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阿缇琉丝将眼球对着从外照射进来的光线,微小复杂的线条顷刻浮现。
“那你的眼睛怎么办,不会被发现么?”他提出疑问。
“我还有其他普通义眼,假装一段时间不成问题。抵达圣殿后,你们会被关在净池等待灵巫冕下的感染,感染之后会和以前的雄虫一起被关进地牢。被灵巫冕下感染过的雄虫非死即疯,所以在那之前,我会来找你们,等一起在地牢找到你哥哥后,直接驾驶星舰离开梵王星。”
闪烁着淡淡红光的眼球被阿缇琉丝捏在指间,匆忙一眼中他已经确定,眼球里的微型地图和他记忆里前世的圣殿分毫不差。
“对了,你哥哥叫什么名字?我提前打听打听。”诺瓦克话锋一转,同样真诚地说。
“摩德,他叫摩德,如果能打听到的话,真的是太感谢你了。”阿缇琉丝自然无比地接道,“他是在两年前被你们抓走的。”
被尤那达斯抓走的雄虫只有编号,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白桦树么,是个好名字,我会留意的。”(见
伴随着明显的落地冲击感,在宇宙中航行了三十多个小时的星舰终于登陆梵王星,正如阿缇琉丝被提前告知的那样,所有昏迷的雄虫都被直接推入手术室,接受皮下微型定位仪的植入。
以阿缇琉丝的精神力,可以轻而易举破坏这些定位仪,所以他安然地躺在了手术台上。
随着麻醉剂的注入,他逐渐放松肌肉,意识却还保持着清醒。
一个小手术而已,只需要左臂的局部麻醉。
他和佐伊不是第一批潜入尤那达斯的虫族。
早在二十几年前,那时负责剿灭尤那达斯的还是第七军团,他们曾往尤那达斯派遣过很多卧底,却几乎全被领袖捉出来,最终的下场是被肃清殆尽。
除了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挺过了尤那达斯残酷的肃清,一直坚持到现在,但第七军团发去的讯息全都如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信。
这个卧底从来不回应任何讯息,只在多年前给军部主动发过两条情报。
第一条是他还活着,没有叛变。
第二条是尤那达斯背靠神教。
自此十几年再无任何音讯,军部甚至已经放弃了这条暗线,作好他已经牺牲或者叛变的准备,同样也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他留在第七军团所有可能泄露个人信息的档案都被删除,只剩一条暗号。
所以进行这场行动之前,他们原本压根没指望那位卧底,只是将对方列入变量因素。
名为净池的地方只是一个狭小逼仄的牢房,从砾星劫掠而来的雄虫都被关在这个房间,大部分雄虫因为吸入了过量的致幻药物,仍旧昏昏沉沉,行动迟缓。
按照诺瓦克的承诺,他会在阿缇琉丝和佐伊被关进净池的第一晚就前来营救。
雌虫高大的身影如约出现在净池外,诺瓦克坚毅的面容染上几分焦急,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下一班是威廉值岗,遇到他就麻烦了。”
他话音刚落,走廊的尽头已经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此时阿缇琉丝刚刚破坏掉佐伊的定位仪,留下的时间已经不够他再破坏自己的定位仪。
他横下心将小声哭喊着的佐伊推出净池,要求诺瓦克直接带着佐伊去地牢,不用管自己。
阿缇琉丝怕自己再看一眼佐伊浮夸的演技就会笑出声,连忙转移视线去看那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色的雌虫,竭力演绎着苦情戏码:“不用管我,你们快走,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诺瓦克仍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带走阿缇琉丝,佐伊却已经拖着他往外跑:“先去救哥哥要紧,长官身上还有定位仪,带着他我们跑不远的。”
目送着两人离去,阿缇琉丝站在原地看着大开的牢门,在一地寂静中和威廉大眼瞪小眼。
这次对视是阿缇琉丝首次看到威廉的长相,他自身的容貌却被全息模拟装置完美隐藏。
对方那头火红热烈的头发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
与那高大强健的身躯和粗犷张扬的声线截然相反,威廉的容貌可以称得上俊美,他嘴角挂着几乎咧到耳边的恶意笑容,带着点不怀好意的趣味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轻声说:“谁家的小绵羊被独自丢在这儿了?”
