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川自然配合。
时茧其实没抱多少希望, 却没想到还真有发现。
在又一次听见看见那个熟悉的号码时, 时茧默数道:“23。”
他摘掉耳机, 抬起头,对沈行川说:“督察队长的500通私人电话里,有23通是和余维的, 纵使余维作为第一军区总指挥官,严格来说也算督察队的上级, 但督察队在军队中的形象通常是作为监督机构独立存在的,就算他们之间有合作,这合作未免也太频繁,我看了时间,从数据最早可追溯期到现在, 已经长达两年。”
沈行川算了一下,面露惊讶:“那他们之前肯定也一直保持着联系!”
时茧点头:“结合这次余维授意督察队给我使绊子的熟练配合来看,过去这些年间他们应该也合作过不少次,或许是通过这种方式排除异己争权夺利,也或许……”
他顿了顿,直觉余维没那么简单:“余维不好动,但督察队涉事人员一定要严查,不只是杀鸡儆猴告诉这些人时家没那么好惹,更重要的是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到底有什么必要非得冲着我来,我不相信这背后没有其他目的。”
按时藏锋的说法是余维为了余宸受辱而蓄意报复,但时茧总觉得余维作为第一军区的总指挥官,没有那么不理智,这或许是他选择出手的原因,但不太可能是唯一原因,甚至不太可能是重要原因。
沈行川神色严肃:“好,我会转达给温上校的。”
温隅安目前主管此事,时茧和沈行川算是他临时的下属,但沈行川知道,时茧“非必要”不想私下再跟温隅安有什么瓜葛,如果真有工作上的沟通,那么他来承担也无妨,总之不能让时茧再被这个混账养兄影响到了!
说话间车子在医院前停下,时茧上次离开还没多久,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他和沈行川在督察队善后,付岩和隋边先一步将重伤的牧野送了过来,几分钟前才刚刚从急救室里出来,现在被转到ICU观察。
付岩透过玻璃看了眼病床上插着呼吸器奄奄一息的牧野,忧愁地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狠得下心下这么重的手,术前清创的时候很多处伤口都已经发炎腐烂了,有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女护士第一眼都被吓哭了不停干呕,医生抢救了六个小时才把人推出来。”
时茧刚到第一军校的时候,因为张扬的性格和家世,牧野没少针对他,他那时候对这个崇尚暴力的教官有不少怨气,多少次都想着找人把他套麻袋狠狠打一顿,但无论如何他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更何况这一次他的确是因为自己才有这场无妄之灾,就算有过恩怨,也够一笔勾销了。
只是时茧费解,他和牧野之间一直以来都只有看不惯和不服气吧,那种传统师生情在他们身上并不存在,所以对方究竟是为什么在督察队硬抗了一周多的审讯,哪怕被折磨得送进医院时只剩一口气吊着,也没有把他推出来以换取自身安全?
督察队的人心狠手黑,时茧亲历,要是当时再晚去一会儿这人恐怕就已经没了——
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牧野这样做?
