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魔,”男子认真解释,“我俩不是魔嘛,所以叫魔临宫——魔头降临,怎么样,听起来厉害不厉害,吓人不吓人?”
“原来如此。”荀知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擦掉那墨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平静道。
“我拒绝。”
“可是荀——”
“我都说我拒绝了!”荀知捂住耳朵,不忍再听似的跑了。
“依你,依你。”
男子不在意地笑笑,低头继续画符。
。
大约三十年前,人魔对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魔族数量虽远远少于人族,但个个骁勇善战,天资聪颖,善于隐蔽,不仅除不尽,还时不时窜出来吃掉你。
而有那么两个魔族里的异类,天生不喜欢吃人,也不喜欢打打杀杀。
魔族见着他们,总要一口一句“没用的东西”,人族看到他们,总要一口一句“肮脏的东西”。
他们觉得呢,和谁争辩都没有意义,还很累,而且大家各有各的理,和谁也说不过呀,干脆双双跑来鬼界。
有人魔两族的冲突在前,鬼界就显得安宁多了,可惜当时的鬼主生性残暴,时不时同魔族搭伙搞人族,常常招致麻烦。
他们两个中,一个喜欢画画符咒,一个喜欢做做结界。
一个画着画着就凭三张符送了上一任鬼主归西,一个做着做着就凭一道结界把三千鬼兵鬼将通通拦在了外面。
等它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结界砸开一个洞时,原来的鬼主早已灰飞烟灭了。
还能怎么样?认新主呗。
紧接着,男子和少年就流氓般地占领了这座离人间最近的山——好像是叫黑大山还是大黑山——不重要,反正他们在此造了座宫殿,时常会用人的身份去人间吃吃喝喝玩玩,累了又回来,睡睡觉画画符做做结界管管鬼,好不快活。
就这样过去一个月,两个月……突然有一天,一个陌生女子从天而降。
这可把荀知吓了大一跳。因为他可是在大山和人间的通道那里设下了一个极为巧妙的结界,一般人找不到,更进不来。
“宫主,她很危险。”
他立马怂兮兮地躲在男子身后,咽了口口水,如临大敌地盯着前方。
谁知他那位大人也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位黑衣黑剑黑发黑眸的女子。
“荀知啊,你觉不觉得………”
“嗯?”
“她好漂亮。”
第78章
那女子一身挺括男装, 英姿飒爽,刚出现时冷着一张脸,就算被认成个俊小子本也无话可说。
偏偏眼前这人说她漂亮。
她持剑的手微微一落, 神情有些错愕:“你刚才说, 什么?”
男子的视线也轻轻一垂,真心实意地夸赞道:“实乃玉质金相, 不可多得。”
女子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不加掩饰的夸赞, 一张冷俏的脸蛋竟然浮现出一抹红晕:“我、我是奉命来杀你的,就算你夸我好看,我也不会……”
“噢,姑娘,别担心。”男子立马摆手纠正, “我方才夸的是你的手,不是你。”
那女子:“…………”
荀知:“…………有杀气。”
“既然如此,我就送这双手送你上路。”她冷笑一声, 当即出剑,招招诡异凶险,内蕴摄魂夺魄之势, 如若对方是一个没有血肉之身的鬼魂,恐怕早就被克制得死死的。
可惜不是。
几招过后, 她并未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一丝鬼气,于是屏剑后退,眉头紧皱道:“你不是鬼主枫煞?”
其实,由于二魔的谨慎, 枫煞已死、鬼界变天换主的消息至今也无人知晓。
“我何时说我是了?”
男子抬手,吹去指尖的符灰,见女子目光锐利看向他身后, 便又抬手护住荀知,道,“他自然也不是。”
“那你们为何住在这鬼殿里?”
“我们都是被俘虏过来当仆人的,”男子叹息一声,“可怜那年,我才三岁就流落街头,无父无母,更无人在意………诶,姑娘,你去哪?”
“情报有误,我回去复命。”
“等等,你看见两个落难的可怜人,难道不想帮一把吗?”
“不想。”
“帮一把吧。”男子眨眨眼,眼神清澈透亮,“搭把手也行啊。”
“怎么帮?”女子扭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凌厉道,“就算我把你们带到人间,也不能给你们住的地方和吃的东西,从三岁起就没在人间待过的人,要怎么才能在如今的世道活下去。”
顿了顿,她重新背对着他,道:“还不如留在这里,最起码,我看你身上无伤,长得还算结实,也有符保命,我有什么非要带你离开的理由吗?”