阿缇琉丝没搭理他的恶趣味,仰头看着那张轮廓硬朗、有着几分熟悉感的俊脸,冷淡地说:“别说废话了,带我去灵巫的寝宫。”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么?”威廉兴致勃勃地反问,“那可是灵巫啊,弄死了多少雄虫,你就这么有自信不会被他感染?”
鉴于这个卧底的不稳定性和这张与瓦伦丁三分相似的脸,阿缇琉丝难得对自己的决策作出解释:“佐伊那边情况不明,我必须抓紧时间见到灵巫。另外,感染只能发生在高等级雄虫和低等级雄虫之间,而等级比我高的雄虫,至少现在还没出生。”
红发雌虫指了指阿缇琉丝颈间的锁骨链:“这玩意稳不稳定?别我们这边已经冲上去了,军部还没收到信号。”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再次被阿缇琉丝催促着的威廉拉长了声音说:“第一次看到急着送死的。你失败的话记得别把我供出来,再过几年我都能当上老大了。”
“你这话很有叛变的嫌疑。”一路上的巡游器都已经被威廉关闭,当然事后他会推到诺瓦克身上。跟在他身后的阿缇琉丝语气平淡,随意问道,“诺瓦克说的那些雄虫,真的是因为你变疯的么?”
红发雌虫闻言微微转身,锋锐如刃的眸子扫过阿缇琉丝,气氛在这刹那变得冷凝起来:“你应该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
阿缇琉丝迎着他的视线,破天荒勾起一抹笑容,开起了玩笑:“代表军部关心一下卧底的身心健康。”
“很不幸,我已经和‘健康’一词无缘了。”身姿高大的雌虫右手插兜,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摁住左眼下睑,往下拉扯的同时吐了下舌,吊儿郎当地冲身后矮了他大半个头的雄虫作出鬼脸,“一个人在这呆十几年,我但凡心理健康点,早死了。”
他的左眼同样是义眼,为了恐吓身后的雄虫,在此刻闪烁起了淡淡的红芒。
第47章
“话说, 咱们俩也算同盟了吧?”红发雌虫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癫,又开始提起要求,“就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或者退一步, 露个小脸也行。”
他的视线再度落在阿缇琉丝身上, 唇角勾起一个有些无赖的笑容:“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就回答你那个问题,这样很公平。”
阿缇琉丝斩钉截铁地拒绝:“等军部登陆梵王星,行动成功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
啧了一声,威廉悠悠地叹了一声:“我不是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么?在这鬼地方呆了那么多年,我都快忘记正常虫长什么样了。”
“对我有点信心。”阿缇琉丝没有被他的话语动摇半分, 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和佐伊联络上的?”
在被关在星舰货仓里时, 佐伊就已经和威廉成功接头,等抵达圣殿被关在净池后,他才从佐伊那里得知了这个红发雌虫就是那个潜伏二十多年的卧底。
“那小子是个不怕死的。”威廉摸了摸下巴,回忆起在货仓中发现佐伊时的情景,“你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可以发送特定频率的信号, 他一上星舰就不停广播我当初留在第七军团的暗号,我要是叛变了,你们俩的下场都难说。你呢,又是从哪看出诺瓦克不对劲的?以前那些摸进来的卧底, 可都觉得他是好虫,我是坏虫。”
他言至最后,眼底浮现出一抹戏谑。
认为卧底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 是这些人最天真的幻觉。
他冷眼纵容自己的部下对那些雄虫施暴,亲手沾染过无辜虫族的鲜血,他知道自己就算能够从尤那达斯脱身, 也会被送上法庭,因为在那一刻,他就是尤那达斯最冷血的传道士。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欺骗魔鬼。
时至今日,他早就忘记当初那个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前往尤那达斯卧底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可能是为了理想抱负这种不值一钱的东西吧。
“……”
阿缇琉丝很难告诉威廉,自己前世被诺瓦克差点用光刃砍掉左臂。
前世梵王星一战,那个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用光刃切开了阿缇琉丝手臂的传道士就是诺瓦克。(见
如果诺瓦克真如自己所言,对尤那达斯恨之入骨的话,又怎么会拼死掩护灵巫逃亡。
前世这个雌虫给阿缇琉丝追捕灵巫的行动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他完全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般实力平庸,甚至在后世爬到了传道士中的最高等级——殉道者。
据威廉所知,诺瓦克以前一直都是跟随在灵巫身后的神侍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来做了传道士,却在短短一年内连升两级,直到成为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苦修士。
阿缇琉丝蹙眉,隐藏在全息装置下的美丽面容浮现了短暂的苦恼,鉴于威廉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他和对方的联盟本就显得十分脆弱,所以他虽然不能说实话,也不能说得太假,更要体现对对方的信任:
“他和你不一样,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很虚伪的雌虫……但是你很特别,你和我见过的雌虫都不一样,你给我一种疏离感,你身上有一种很孤独的感觉,别人只能看到你表面上的精心伪装,但是我能看破你对光明的渴望,这次行动成功以后,和我一起回军部吧。”
半真半假的意思就是,前面是真,后面是假。
“……你当我不刷星网吗?”威廉简直被他气笑,“看来你确实很有信心,还有心情开玩笑。”
被威廉揭穿的阿缇琉丝心虚了几秒,自从上次必吃榜事件后,他就暗中提高了自己的网速,没想到前方这个雌虫的网速也是遥遥领先。
“祝你好运吧。”威廉耸了耸肩。
言归正传,他转而介绍起灵巫:“等到了灵巫的寝宫后,我会告诉神侍官你是来接受感染的。在被他们搜身时,千万不要抵抗,你没有带什么武器吧?”
