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一桶水泼上去, 人多半就醒了, 这次却连呛水都没咳嗽一声,两人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忍着恶心解开特殊材料制成的束缚带, 被放开的那一瞬间便如尸体般无力地倒在一边。
最先出声的那个人动作粗鲁地掀开伤者眼皮,露出充血严重肿大的眼睛, 观察一番后任他倒下去。
“还有气,但也挺到头了,真是个硬骨头,浪费我们这么多天时间,连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弄到手。”审讯官说着, 在生死未卜的牧野身上啐了一口,“呸,晦气!”
另外一人说:“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咽气吧,都算脏了地方。”
“别急,我先向上面汇报一下。余上将之前说过,五天内拒不配合的话,直接就地处决。”
审讯官说着,把满是血污的手洗干净,转身走到门前正要拉开,突然一声巨响,他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从外向里踹开的铁门“嘭”地一声撞上额头,瞬间血流不止。
审讯官摸到一手血,即刻暴怒:“他妈的!是谁!连督察队的刑讯室都敢闯!不怕枪毙是吗!”
一道含着冷意的少年音迎面传来,他在满头血流中艰难地睁开眼,不太敢相信来着居然是一群年纪轻轻的军校生:“我连皇宫都进出自如,还害怕你们督察队?”
说话的正是其中为首的蓝发少年,此刻正冷着脸,挥挥手,指挥他身后的那些军校生:“隋边和付岩,你们先去把教官扶起来,带上他走。”
两个B级的Alpha应声走出,靠近牧野的那个审讯官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疾言厉色道:“你们想干什么!这可是嫌疑犯!!你们这种行为等同劫狱!!我们有人证,你们是要判重刑的!!!!”
“就算只是军校生,也等着开除坐牢吧!!”
时茧冷笑道:“与其担心我会不会坐牢,不如先担心一下你们自己会不会被联邦安全处调查吧,作为督察队却与军区总指挥官私相授受沦为私人打手,随意抓捕退役军人进行严刑拷打,桩桩件件都不会冤枉了你们。”
两人大惊失色,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到底是谁?我警告你们别轻举妄动!外面可都是我们督察队的人。”
闻言,沈行川也忍不住笑,眼神满是嘲讽:“要不然用你们的蠢脑子想想,我们就这么点人,是怎么毫发无伤地进来的?”
那两人愣了片刻,旋即想通关节,却还是不死心地辩解道:“什么私相授受,作为督察队,无论是现役还是退役军人,只要有威胁到军队的行为,我们都有权利管辖。反倒是你们,一群军校生目无法纪,擅闯督察队重地,还敢吓唬我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其中一个人说着,就要用内部电话传呼督察队队长,时茧的声音随着系统响应的声音一同响起:“那还真是威风。就是不知道皇帝亲手颁布的赦免令,够不够这个面子,让我闯一闯督察队重地了。”
——等等,什么?
——赦免令?!
两人头脑发懵,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接通了,那头传来的明显陌生又包含讽刺的男声,则犹如审判长一锤定音,让他们再也挣扎不得。
“哦?是打来慰问尊敬的督察队队长阁下吗?那真是很不凑巧,他现下正被解除职务,等候调查了。”温隅安笑咪咪地看向一旁被荷枪实弹严加看管起来的督察队队长,声音如沐春风,却堪比恶鬼索命,“你们也不用太过着急,相信很快就能来一起陪伴他了。到时候在军事法庭上,希望你们也能够如现在这般精神抖擞。”
督察队队长速来知道他笑面虎的绰号,闻言涨红了脸,暴起的意图刚显现,就被两个A级Alpha按住肩膀强迫坐下:“安分点,别动!”
