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婢女见他醒了,立刻将汤药端进来,道:“侯爷先喝了这些药,这是沈府的大夫亲自来咱们这走了一趟,特意为侯爷开的。”
霍铭岐浑浑噩噩地喝完,这才觉出不对:“沈府?为什么是沈府的大夫来了?”
“侯爷您忘了,是沈公子亲自去酒楼将您请回来的,就是不知……侯爷那日回来后为何身上受了许多轻伤。”
霍铭岐听完,往事才如潮水般涌上脑海。
他当即闭上眼睛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我怎么就这么管不住嘴!为什么要和他说那么多奇怪的话?!”
霍铭岐懊恼完,当即掀开被子跳下床,边叹气边往外冲。
走出霍府,他望着茫茫街巷,来来往往的行人,一时又愣住了。
去找沈雪枫做什么,找他道歉?自己那样唐突,还不知他会不会见自己……
这时府中的下人又忙追上来,道:“侯爷可是要去寻沈公子?这几日他正忙着春闱,沈姑娘对外说,沈公子这些日子不方便见人。”
“春闱,对,对,他要考试,”得知这个消息,霍铭岐率先松了口气,转而摆摆手,“好,那我不打扰他了,此事改日再说。”
下人察言观色地道:“侯爷您不是前些日子还说想参加武举么,趁着这几日还能报名,咱们侯府和礼部的关系也不错,多加一名考生不是问题,侯爷何不一试?”
霍铭岐愣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日他和沈雪枫在姬长燃府上说过的话。
他当时心浮气躁,只想不让沈雪枫看不起自己,才贸然说出要参加武举这句话来,可这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玄炎被圣上抛弃,他这时参加省试无异于自寻死路,不仅不能出人头地,说不定还会被人打压,拿不到自己想要的名次,也平白给霍家丢脸。
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了,玄炎一走,为免皇帝生疑,他也应尽早做决断,离开皇都才是。
霍铭岐想清楚个中细节,只觉心里闷闷的不舒服,他只是中意一个人,却因为立场不同连真正的喜欢二字都不能说出口,当真有些可笑。
心口那里分明好好地跳动着,他却觉得有些闷窒感,像被人一把攥住了似的难受。
“我这两日身子不适,还是不要见他了。”
霍铭岐转过身头疼地道:“回府吧。”
又过一月,阳春三月天,省试如期举行。
作为考生,沈雪枫这几日的行程被父母严加管控,丝毫不许他和任何沈府以外的人见面。
这几日更是请来皇都中赫赫有名的膳厨,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沈雪枫换菜谱,不能太油腻,也不能太清淡,一定要营养均衡才是。
好在沈雪枫前世也是刚经历过高考的学生,对父母的安排并没多说什么。唯一的缺点就是见不到姬焐,偶尔会在去考场的路上走走神,想他现在正在做什么。
为避免老师偏宠自己的学生,从中作弊,负责考试的考官都是他没见过的人,古宁止和江宿柳均不在监考名单中。
省试结束后,入选殿试的名单很快就出来了,沈雪枫赫然在列。
考到现在已然是成功了大半,沈府上下欢天喜地,恨不得将那张成绩榜搬到家里来日日夜夜地观看,沈雪枫告诉自己要戒骄戒躁,回屋继续准备殿试的内容。
江宿柳先日在牢狱中对他的指点仍历历在目,沈雪枫废寝忘食地准备了小半月的时政材料,其中多是针对近年来大姬出现的天灾人祸一类发表自己的见解。
夜半睡觉时,手里也拿着平日拾人牙慧、从江宿柳上奏的奏章中抄来的句子背诵。
正所谓天下文章一大抄,为了成绩嘛,不寒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考了几日,姬焐就扮成平民百姓在考场外站了几日,为免惹人怀疑,这些天东宫一直告病不出,白日里上朝时太子殿下也顶着一副病容。
前些日子东宫传出有刺客的消息,这并非空穴来风。先时,姬焐同霍铭岐莽撞地打了一架,为了不让沈雪枫担心,他一直忍着没见他。
后来姬玄炎出狱后,夜里提着剑擅闯寝殿,不料险些被姬焐反杀,姬焐自己也受了不少伤。
是以告病之事半真半假,也算不得作伪。
殿试结束后,江宿柳拿着答卷夜半敲开了明德殿的大门。
“殿下,”他神色匆匆地走入书房中,有些犹豫,“礼部将成绩拟了出来,殿下可要提前阅览?”
