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一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把宋亭宴逼得太紧了。
横竖看不进去书,他打算在书本的遮掩下偷偷刷一会股票,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有纸巾吗?”
陆应萧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没敢回应。
宋亭宴又重复了一遍:“陆应萧,你有纸巾吗?”
陆应萧感觉自己像个收集癖,一点点提取宋亭宴和自己的每一句对话、每一组遣词造句,到最后拼接成一块破碎的、欺骗自己宋亭宴还在身边的遮羞布。
他将宋亭宴这一声“陆应萧”在脑海心尖回味了一遍,强装镇定地转头:“怎么了?”
宋亭宴也很平静:“我擦一下手。”
陆应萧记得宋亭宴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但是没多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说:“你都拿去用吧。”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太碍事,他伸长胳膊,滑稽地将纸推到宋亭宴面前。
宋亭宴没接,指示道:“一张就够。”
陆应萧这才发现宋亭宴指腹上被划开了一道不短的口子,血珠从肉里渗出来,饱满又瘆人。
“怎么弄的?”陆应萧立刻抽出一张纸,也不顾宋亭宴同不同意,直接叠起来缠到他的手指上,“疼吧?”
“被书划到了。”宋亭宴已经收回了手,指节微微曲起,显然是不想再和陆应萧有接触。
陆应萧心脏像被绞紧了一样,为宋亭宴的不小心,为两人来之不易的交流,为宋亭宴对自己的排斥疏离。
他又想,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惹宋亭宴烦,干脆起身还书,出门去了药店。
他买了盒创可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以宋亭宴能接受的方式拿给宋亭宴。
他回到原位的时候,宋亭宴还在,他看了一眼,宋亭宴的书还是刚才那页。
他这次直接坐到了宋亭宴身边,一边观察宋亭宴的态度,一边犹犹豫豫地开口:“贴个创可贴吧,不然容易感染。”
宋亭宴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说:“你怎么这么吵。”
陆应萧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给我吧,谢谢。”宋亭宴摊开手掌,食指上的纸巾已经被他拆掉了,伤口开始结痂。
陆应萧试探着说:“我帮你贴。”
宋亭宴其他手指蜷了起来,默认的意思很明显。
陆应萧小心翼翼地拆开、小心翼翼地贴上,恨不得将动作延长一百倍,让时间就停滞在此。
宋亭宴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看他一眼。
他原本以为两人还能再温存一会,没想到贴完之后宋亭宴直接起身,当着他的面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身走了。
宋亭宴的动作太流利,他愣了一下,想去追人,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今晚的收获也不少,凭着刚才看到的那一眼,精准找到了宋亭宴的书。
他直接结账,书店外仍然热闹,道路两侧的树被缠上明黄灯条,已是一片秋冬的温馨气息。
他想感受宋亭宴残留的温度,翻开书,却直接翻到了宋亭宴之前看的那一页。
书页之间夹着一片精巧的银杏叶,如他脚下千万片金黄一般。
第67章
周六来了八个人, 到达目的地已经快中午了。
陆应萧没想到陈庭的朋友能有这么多,但好在除陈庭外和其他人关系也都还行,也不会在宋亭宴面前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他们开了两辆车,宋亭宴坐的是陈庭那辆, 他已经三个小时没见到宋亭宴了。
下车后先去的民宿, 陈庭订了四间房, 拿到房卡要分。
陈庭的意思很明显,想和宋亭宴住一起。陆应萧看他径直走向宋亭宴,心里冷笑一声。
在陈庭将房卡递给宋亭宴的前一秒,他朗声道:“陈总监,我想和你一间房。”
他本来也担心宋亭宴不和陈庭这样的熟人住一起会不会不自在, 但看宋亭宴和其他人都能聊得起来,心中顾虑消除, 直接剑指陈庭。
陈庭显然没想到他会半路出手, 在原地滞了一下,“你确定?”
陆应萧知道陈庭不会在众人面前和自己撕破脸,笑道:“对啊,我还挺想和你多相处相处的。”
“那就我们两个吧。”陈庭妥协,“房卡都在这边, 你们自己安排,先去房间休息一下。”
陆应萧有时候很嫉妒陈庭这种风度,在陈庭的衬托下, 他更像下水道里阴暗的老鼠了。
他偶尔也会替陈庭惋惜,如果陈庭喜欢的不是宋亭宴,陈庭和对方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中午他们在民宿周边吃的饭,吃完后直奔景区。陈庭要照顾太多的人,陆应萧看着陈庭和别人谈笑的背影勾了勾唇, 那宋亭宴就由他来代为照顾吧。
宋亭宴不常运动爬山,走得不快,陆应萧就装作腿脚不便陪他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走着,脸上挂着小人得志的笑容。
陈庭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往后看一眼,陆应萧就光明正大地瞪回去。
可即使他在宋亭宴身边三百六十度晃荡,宋亭宴仍然跟看不见似的,偶尔会轻微皱一下眉,估计是嫌他太闹了。
宋亭宴今天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羊绒衫,修饰出修长的脖颈,再往上是冷白的下巴尖、干净温和的下颌线,和那张姣好的、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
宋亭宴很少穿深色的衣服,偶尔一次,衬得他像个精致的王子般清冷又高贵。
陆应萧拢了拢自己的冲锋衣,觉得今天的穿搭还是草率了。他又觉得宋亭宴的低马尾扎得好看,手欠地想去拽一拽、玩一玩。
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巧克力,举到离宋亭宴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补充一下体力?”