温隅安对内线电话微笑道:“听见了吗?队长阁下也非常担心你们那边的情况,为了让他安心一些,拜托你们不要违抗我弟弟的命令,乖乖配合押解调查哦。不然,如果我的弟弟因为被你们中的谁顶撞而生气,那督察队会被捅出来多少事,我可就说不准了。”
两人一瞬间便面如死灰,抖如筛糠,全然没了刚刚叫嚣的气势,眼睛中满是绝望与破败。
沈行川适时补刀:“真可惜,我们‘区区军校生’,没有资格旁听军事法庭,不能够亲自出庭见证各位被判重刑开除军籍,想想就觉得太遗憾了~”
他的语气和表情带着一种阳光贱,远比直截了当的嘲讽或者阴阳怪气杀伤力更大,这两人脸色更加难看,用怨毒地目光盯着他,要不是还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再出手伤人那到时候会被判得更重,恐怕早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了。
而沈行川虽然嘴贫,实则一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守护在时茧身前,等付岩和隋边将奄奄一息的牧野架着走过来。
那两人仍旧不甘心地盯着几人,时茧毫不在意这些无谓的眼光,对付岩和隋边点点头,让他们先行离开,自己则和沈行川负责将这两人押解到温隅安那边。
最终督察队内的涉事人员都被移交给了联邦安全处,牧野先一步被送到中心区军医院,时茧和温隅安进行着善后。
沈行川本来也在,但处于私心,他被温隅安派去搜寻有无遗漏的物证,而自己和时茧则留在档案室。
他有意无意地靠近时茧,时不时偷看他的侧脸,满心的话压在胸口却难以言说。在对手面前那样巧言令色的一个人,曾经在时茧面前也极会伪装,可经历过一次时茧的生死后,他现在却再也没办法对这个人待上虚假的面具,很多时候莽撞得好像个毛头小子。
一方面温隅安深知时茧多半不会想理会自己,一方面他又实在舍不得这样独处的机会,犹豫半响,用连他自己都惊疑的生硬语气,还是喊出了时茧的名字。
“我想了很久,或许你早就不需要了,但我自己心里过不去,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承认自己的错误远比得到一次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更难,温隅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坚持让自己直视着时茧的眼睛,在少年冷淡的视线中浑身发抖,似乎连内部的血液都完全冻结了。
“你二次分化以后,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说过的那些话,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嫉恨、在发疯,把对结果的愤怒和无能为力强加在你身上,想拉着你跟我一起下地狱,可是……可是……”
温隅安重提旧事,才发现连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过去的自己对时茧所做的一切,他根本就不敢想当时本来就因遭到打击而情感脆弱的时茧,又要被自己迁怒,那些日子他自己一个人,到底该怎么挺过来。
明明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是只养在温室花园里美丽而脆弱的蝴蝶,却在成年前夕,本该鼓起勇气拥抱世界的年纪,遭到了来自最亲近的人的伤害,这根本、根本……
时茧还没有怎么样,温隅安的情绪却率先崩溃了,他有些脱力地扯着时茧的衣角,跪在他身前,悲痛大号:“对不起、对不起……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对不起……小茧……”
“你什么错也没有,全都是我的错,我太自私,我就是个傻逼,对不起……”
他颠三倒四,翻来覆去地重复着那三个字,不停地说:“你根本就不应该遇见我……我的出现就是一个错误……”
“我该怎么、该怎么弥补你?小茧,我好痛啊,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让我赎罪,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温隅安长了二十几年,命悬一线的时候有过,忍受不了极高强度的训练压力时有过,但无论再痛、再累,他永远都是以一副笑呵呵的形象示人,从未向谁透露过自己软弱脆弱的一面,但此刻,一个天生会伪装的猎手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在人前,不顾形象、悲痛欲绝地在时茧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连时茧自己都感觉到陌生——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温隅安。
他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近乎要决堤,他也如同安慰一个失意落寞的陌生人那般,抬起手轻抚在温隅安头顶,熟稔地安抚着他。
温隅安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透过眼泪仰望着时茧,少年如女神般高高在上地抚慰着她受苦的信徒,并未吝啬自己宝贵的同情心。
温隅安同时感受到了幸福和绝望,因为他的女神全然不恨他,平静到他们似乎素未相识的地步。
第75章
时茧的安静让温隅安心慌, 沉默令温隅安溺毙,而他手心温暖的温度,是压死温隅安的最后一根稻草。
比起宽恕, 和解, 原谅,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温隅安绝望又无力, 他想象不到有这么一天, 他和时茧之间, 会到让时茧憎恨自己都成为一种奢望, 这种完完全全的不在意, 才真正是把凌迟的好刀, 一块一块地割他的肉。
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尊严, 眼泪, 愿意把一切都奉献给时茧, 却不知道还能怎样再让对方多看自己一眼, 不要是这么淡漠的、无所谓的眼神。
Alpha骄傲的脊背弯下卑微的弧度, 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时茧面前, 祈求般哭着问他:“我要做什么才能让你在意我一点?哪怕是恨我,厌恶我,无论是什么都可以,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他的眼泪掉在时茧的靴面, 溅起几点水花,时茧只是有些嫌脏地稍稍挪开了些。
他从上至下俯视着温隅安,看见他忽然僵硬一瞬的肌肉,淡淡道:“被你伤害的是过去的我,他受了很多委屈, 吃过很多苦头,如今的我没有办法替过去的那个自己原谅你,否则那就是背叛了过去那个我;但如今的我也不恨你,不打算浪费时间在纠结谁对不起谁、谁辜负谁的事情上,这样是在对不起未来的我。我不想计较这些恩恩怨怨了,我一个人计较不过来,我们之间的纠葛也就到此为止吧,以后就是相熟的陌生人,或许在毕业后我们还有机会成为同僚,那就再多一个普通战友的关系。”
温隅安嘴唇颤抖着:“不……不……你至少、至少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弥补你,我们之间怎么可以是……”
陌生人。
十八年的时光,即便只是兄弟,他们也绝对不要就这样算了!