“在感染的过程里,我们这些传道士和神侍官都被禁止踏入,所以寝宫忏悔室是你和灵巫唯一独处的机会。你最好能第一时间制服灵巫,否则我建议你——”
威廉的神情首次变得严肃,他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就地自裁。灵巫折磨雄虫的手段是你无法想象的,他可以翻遍你的精神海找出你所有的秘密,就算能扛过这些酷刑,也相当于废了。二十几年前也有雄虫像你这样潜入尤那达斯,你不会想知道他的下场的。”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寝宫,威廉也陷入了沉默。
和负责寝宫安全的神侍官沟通完毕后,他目送着阿缇琉丝的身影步入忏悔室,猜测着对方是否会像多年前那个雄虫卧底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当初那个雄虫,扛下了灵巫所有酷刑,没有暴露任何一个同伴,如今这个雄虫又会怎么做呢。
独自走进忏悔室的阿缇琉丝打量着这个堆满各种奇怪器材的房间,他的目光落在巨大光屏前坐姿随意的雄虫身上。
“你的等级看上去还不错。”对方放在光屏上的视线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随意道,“那么恭喜你,不用被做成炸弹了。”
这一眼,犹如寒刀刮骨。
强大到恐怖的精神力,仅仅只是一个眼神,都会产生有如实质的压迫感。
灵巫抱膝蹲坐在光屏前宽大舒适的懒虫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光屏里巡游器传回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个感染成功的雄虫,被关在四面透明的玻璃房里,看上去举止正常,甚至还能津津有味地看着摆在手边的书籍。
问题就是太正常了,以至于显得诡异。
“你觉得虫族的本质是什么?”背对着阿缇琉丝的灵巫,突然问了前者一个堪称哲学的问题,“是意识还是肉/体?”
灵巫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他的精神海里有我的意识,到底他是我呢,还是我是我呢,还是他和我都是我呢。”
漆黑的瞳孔骤然紧缩,阿缇琉丝心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感染了那么多雄虫的精神海,还能保持高度清醒的自我意识。
无疑是灵巫体内的两具神蜕在保护着他。
灵巫的自言自语停下,他像突然想起这里还有第二个虫族一样。他回头看了一眼阿缇琉丝,突兀地笑了一下:“你也来成为我吧。”
下一刻,海啸般磅礴恢弘的精神力朝着阿缇琉丝席卷而去,裹挟着千钧之力涌入他的精神海。
所有防御在绝对的等级压制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
先毁掉他的精神力本源。
再种植自己的分裂体。
最后让神侍官把他带走,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灵巫兴致缺缺地重复起烂熟于心的流水线程序,颇感无聊地将视线放回光屏。
然而,原本如游鱼般灵活的精神力,在进入对方精神海的刹那变得粘腻滞涩,犹如陷入泥沼般寸步难行,分裂体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对方精神海的土壤上扎根,一落地就灰飞烟灭。
有点意思。
灵巫顿时对眼前的雄虫产生了空前强大的热情,他兴致勃勃地沉下心神,准备深度潜入对方的精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