宋亭宴奇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陆应萧尴尬地嘿嘿一笑,拿近了些,“你收着吧,我去给他们也分一分。”
宋亭宴说了声谢谢,拆开包装。陆应萧盯着他含化的动作,喉结滚了滚。
他也想尝一下宋亭宴口腔中浓醇的巧克力味。
他觉得如果是之前,或者两个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可能真的会去强吻宋亭宴,然后嬉皮笑脸地挑衅逗弄。
但现在不敢。
爱人的离开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时刻担心哪一步做错,被宋亭宴再次推入深渊谷底。
他舔舔嘴唇,问宋亭宴:“甜吗?”
宋亭宴看他一眼,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
他已经很满足了,心情都好了不少,又顺势拿出一包威化饼干,“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吃,等会要没力气了。”
他带了满满一背包的零食水果牛奶,就为了找到机会给宋亭宴吃,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宋亭宴嘴里。
而宋亭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说:“你挡到我拍照了。”
陆应萧感受着手侧微凉的触感,用力地想要将它刻在脑海里。
宋亭宴的取景框中,秋日的山路色彩丰富得像幅油画。树是绿的、橙的、红的,镀上晴天暖融融的明黄,前面的游客踩着无限延展的画卷,步入湛蓝的云端。
陆应萧在宋亭宴身后探头,也想在宋亭宴的照片中留下一点痕迹。而宋亭宴拍完便锁了手机,侧头睨他。
他便老老实实又走回原位——平行于宋亭宴的五米开外。
他一路几乎没怎么跟宋亭宴交流,两人并排安安静静欣赏风景倒也还不错。只是看着看着眼珠子就粘人身上去了,心里回忆着宋亭宴的大衣是什么时候买的。
前面是一座瀑布,湍急的水流自上而下,一条石砖路横亘在溪流中间,要跨过去才能走到瀑布深处。陈庭那几个同事想要进去,有人已经率先走上了那几块岌岌可危的石头。
陆应萧担忧地看向宋亭宴,怕宋亭宴不敢走。
宋亭宴的发丝已经沾上了风吹来的水珠,在太阳下亮晶晶的,倒显得人更加鲜活。他向宋亭宴伸出手,问:“走吗?”
他知道宋亭宴不想显得不合群,也知道宋亭宴其实很怕这种户外运动。
他想,如果宋亭宴肯把手交给自己,他就算给人背过去,也要带宋亭宴看到最中央巍峨的美景。
宋亭宴搭上他手的那一刻,电流从指尖直击他的心脏。
“跟着他们走。”宋亭宴被他牵着,催促道,“快点,后面还有人要上来的。”
陆应萧僵着手,说:“你小心一点。”
石块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走过去不难,但陆应萧每一步都放慢速度稳稳当当,生怕有任何闪失让宋亭宴松了手。
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他用力把宋亭宴拉到自己脚下的石头上,小声地、委屈地嘀咕道:“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爬过山。”
宋亭宴已经收回了手,心照不宣地偷换语义:“现在不是吗?”
向宋亭宴求和的冲动又在呼之欲出,陆应萧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是。”
宋亭宴没再说话,走到陈庭他们旁边抬头看风景。陆应萧举起手机,偷偷给宋亭宴的背影拍了张照片。
今天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风朗气清,满山的浓墨重彩铺天盖地而来,将三两游客席卷入大自然的一呼一吸中。
陆应萧借水雾的遮挡肆无忌惮地望着宋亭宴,宋亭宴在找角度试图拍下瀑布的全景。陈庭背着登山包朗声和好友聊天,同事们讨论起这淌流水是否甘甜。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和谐,好似一切愉快的不愉快的,都能就此消弭。
这座山很高,又很陡峭,他们一行人最终决定量力而行。半山腰有开发商设置的娱乐设施,刺激的不刺激的一应俱全。
陆应萧使坏地撺掇人去蹦极,又溜溜达达背着手去抢小孩秋千。等他以雄鹰展翅的姿势滑草下来,却见宋亭宴和陈庭上了玻璃栈道。
他当即吓出一身冷汗。
宋亭宴恐高,尤其恐惧俯视的感觉。他连和宋亭宴在落地窗前□□都是拉着纱帘的,就担心宋亭宴害怕。
而此时宋亭宴却站在蜿蜒的玻璃栈道上,脚下是悬崖峭壁,旁边是万丈深渊。即使陈庭护在他的外侧,依然令人看得心慌。
宋亭宴走得很慢,几乎是挪动着的。
陆应萧本来想着今天大家心情都好,自己就不当搅屎棍了,此时却气血上头大步走到两人中间,直接捂上宋亭宴的眼睛,不由分说地将宋亭宴带回到平地。
他的心跳仍然很快,说不清是气得还是担心得。宋亭宴脸色苍白,嘴角却挂着浅笑。
他和宋亭宴并排坐到长凳上,闷声道:“为什么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是我自己想尝试的。”宋亭宴温声道,“既然有机会体验,为什么不去试一下,对吧?”
陆应萧转头看看宋亭宴,又转回来,“你不要逞强。”
宋亭宴久违地对他笑道:“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