姬焐放下手中的奏章,冷冷地看着他:“孤只关心雪枫,宰相有话直说便是。”
他的表情虽十分镇定,指尖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笔。
像是很关心对面的男人接下来说出什么一般。
“这……”江宿柳揉了揉眉心,“臣已力保此次考试结果的公正,但沈公子的成绩仍不是最拔尖的。”
他观察着太子的表情,犹疑谨慎地说:“臣在礼部斡旋良久,那些走后门的大都将名次定在了二甲,一甲中又多了许多寒门子弟,若是明日将此榜贴出,定然轰动全城。”
这人,啰啰嗦嗦一堆废话。
“宰相若是不肯说,还请直接回府,”姬焐冷哼,“孤没有时间陪宰相闲聊。”
江宿柳掩下唇边的笑意,点评道:“沈公子的考卷臣看了,恕臣直言,沈公子仍是过于年轻,阅历不足,考试时惯用技巧,极擅投机取巧,也不知沈公子这点是从何学来,他彷佛极擅应付考试,他这份卷子……观点不够,笔力有余。”
姬焐想起上元节观灯那夜,少年喝醉了,絮絮叨叨说起自己前世考试的经历,不悦道:“会用技巧又如何?他才十八岁,宰相对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要求是否有些过高?”
转而想起江宿柳那年高中状元也是十八九岁,多余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
“殿下所言甚是,臣幼时并无沈公子这么好的条件,历经苦楚,自然对民生了解得更深刻一些,沈公子能写得这么出色已经很不错了,”江宿柳颔首,“今日来主要是想提前和殿下通通气,若是明日殿下对沈公子的排名不满,千万要留臣一命。”
“啰嗦,”姬焐对着房门扬了扬下巴,“出去。”
第89章
第二日,皇榜当即张贴在皇都最繁华的街市处,太子又命人在宫门口、皇都城门处张贴了两张,以确保全城的人都将这次科考最终成绩瞧得清清楚楚。
沈雪枫本打算自己去看名次的,奈何府上的人消息比他更加灵通,早上睁开眼出了房门,他率先被院子里一片火红的布置给震惊到了。
只见沈父沈母皆穿着淡绯色的长袍,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指指点点。
“这里,多栽种一些兰花,要打扮得漂亮些!”
“老爷,我看不如种夹竹桃吧,夹竹桃别名状元竹,多种一些,衬雪枫的身份。”
“夫人说得有道理,那就如夫人所说。”
“这里,还有那里,都布置得喜庆一些……”
两人的对话还未尽,就听见院落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打鼓声,还有奏喇叭的,十分热闹。
沈雪枫捂着耳朵,满脸震撼地走到他们身前:“爹,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永泰郡主转过身,看到宝贝儿子醒了,当即欣喜地说:“雪枫啊,既然醒了就快些去换娘给你准备的衣服,今日的杏园宴你定要好好打扮一番,不能叫其他进士们夺了你的风头!”
沈雪枫尚还在梦中,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被母亲推着往回走,他呢喃道:“……杏园宴?我若是能去的话,说明我也、我也考上了?”
“这是当然,你考上了!傻孩子,快去换衣服!”
永泰郡主喜不自胜,当即唤贴身的仆妇拥着沈雪枫回房,吩咐道:“记得将少爷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沐浴时就用我院中的花瓣,想拿多少拿多少!”
沈雪枫又被晕晕乎乎地拽了回去。
锣鼓声还在院外响着,他拦住一名小侍:“外面这究竟是什么声音?为何一直不停?”
“回少爷,这是老爷特意请来的燕乐,在咱们文试中,少爷是举朝官员子女一辈里考得最好的,老爷高兴,一大早便让人去请了乐队,据说这燕乐要在沈府附近的街市连响三天呢!”