时茧为温隅安的执拗而感到头疼,强硬而残忍地挡开Alpha要来拉自己衣角的手,后退保持距离。
“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弥补,以后见面公事公办就好,至于私下里,我想非必要我们不用见面。”
说完,带着一些档案转身离开,只留给温隅安一个冷酷的背影。
“小茧!!你回来!!别丢下我!!!”
温隅安不甘心地爬起来追出去,然而刚到门口,就被沈行川拦住。
面对这个自己曾经很崇拜的教官,沈行川却早已没有当初那种激动的心情,在这段时间的共事中,他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个阴郁扭曲的人,更何况还知道了这人居然就是时茧的养兄,对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
再怎么说他也是时茧的好朋友兼班长,怎么可以坐视时茧被欺负!!别说以前崇拜过的教官,就算他是联邦皇帝也不行!!谁敢欺负时茧,皇位他也不是坐不得!!
温隅安的脆弱和痛苦只出现在时茧一个人面前,而面对这个麻烦的军校生,他只剩下不耐:“让开。”
沈行川义愤填膺地拦住去路:“虽然我没听见你们在里面具体都聊了什么,但小茧最后那句话可是说得再清楚不过了,难道你离得那么近也没听到吗?他说,私底下他不想再和你见面,麻烦温长官尊重一下我们小茧的意愿好吗?”
温隅安冷笑着挥开他:“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给我让开!”
沈行川不过一个A+,在S级Alpha面前自然是毫无还手之力,然而让温隅安未曾想到的是,原本头也不回的时茧却忽然停下脚步,还不等他高兴,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意便彻底凝固。
时茧转身,微微皱眉,冷淡道:“麻烦你对我的同学尊重一些。”
有人撑腰,沈行川的尾巴立刻翘到天上,一溜小跑到时茧身旁,故意气温隅安一般,抬手勾住时茧脖子,嘲笑道:“听见没有,你欺负我,小茧会为我做主。”
温隅安握紧拳头,阴郁地盯着沈行川,看向时茧时,眼神却又无比悲伤,声线颤抖得不成样子:“好……以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听话照做,只要你还愿意留我在你身边。”
时茧懒得回应,转身就走,小幅度地推了推沈行川,免得他把这疯子刺激得彻底疯了,到时候只怕更不好脱身。
沈行川嘿嘿笑着松开,余光瞥到身后脸色苍白仿佛败犬的温隅安,故意咳嗽两声,提高了音量:“小茧你说说,一个Alpha怎么还来苦情小说那一套,现在说要老实听话,早干嘛去了呀,真是教科书式的孩子死了知道奶了,啧啧啧。”
温隅安脸色更加难看,他想要追上去,可时茧刚才的话还盘旋在耳边,他虽然说比起漠视更希望时茧继续恨他,却也实在不想再继续惹人厌烦,只能逼自己留在原地。
时茧和沈行川很快就走出了温隅安的视野范围,转过一处拐弯,确认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后,时茧才不赞同地对沈行川说:“你也太夸张了……知道你是好意,但我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瓜葛,所以无论他究竟是真心悔过还是假意哄骗,对我而言都不重要了。”
沈行川着急道:“你也太善良了吧!光我知道的,他当初在反侦查课上……总之,对待这样的人,你可千万不要心软,别轻易原谅他!”
