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几只垂涎欲滴地朝女孩靠拢的鬼魂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连同赤鬼一起,断成两截。
下一刻。
幽蓝火焰在雨中燃起。
像生长在腐烂尸体上的蓝色蝴蝶花,美丽而诡异,没有任何温度地,将尸体从头至尾燃烧殆尽。
最后悄无声息地熄灭。
“你得庆幸我是怪物。”
做完这一切后,宫忱目光沉静地看着女孩:“不然的话,你刚才那冒失的一刀,足以让一个无辜之人当场丧命。”
“……无辜?”
女孩眼中残留着对刚才那一幕的震撼,好半天才发出声音,脸色因为不安而变得苍白,“你难道想说,不是你放鬼入城的吗?”
宫忱不置可否,弯腰去拾起地上的伞:“谁知道呢。”
“但不管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要明白,这是你唯一一次杀了人还可以后悔的机会。”他抖了抖伞面的雨水,把伞递给女孩。
“你还小,别太轻易地就让仇恨蒙蔽你的眼睛。”
“路还很长,往前走吧。上山也好,学医也罢,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往前走。”宫忱最后重复道。
女孩发怔地盯着他,半晌,拿起伞跌跌撞撞地跑了。
宫忱望着她走远了,才举起手中的刀,指腹摩挲着刀柄,喃喃道,“不过这把刀,就算不适合她,但我用着未免也太顺手了。”
雨水冲刷掉刀上的血迹,将熄未熄的火光照亮锈迹斑斑的刀身。
铁刃的底端,有一抹手刻的字迹被腐蚀得只剩下半边。
——是一个“冘”字。
宫忱很轻地皱了下眉。
有人靠近。
想必是被刚才的火光吸引来的,宫忱收刀,早有准备地收敛气息,闪进一处拐角。
哒哒,哒哒哒。
片刻后,踉跄又急迫的脚步声出现在宫忱方才所处的地方。
可惜此时,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该死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响了起来,“宫惊雨——!”
听到这个声音,宫忱本要离开的脚步微微一顿,神色有些错愕。
……段钦?
上次一见,宫忱是知道段钦被秦玉以还钱为由扣下了,他不是没想过两人会一同出现在桂花巷。
只不过段钦这家伙怕鬼。
如今全桂花巷的鬼都集中这附近,他以为段钦会出现的可能性几近于无就是了。
如今看来,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宫忱头疼了起来。
偏偏自己还用了幽蓝火。
别人也许看不出不同段家人所使用的幽蓝火之间的差别,但段钦一直都很能分得清。
有次宫忱带着段家的几个小辈在后院做饭,懒得生火,直接用幽蓝火来烤鸡吃,香味飘到隔壁,段钦火速提剑破门而出,怒斥宫忱暴殄天物。
宫忱极力否认,还厚着脸皮把锅扣到那些小辈身上,段钦却精准地说出其中哪些人用了火,哪些没有。
鼻子比狗都灵。
宫忱忍不住唏嘘。
“你给我出来!!”
段钦双目猩红,手提长剑在周围发泄似的乱砍,大吼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出来!!!”
宫忱拧了拧眉心。这傻子,这样喊只会把附近的阴魂野鬼都招过来。
果不其然,又有一大片的黑气朝这边涌,段钦的脸唰的一白,身体克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但很快,他闭上眼睛,攥紧手中的剑,与数只野鬼缠斗起来。
那群鬼魂有的刚死不久,没什么招式,只会一个劲往身上抓挠啃咬。
段钦手脚都用上了,砍得那叫一个狠、快。但他砍它一剑,它还死不了,上半身咬他的脸,下半身缠他的腿,横竖还得再砍两刀,费劲得很。
没坚持多久,他便被群鬼争先恐后扑了个干净,一丝光都见不着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直直伸来,抓着他的衣领,将他从里面迅疾拽出。
段钦猝然睁眼。
他用力攫住那只手的手腕,如同等待这一刻许久了似的,向上看去:
“宫忱,我就知道你没………”
声音戛然而止。
映入眼帘的,是掩映于凌乱长发下一张腐烂生疮的脸,几只灰白肥胖的蛆虫在肉和骨之间缓慢地蠕动着。
啪嗒。
其中一只从烂肉里爬出来,正好掉到段钦的额头。
段钦就好像天塌了一般地瞪大眼,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
“我是真没想到他这就晕了。”
鬼脸逐渐被完好的皮肉包裹,杏仁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应婉嘟囔着把人随手一甩,“老娘还有更恶心的没给他看呢。”
“应师姐,”宫忱这时才出现,接住段钦,眯着眼望向天空,“你有没有一种被什么东西追踪的感觉?”
“没有。”应婉耸了耸肩。
“那便是针对我的。”宫忱了然,当即立断将段钦放进屏障。
巧的是,前脚刚躲好,后脚就被秦家的人跟着罗盘找来。
宫忱并不打算此刻现身,一直等到确认段钦不会有事后,才不声不响地离开,去找徐赐安。
应婉游荡在他身后,随口道,“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段钦虽然不怎么把你当哥,但也没这么疯——你该不会真的杀了他娘亲吧?”
“你能不能闭嘴。”青瑕的声音沙哑极了,刚才宫忱脖子被刺伤时,玉佩还是封着的,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都快把自己哭瞎了。
“我就问问啊,不是就不是,为什么要瞒着别人呢?”
应婉切了声:“难道是有什么受虐倾向吗,喜欢被别人误会,还是喜欢受委屈?”
“段钦就算了,岚城那件事死了那么多人,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哪天真的被人乱刀捅死了怎么办………”
宫忱脚步忽的一停,回过头,毫无波澜地看了她一眼。
应婉莫名心寒,止住了嘴。
“是我做的。”宫忱淡淡道。
“岚城的鬼,是我放的。段夫人,也是我杀的。”
“我没有任何的委屈。”
“甚至当年你因为应春来的事跪在我门前求过我一次,我没有对你施以援手,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苦衷,单纯是因为——”
“我不是多么善良的人,”他歪了歪头,“仅此而已。”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四周陷入寂静。
应婉目光闪烁,似乎想要辩驳,但最终还是沉默着回到了玉佩里。
宫忱转过身。
在这狭窄的雨巷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隔着数十米长满青苔的土地、潮湿的空气,和宫忱遥遥对视。
“…………”
宫忱大脑空白了一瞬。
刚才那些话……被听到了吗?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心里可耻地产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可很快,徐赐安便迈开步伐,径直朝他走来。
毫不动摇。
一如既往。
「第四次,是他想方设法追上来,先跟我表明的心意。」
宫忱脑海再次浮现起这句话。
其实他跟女孩说出这句话时,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听起来好像是在炫耀。
——炫耀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一个骄傲又漂亮的人为自己倾倒。
所以女孩才说他命好。
但很快宫忱明白,他是在庆幸。
庆幸有这样一个人,想方设法,不惜代价,如此坚定地选择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