连命都不要了,也要自己担下所有责任。
时茧想不明白,或许正如时藏锋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了一颗弃子如此大动干戈,也正如病房里昏迷的牧野不会想到最后赶来救自己的会是他欺负过的人。
付岩:“医生说牧野教官的右眼受伤太重、时间太久,只能做摘除处理,后面会给他安装上人工义眼,只能够依靠热成像原理勉强分辨,做不到像之前人眼的视野精度;腺体被恶意破坏,也很难再恢复了。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可以痊愈的伤,虽然伤及根本,但好好护理,恢复到从前的七成水平也不难。”
付岩已经尽量在往好的方向说了,但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在这场剿灭极端组织的行动中,受伤害最严重的不是时茧和顾识云,反倒是牧野,这种级别的受损不仅让他变成瞎了一只眼睛的残疾人,以后得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也让他从一个引以为傲的A+级Alpha,成为现在一个腺体严重受损的某种意义上的真正的“残次品”Alpha。
沈行川闻言,也不由得叹气。
时茧则在想,等牧野醒来知道这一切后,估计多半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供出来他吧。
主刀医生抽空又来了一趟,仔细地检查一番后,语气轻松了些:“术后情况良好,毕竟是高等级Alpha,只要得到救治,自我修复能力是很强的,按这个趋势,等他全麻效果完全推下去应该就会醒了。”
时茧微微颔首,礼貌道:“谢谢。”
于是他便坐在病房外,拿出资料继续查验,沈行川等人也帮忙一起。
直到病房里传出来几声平稳的“滴”、“滴”,这代表着病人苏醒,护士急匆匆赶来,时茧几人也收起工作,耐心地等医护检查完才消杀了换上防护服进去。
但出乎时茧意料的是,牧野醒来后第一件事居然是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四处寻找什么,等看到时茧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病床前时才隐约松开了口气。
而第一句话,则是:“他们……没为难你吧……”
牧野从未有过的虚弱,声音气若游丝,但仍旧像慢放了一般,清清楚楚地在在场每个人耳中响起,尤其是时茧,连他也愣了一瞬,望过去的眼睛里有微微的震颤,瞳孔也跟着放大——
他完全没有想到,牧野醒来后会是这样的反应。
因为时茧被惊讶得暂时忘记问题,沈行川忙替他回答:“放心吧教官,小茧什么事儿也没有,平平安安的,还即将被皇帝陛下授予联邦之星勋章,所以他才能见到皇帝陛下,求他签下赦免令,带我们去督察队把你捞出来。”
牧野当时已经晕死过去,没有任何记忆,只是在生与死的瞬间里,恍惚看见一抹蓝色。当时的他还以为这是回光返照,倒也挺高兴,至少死前还能再看时茧一眼,也算了无遗憾。
但现在听沈行川讲完,他才费劲地表现出震惊的神色来,目光来来回回地扫过时茧,似乎不敢相信救了自己的人居然会是时茧——
原来他当时看见的那抹蓝色,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的?
时茧真的想方设法,带人来救他。
牧野心中闪过喜悦感动,又浮现出对过往种种的愧疚,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最终化成眼泪从他完好无损的那只左眼流下。
他已经感觉到了右眼的视野盲区,或者说还在督察队的审讯室里时,他虽然没想过还能再出去,但对自己的情况心里也有数,就算侥幸之下还能再捡回一条命,多半也是个废人了。
付岩以为他是因为想到自己的残缺才流下眼泪,安慰道:“没关系的教官,后续还有义眼手术,装上后和正常眼睛的功能差不多。”
牧野笑着摇摇头,即使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对于如今的他而言,也几乎忍着剧痛花掉全身力气了。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很虚弱,毕竟刚从鬼门关里救回来,但仅剩下的左眼很亮,仿佛燃烧着火焰,语气也满含真情,对时茧说:“你没事就好……我……一直还欠你一句道歉,我以为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了……”
“对不起,时茧同学,希望你允许,咳咳,允许我收回那句话,你不是你们家的耻辱,也不是残次品Alpha,你是你整个家族、你父亲的荣耀,也是……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时茧站在牧野的目光里,神色平静,气质沉稳。
如今的他早已不再需要谁的肯定,也不再是那个被教官打两下屁股凶两声就委屈要哭的小孩子,他成长得是这么快,改变之悬殊,所有人都无法忽视。
他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过能要到牧野的道歉,也并不需要,但这不妨碍他站在客观的角度,认为牧野的这份道歉分量很重,也足够真心。
病房里沉默许久后,是少年年轻的、轻快的声音:“没关系。”
他并不是原谅了牧野,只不过时隔一年后,终于能对当初撞得一头是伤的自己说一声没关系。
你看成长很痛,但痛亦是收获,苦痛不值得感恩,但那个在苦痛里慢慢长大的少年却值得。
第77章
时茧没在病房待多久, 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忙,临走前安慰了牧野几句,后者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尤其是在看到时茧没什么大碍、又接受了他的道歉, 说话都更精神了些,沈行川还笑他估计明天就能活蹦乱跳地出院了。
时茧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 只是还没维持到走出医院, 在接过一个电话后, 脸色陡然变得沉重。
付岩和隋边留在重症监护室, 一方面是为了照顾重伤的牧野, 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以免余维恼羞成怒之下对他采取什么报复性行动, 所以现在跟在时茧身边的还是只有沈行川一个人。
他看时茧脸色很不好, 忙问:“怎么了?谁的电话?”