沈雪枫闻言一喜,指了指自己道:“我真的考这么好?那我,我是第几名?”
他不会爆冷门考了个状元吧!
“这……奴没读过书,老爷与夫人讲的,奴也不清楚,少爷洗漱打扮后亲自去街上看看便知。”
沈雪枫被下人们按着又洗又擦,足足收拾到正午,在府中浅吃了两口午饭,他刚要藉机会去街上遛两圈儿,又被永泰郡主拉着往头上插了根白玉簪,什么胭脂水粉也要往脸上招呼。
沈雪枫连忙避开母亲的手,求饶道:“娘,儿子不要涂这个东西,涂了还怎么见人。”
“不涂?万一宴上被别人比下去了怎么办?”永泰郡主横了他一眼,但见他态度坚决,半晌还是停下来道,“唉,罢了罢了,我儿天生丽质,想来那帮只会读书的寒门书生也不会比我儿更英俊才是。”
“时辰不早了,雪枫,你快去宫宴吧,筵席上多多表现,可别给咱们沈家丢脸。”
永泰郡主不由分说将儿子送出府外,沈榄见状也一起跟了出去,他破天荒地没有置喙妻子的安排,只是在马车驶出府外时吩咐道:“路上一切小心,若是在宴上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问太子。”
沈雪枫又被稀里糊涂地送了出去。
途径巷口,那燕乐还在奏,震耳欲聋的锣声让他忍不住捂住耳朵,对车外道:“白桦,一会儿到了街上能不能稍作停留?”
“少爷,”白桦的声音由远及近,“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我想去看看皇榜。”
“这……”白桦凑上来低声说,“夫人吩咐过,街上张贴的皇榜最好不要去,那里人多眼杂,若是冲撞了少爷便不好了,少爷若是想看,大可以去宫中看。”
这时马车恰好途径一张皇榜张贴处,沈雪枫憋了半天没憋住,当即道:“不必了,停车!我要下去。”
他掀开车帘,三步并作两步蹦了下来,只见皇榜下人山人海,最外层拥着数不清的百姓对着排名指指点点。
“今年真是英雄出少年,武状元如此年轻,我看比之那霍家的小侯爷也不遑多让。”
“是啊,现在的小孩子真是越来越能学啦,进士一甲这么多年轻小辈,真是天佑我大姬。”
沈雪枫在人群后走来走去,瞧不清榜上的名字,心里乾着急,这时白桦走上前来,将佩剑往人群中一拦,朗声道:“劳烦各位让一让,我家少爷是考生。”
围观的群众听到这话,纷纷主动让出一条路来,沈雪枫一边道谢,一边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走上前去,抬头在皇榜中找着自己的名字。
竟然是第三名!
沈雪枫盯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名字,露出惊喜的笑容。
不亏他努力了这么久,没日没夜废寝忘食地学,近一两个月,他特意警告姬焐不许私自来沈府看他,市面上所有和科考相关的书籍都被他买回了家,所有考试范围内的经史子集也被他记得滚瓜烂熟。
不管怎么说,能考上就好,考上了,后面才有更多可能!
沈雪枫抚住心口轻拍了拍,转而想到这次殿试中可能会出现穿越者,于是又赶紧抬头看去。
目光扫过皇榜时,状元的名字令他觉得有些陌生:“……李聍之?这个名字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再往下看,第二名赫然是一个叫齐逾舟的人。
沈雪枫拧眉,正回想着,旁边突然有一发福的中年男人笑着走上来。
“嘿嘿嘿……这位可是沈公子?”
男人穿金带银,看上去颇有富贵之风,他抹了抹自己额间的汗,当即介绍道:“恭喜沈公子摘得探花,可喜可贺!”
他这句话声音不小,周围的人一听说探花来了,不由一个个将少年围起来,交谈声越来越大。
男人介绍自己是陇右道做香料生意的,此次受大皇子邀请前来皇都参加商会,言谈间提到自己家中有一名适龄小女,正巧和沈雪枫差不多大。
“探花郎且放心,小女性情温柔娴淑,与沈公子绝对聊得来!”
沈雪枫同他本就不认识,乍然见到这么热情的陌生人,一时有些难以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