男子不太舍得地看着她的手,心中无任何旖旎之思,只是单纯地想看,想碰,但一时又说不出很好的理由,哑在当场。
还好荀知脑子好使,脱口:“星星。”
“……星星?”
“人间有星星,鬼界没有。”荀知继续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布满星星的夜空是什么样的了。”
女子沉默了一会:“没什么好看的。”
见这招也不好使,荀知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没办法了。
宫主大人叹了口气,也只好作罢。
却听两秒后,那女子平静道:“半个月后,我会再来的。”
说罢,便脚尖轻点,飞快上山去了。
至于半个月后?
二魔早就把这件事忘光了,更何况,有件更要命的事情。
魔天性难以掌控,因此,每一只魔在很小的时候,都会被迫服下一种名为陨砂的毒,只有听话的魔才能每月从长老那里取一次解药,否则发作起来,浑身如遭蚂蚁啃噬,痛不欲生。
男子比少年大,在尚且懵懂的时候服下陨砂,后来因为犯错被惩罚,毒发过一次,深知其中的痛苦。
之所以犯错,是因为他偷偷将小荀知的药给倒了,殊不知只要那药液不入体内,就会被长老们察觉到。
再后来,他又悄悄替小荀知将药液喝了,在此之前,没有任何魔会做这种损己利他的事,所以这次真让他蒙混过关了。
自此之后,荀知就对他死心塌地。
他们离开魔族的这段时间,每过一个月,他都会受双倍的毒发之苦。
女子来的那日,恰好是他毒发的日子,荀知为他设下结界以防魔气外泄,心疼得看着他额头青筋暴起,缩在地上痛苦低喘,不停抽搐。
“他怎么了?”
听到这个声音,荀知犹如被一柄刀贴在后颈部那样,心生寒意。
又是她。
他在通道处新设下的加固结界竟然又被这个女人给破坏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宫主大人正是虚弱,如果她想杀他…………
荀知定了定神,很快,眼眶发红,面带幽怨地看她:“你可算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哥为你受了多大的苦啊!”
“为了我?”女子一愣。
“你有所不知,你离开之后,枫煞很快就回来了,他闻到生人的气息很生气,问是不是有人闯了进来,还问我们那人长什么样。”
“我本来是要说的,但是兄长不让,他生怕给你带去麻烦,所以枫煞就给他喂了毒药,这些天时不时会发作,他还把我的那份也喝了,我都不敢想象,他现在有多痛呜呜呜。”
“这样吗,可,”女子结巴了一下,“可是,他没必要这样维护我……”
一个“吧”字还未出口,便被荀知悲愤的一声吼给堵了回去:“他喜欢你啊!他对你一见钟情了你知不知道!”
“他喜欢我?”女子受了偌大惊吓似的,连连摆手,又想起什么,慌忙道,“他也说了,只是觉得我的手好看。”
“在我们家乡,一个人的手如何坚硬远比她的脸蛋如何漂亮更有意义,”荀知哽咽道,“他看上你的手了,就是看上你了,你就算不喜欢他,也不要践踏他的心意啊,他为了保护你不受到一点危险,连命都不要了啊,啊呜呜呜呜。”
女子微愣地看着结界里蜷缩着的身影,张了张唇,又紧紧地抿住。
“抱歉。”
等宫主好不容易熬过那阵疼后,她才上前,半蹲在他面前,如此郑重地低头说道,“你是第一个喜欢我的男人,可是,现在的我,还没有喜欢别人的资格。”
“但从今天开始,我会更加努力地去争取我应有的自由,你愿意等我吗?”
浑身虚脱的宫主:“???”
什么东西啊????
听不懂啊???
荀知在她背后焦急万分,不停地挤眉弄眼:快点头,我们现在打不过她!
出于对荀知的信任,他点了下头。
“身上还有力气吗?”
他又点了下头:“有点儿。”
“好,”女子顿时勾起嘴角,起身时,黑衣飒飒,冷冽的气息拂过他面前,“正好天还没亮。”
她微微弯腰,冲他伸出手,笑容清爽如风:“我叫昭然,段昭然。”
“走,我带你去人间看星星。”
“…………”
昭然。男子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这两个字,不知在想什么,好几秒后,才将手叠在了她的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