时茧声音很冷:“我父亲。他告诉我, 联邦安全局那边传来消息, 督察队队长畏罪自杀, 尸体已经送去解剖了。”
沈行川大吃一惊:“什么?!他、他他他, 死了?!那我们后续的审讯和调查工作怎么展开啊!!而且真的是自杀吗,会不会是什么后背连中三枪之类的……”
时茧收起手机,已不再耽误, 大步流星走向停车场:“联邦安全局直属皇室,余维的手还申不了这么远, 基本可以断定是他自杀,但究竟是畏罪自杀,还是怕泄露什么迫于形势不得不自杀,这可说不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赶过去。”
沈行川差点都跟不上他, 语速和步子一样紧迫:“你是觉得他自杀是怕自己会爆出比私相授受贪污腐败更严重的问题?可惜现在人死了,死无对证,不好下手啊。”
“他死了也没关系,尸体会代替他说话,而且一定不会撒谎。”
时茧长腿迈上车厢,沈行川则钻进驾驶座,几秒后原地便只剩下汽车尾气。
路上,沈行川还有心情问:“可我们只是军校生,算不上正式编制,去了不会直接被无视吧?还是说,你已经和时上将通过气了,到时候借他的身份进去?”
“……这你别管。反正没人会拦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时茧明显心虚了一下,但沈行川一向为他马首是瞻,也没发现他连眼睛都瞥向了另一边。
但其实时茧想到的是阿比斯·诺曼。
“有关杜鹃计划,私下的调查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这十几年里也抓到过一些知晓部分内情的间谍,但他们层级较低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情报,以我的身份很难公开活动,不过如果是你来做这件事就非常合适,如果你是他们的目标,那么他们迟早会在你身上漏出马脚;如果只是碰巧,他们并未注意到你,你作为一个军校生,私底下进行调查也可以做到祖国低调。”那晚在皇宫里时,阿比斯·诺曼也和时茧谈过正事,“我授予你的联邦之星不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荣誉头衔,它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我的权柄,凡是有皇室势力的部门机构,凭借这个头衔,你都可以来去自由,甚至拥有与高层同等级的权限。”
这已经远超时茧的预计,但阿比斯·诺曼还是不无遗憾道:“其实我想宣告全联邦,你是我心属的皇后,那么你就可以拥有完全与我相等的权利,可惜识云或许更希望你能做他的太子妃,我这具身体也不能够再活很久,我舍不得你年纪轻轻就守寡给他当后妈。”
小妈是危险的职业,后妈更甚。
虽然知道自己“死”后整个联邦都会由顾识云继承,包括皇后,但阿比斯·诺曼的小心眼已经到了要自己针对自己的地步。
时茧无语:“顾识云不就是你吗,左手倒右手的事不知道你在纠结什么。”
阿比斯·诺曼微微一笑,指腹摩挲着时茧的侧脸,低声道:“如果你是我的妻子,又和他眉目传情,那自然是我吃亏;但如果你是他的妻子,我与你偷情,吃亏的就是他。你知道古时传说中的杨贵妃吗,我更愿意做他们口中强占儿媳的皇帝。”
时茧拍开他的手,有些嫌弃:“我现在是Alpha,联邦法律Alpha与Alpha之间不得通婚。况且,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也不只有你儿子一个,联邦最后究竟是谁的还是未知数。”
阿比斯·诺曼深情地看向时茧,笑道:“那当然是你,我的皇后,我的太子妃,我的……女王。”
“阁下请进。”
卫兵的声音打断了时茧的回忆,他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收回自己的身份件,带着沈行川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入联邦安全局。
沈行川倒吸口气,小步跟上,边打量着深更半夜仍灯火通明忙碌不休的工作人员,边小声对时茧说:“不是吧,我们居然这么容易就进来了?你这联邦之星的身份可真好用,以后肯定比你那个养兄有出息多了!”
