜里找到了还在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柳安木的手指在挂断按键上停留了一会:“骚扰电话?”
如果是骚扰电话的话,来电会有提示,而这个号码却没有,来电显示上只有一串干净的号码。
“喂?”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过了大概有半分钟,才传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这个声音虽然有些发抖,但还算是镇定:“你好…请问是柳大师吗?听说我挂在平台上的单子已经被您给接了下来,城隍庙的人给了我这个号码…”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炸了。
女人显然也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电话里能明显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她语速很快地说道:“您现在有时间吗,我这边的情况非常紧急,如果您现在能来处理,我们愿意把报酬翻一倍。”
报酬翻一倍,那就是二十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柳安木眨了眨眼皮,脑中闪过专柜里一连串的结婚戒指。
“你运气不错,我正好有空……先说说情况吧,你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又沉重了一些,声音有些不明显的抖动:“情况比较复杂,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既然您现在有空,那就请您现在就过来吧,车费我按三倍给您报销!”
第144章
确定了雇主的位置, 柳安木又给程名打了个电话,交代了要准备的东西。对话对面的程名大概是刚睡醒,声音还带着一点迷糊, 不过当听见要去处理“那方面”的事情,整个人顿时都精神了起来。
雇主发来的地址柳安木并不陌生,这是一个位于城市中心金融圈的一个高档小区, 寸土寸金,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都是附近金融企业的高层, 大部分都学历不俗,出手也很是阔绰。
不过在道上混的,没几个愿意接手这种单子, 原因很简单, 这些人会遇到的事情, 往往更加凶险。这其实并不难理解, 只有亲眼见过那属于富人的世界, 才能真正感受到这世界的参差。
而一旦人心被欲望所笼罩,就会为此不惜做出一些疯狂的决断。柳安木就曾亲手处理过一个单子,单主年纪轻轻就是某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可身上却缠了十几个极其凶险的小鬼。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单主并不是想要处理掉这些小鬼,而是和这些小鬼“友好”沟通协商,好让这些小鬼继续为他吸取气运。
电话挂断的同时, 缩在他怀里的少年也抬起了头。细碎的日光从树梢间落下,映入少年近乎透明的眼底,那双眸目中似乎划过思索的神色,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就像是只是一场错觉。
少年伸出纤细的手臂, 抱着柳安木的脖颈,呼出的气息尽数抖落进了柳安木的衣领里:
“我和你一起去。”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撒娇?柳安木弯腰把少年打横抱了起来,有些飘飘然:“行啊,老闷在家里也不好,带你出去透透气。”
缩在他怀里的少年今天格外乖巧,稍长的发梢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却如同日光下的茶卡盐湖,仿佛就是这个世界最纯净的存在。他仰头凝视着自己的爱人,弯了弯没什么血色的唇角,轻“嗯”了一声。
柏止那辆招摇的黑色大G就停在四合院外,柳安木抱着怀中的少年迈出内院时,两个梳着羊角辫的小童都是一副见鬼的表情,好半天才把脱臼的下巴重新接了回去。
趴在青年肩膀上的少年微微偏过头,从发梢下露出一双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睛。
那目光淡淡从两妖身上掠过,哪怕没有开口说半个字,在他的身上依旧透露出一种拒人千里的气势。这种过于外放的气场与成年后的柏止完全不同,如果说前者是生人勿进的千年寒冰,那后者虽然时刻都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但却真正令人从心底中生出畏惧的妖皇。
两个小童只看了一眼,纷纷打了个寒战,都低下头不做声了。
好在柳安木今天的心情的确不错,也不准备难为这两个倒霉孩子,抱着少年很快走出了四合院。
柳安木拉开车门,把怀里的少年塞进了副驾驶,系好安全带:“乖乖坐好。”
少年乖巧地在副驾驶上调整好位置,又茫然地抬头,看向迟迟没有关上车门的青年。
被那秋水般的清冽的眸子一望,柳安木只觉得呼吸都快了不少,他单手撑在副驾驶座上,突然凑在少年嘴边。这分明是想要接吻的动作,却在即将吻住少年的时候停了下来。
少年温顺地望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躲闪,甚至眸光中还是有些隐隐的期待。可柳安木还是停了下来,他盯着面前稚嫩的“爱人”看了半晌,片刻后,这个没有任何欲念的吻最终落在了少年光洁的额头上。
“算了……”柳安木叹了口气,悻悻直接腰板,替少年检查了安全带,才直起身带上车门。
直到青年坐进驾驶位准备发动汽车,副驾驶位上的少年都依旧保持着拉着安全带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车载香水好一会儿,少年才面无表情地松开手。
下一秒,安全带松开发出“咔”一声响动。
原本乖乖缩在副驾驶座里的少年突然起身,膝盖压住中央扶手盒,俯身捧住了柳安木的下巴,漆黑的瞳孔在一瞬间变成鲜血一般的深红。然后少年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淡淡的木香从少年的口腔中传过来,柳安木不由松开了握着方向盘的手,轻轻勾住少年瘦削的背。
呼吸纠缠之间,少年压着他的唇瓣,声音有种少年人意动时清冽的沙哑。他说:“这样才算是一个吻。”
被他按在驾驶座上亲的柳安木偏头错开少年的亲吻,可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弧度:“要求还挺多。亲够了就坐回去,金主还等着老子上|门服|务呢。”
少年又在他嘴唇上磨蹭了两下,占够了便宜便乖乖坐回到了副驾驶,笑容无辜又乖巧。
“好。”
随着少年乖乖系好安全带,车身很快被发动,朝前方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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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程名蹲在黑色大G前,和面前的神似某位教授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在他第三遍抓过自己的后脑勺后,他终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柳安木,眼底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三哥,这小孩怎么和咱们柏教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柳安木正翻着两个黑色塑料袋,随口道:“他的种,不像他像谁?”
话音刚落,程名好像被一道惊雷劈得外焦里嫩。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小柏教授”,又抬头看了看柳安木,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是柏教授的儿子?——不对啊,你和柏教授是一对,他喜欢男人,哪里冒出来的儿子?”
黑色塑料袋里的东西都被柳安木翻了个遍,却依旧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老子给他生的不行吗?”把两个塑料袋丢向程名,柳安木似笑非笑地开口:“少了点东西啊,褚家的黄香和红香呢?”
程名从袋子里翻出两把香,一把红一把黄,看了看手里的香,他有些心虚道:“这不是吗?一把红香,一把黄香,都在这儿了。”
“褚家的香烛铺在京郊,一来一回至少两个小时车程。”柳安木拍了拍手,啧啧称奇:“我一个小时前给你打电话,所以你是插了对梦的翅膀,飞到褚家买了香又飞回来了?”
话音刚落,少年也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