时茧无奈道:“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也谢谢你这么紧张我,至少在我最低谷的时候,一直都陪着我。”
沈行川一笑起来,就眉飞色舞的,爽朗道:“我可是你的班长,同学有什么困难,我这个做班长的,肯定要不遗余力地帮助啊!再说了,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就算没有我,也总会有其他人愿意陪你度过,因为你真的特别值得。你是我见过最能吃苦、最坚韧的贵族小少爷,如果身居高位的都是你这样的人,联邦的未来一定会更好!!而且不只是我,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比如说付岩、隋边,还有我们陆空指的所有人,连牧野教官,一定也都是以你为骄傲的!!”
他的夸奖真诚而又不遗余力,仿佛要将这世界上最美好的词汇都用在时茧身上,把时茧都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真没想到你们……原来就算抛去从前那个S级Omega的头衔,不靠家里,在你们眼里,我依旧还是有这么多优点,这真是……”
太好了。
时茧其实从未想过他要证明些什么、洗刷些什么,他只是发现比起一味忍让和受委屈,他至少应该先把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做了,却没想到,在这个过程中,原来早已经做出了最好的证明。
现在所有人惊叹不已的都是时茧这个人本身,没有谁再去关注他的家世、他的基因等级、分化结果……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时,他是联邦最年轻的“联邦之星”,是以一己之力捣毁极端组织基地的少年英雄,他那短暂而晦暗的过去如今只存在于一些人的悔恨里,而他自己的人生从这里开始,走向光明和崭新。
时茧走出督察队的大门,站在台阶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安全局特勤,回忆起刚刚在审讯室时说一不二的权威,忽然对时藏锋说的继承第九军区总指挥官这件事充满兴趣。
当他还是Omega的时候,接受的是最正统的Omega教育,因为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几乎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第九军区总指挥官,但现在,一年的军校生涯将他的身体和意志都磨炼到可怕的地步,曾经历过的命悬一线也让他不惧生死,他想无论这紊乱的二次分化结束之后他会分化为什么性别,无论是Alpha、Omega、Beta,无论他的基因等级如何,他都不会再认为自己哪点不如人。
他当然不会睡着大觉就等着接手第九军区,但如果时藏锋真的要给,那不妨一试。
时茧不觉得自己会德不配位,他还这么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向所有人证明,他不是什么时家的耻辱,相反,时家只能够以他为荣誉,成为他勋章上的一枚。
沈行川站在时茧后面半个身位的位置,强烈的下午光打在两个人身上,却都遮不住时茧蓝眸中熊熊燃烧的意气,这明明是一个重伤初愈的病人,此刻却迸发出如此夺人眼球的野心,甚至半点都没有受到温隅安的影响,他不禁为此感到痴迷,不禁去想,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这么小的年纪、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就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
沈行川知道时茧一定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而无论时茧想要的是什么,早在放弃作为好学生循规蹈矩、按部就班能获得的自身上限最好的未来时,将赌注全部**,压在了那间禁闭室传出的密语中。
时茧有野心,沈行川也有野心——
他要做时茧最好的朋友,最坚定的拥趸,最长久的见证人,等到时茧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就是他留在人世一部鲜活的胜利者的回忆录。
只要翻开沈行川,就能见到时茧起于微末,最终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76章
时茧和沈行川坐上车, 在去医院探望牧野的路上,他抽空在看从督察队涉事方搜出来的一些资料。
作为被皇帝亲自下令颁发联邦之星勋章的人,又何况时茧拥有那样不凡的家世, 导致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军校生, 但已经实质上参与到极端组织案件前因后果的调查中来。普通群众和一些远离中心区的军校生可能还不熟悉这个横空出世的新星,不过这段时间在中心区出任务的部队几乎都认熟了这张脸, 惊艳的同时, 也难免掺杂一些酸: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人还差几天才成年呢, 就已经站到多少人究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了。
作为话题中心的时茧此刻却完全没在意那些对他的追捧或羡妒, 他正一份一份地仔细查阅文件, 清楚地知道光是把人带走审查是不够的, 打算从这些地方找找看有无突破口, 哪怕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通讯记录, 也被他一则一则地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