医生说时茧的分化结果尚未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再次进入分化热,对外仍旧宣称是之前二次分化的结果,沈行川不知道一个E级Alpha在军队能走到多远,但他知道时茧一定可以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时少爷,请跟我这边来,尸体现存放在解剖室里。”在来之前的车上,时茧就已经联系了相关负责人,早就在此等候他们。
时茧点头:“麻烦你。”
他们一路到解剖室,法医在做收尾工作,负责人上前沟通后,其中一人摘下口罩,说:“死者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胶囊,过量的**在一瞬间就让他失去了生命体征,尸体其他地方并无伤口,确认是自杀无疑。”
像联邦安全局这样专门调查部门高官和间谍等特殊犯人的拘捕室里都做了软包处理,解决收掉所有尖锐物,排泄在特制的软胶盆里,睡觉时连被子都没有,门上会有一个长方形空窗,派至少两个人不眨眼的盯着,确保犯人绝不会有任何自杀的可能性。
时茧和沈行川靠近尸体,缓步观察了一圈。
时茧:“看来是早就做好被捕自杀的准备了。”
负责人:“根据尸检的常规检查来看,他的死亡并无疑点,这样的官员我们也见过不少,大多数心理素质差或者家人被背后的人威胁,绝望下选择自杀。”
沈行川有些气馁:“这样说来,线索是断掉了。”
负责人自责道:“对不起,是我们看管不利。”
目前的案件都是极端组织事件的后续收尾工作,督察队队长被捕明面上也只是查他有无收受贿赂从而对无辜者滥用私刑,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追查这条线的真正目的,沈行川也不知情,只是阴谋论揣测道:“不会是余维上将那边有谁给他通风报信,让他自己看着办,别把余维上将拖下水,他才自行了断的吧。”
负责人苦笑道:“即便真有这种可能,但余维上将权限太高,在没有绝对的证据证明他过分损害到联邦利益之前,就算真查出来什么,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高层互相倾轧,权力斗争速来如此,手段比这凶残的也多得是。”
沈行川愤愤不平:“一天天的真是吃饱了没事撑的,有这党争的闲工夫为什么不去上前线打异种?!我看也就只有时上将还把边境的人命当人命了!!真叫人气不过!!”
时茧本来在查看尸体,闻言思维忽然顿了一瞬,似乎抓住什么东西:“你刚刚说什么?”
“嗯?”沈行川的侃侃而谈被打断,纳闷地说:“我说他们真是有病,放着异种不剿,光知道权力斗争了。怎么了?”
时茧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脑海里有一些碎片急速拼凑在一起,越来越清晰。沈行川的无心之言提醒了他,想到阿比斯·诺曼和时藏锋曾谈论过的“杜鹃计划”,一开始就是在俘虏的高级异种身上发现的!
他猛地抓住身旁法医的手,一双蓝眼迸发出惊人的亮光,声音高亢而兴奋:“尸检!”
闻言,不管是法医,还是沈行川和负责人都一头雾水。
负责人说:“不是已经检查过了吗?确认是吞毒自杀无误啊。”
时茧快速摇头,激动道:“再做一次尸检!确切地说,是深度解剖!把他的基因拿来检测!”
负责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时茧猛地点头:“相信我!他自杀不只是因为怕牵扯出余维,否则他在被捕的那一刻就可以自杀的!他一定是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被放过,怕被查出来更严重的事才不得不选择服毒自杀以逃避各种手段下的审讯!”
见负责人和法医们还有些犹豫,时茧稳了稳情绪,虽然还是一张稚嫩的脸,说出的话却莫名让人信服:“你们按我说的做,如果后续出现任何问题,我来承担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