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晋县各商家借着他们凿开的山道,冲破六原郡的封锁,与西边的几个郡互通往来,生意蒸蒸日上。
还有安县学堂的藏书吸引了四周各郡的读书人,包括之前离开安县的定远郡读书人很多在定远郡事毕之后又回了安县,帮着管理学堂,整理藏书,同时与同窗们交流学问。
当然,人太多,小学堂根本挤不下,两县的县令徐寿又做主扩建了学堂,给学堂升级,招收了一批有学问的先生,给举人及举人以下的读书人们授课。
因着这个,六原郡的读书人们躁动起来了,不说秀才了,好多举人都想去安县学堂读书或者是观摩藏书。
最终一个人勇于打破禁令,其他人就也跟上,结果没过多久,六原郡对晋安两县的封锁不攻自破。
现在六原郡的商路也正在被他们一一打开,之后可能会往更东的东原郡发展。
夏枢看了他们的信别提多高兴了,回信也是回的兴致盎然,现在情绪突然被打断,听景璟琢磨到底是谁刺杀他,脑中下意识就闪过李留的影像。
不过考虑到李留没那本事,夏枢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晋安县的故人才联想到李留,晃了晃脑袋,又把李留的影像驱逐了出去。
“既然琢磨不出来,那就放一边吧。”夏枢动了动手,给狼毫吸满墨汁,沉稳道:“背后之人想对我下手,一次不成功,肯定会再次出手的。”而且何止这一波未知势力,明面上的敌人也不少呢,夏枢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这些人动手。
这些人有所动作,他心里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说明褚源的计划还在进行中,现在不说占据优势,最起码人是活着的。
当然,若说夏枢不紧张自己安全,那是假的。
敌暗我明,自己的性命被人觊觎,任谁都会忍不住冷汗直冒,心脏哐哐直跳。但夏枢也知道,这是目前乱局下,他必须要承担的。
既然躲不开,他就会坦然面对。
目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不过,夏枢再怎么沉稳,再怎么准备,也没想到后续是那样一个发展,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295章
永康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群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神若惊弓之鸟的流民抵达平远镇。
位于平远镇东北方向,距离三日马程的淮远镇沦陷了!
异族人冲进城池,大肆屠杀抢掠, 城中血流成河, 数万百姓家破人亡。
而从这一日开始,每一日都有无数流民满面凄慌地从四面八方逃难而来,聚集在平远镇城门口, 请求进入城门。
四月二十八日,在压抑、低沉的气氛下, 夏娘仓促地给景璟与元州操办了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婚礼第二日, 不待休整,元州便整装前往军营,夏娘与猫儿背着药箱跟随而去, 之后一连多日, 三人一直未归。
小院子里, 热闹散去,只剩伤势刚痊愈、正在加紧复健的夏海、红雪, 以及挺着大肚子、统筹物资开展赠药施粥、忙的脚不沾地的夏枢与景璟。
如此忙碌、紧张、压抑的情况下,一个穿着破旧盔甲、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年轻人大喊着“求王妃救救临远镇和李朝百姓”,不顾禁军重重阻拦, 冲进帅府,自然无异于平地惊雷。
“王妃,异族人一个多月前派八万大军围攻临远镇, 临远镇日前已弹尽粮绝、危在旦夕, 求王妃派人支援!”来人被守卫的禁军们擒获,死死摁在地上,却依旧不停地挣扎, 奋力仰起脑袋,眼睛血红、神情哀求地望着夏枢。
而夏枢却在看清他的长相时,心中震了一震。
一时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最终他压下情绪,淡淡扫了一眼围上去禁军们,挥了挥手:“放开他,都退下吧。”
禁军们相互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地上的李云霁,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五个人。
三个谨慎地守在夏枢两边,戒备地瞪着李云霁。
没错,就是李云霁。
夏枢当年曾在淮阳侯府危机中与身为禁军副尉的他对峙过,对阻拦冯二行凶的他印象深刻,事后还打听了他的情况,知道他家是外地迁入京城的,家里只有一寡母,没什么关系背景。
原本他是觉得这人有可造之处,想着可以拉拢一下,但后来打听到,这人隐约是靠着燕国公府的远房人脉才在禁军里谋得了职位,就放弃了拉拢计划。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见到此人。
第296章
夏枢本想询问此人经历以及事情详情, 判断他所述是否属实,但扫见他盔甲脏污、面色如纸、神情极为疲惫虚弱的样子,想了一下, 招呼红雪:“给他弄些吃的喝的过来。”
“王妃不用安排, 末将吃不下……”李云霁满面哀色,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急切道:“没有时间了, 求王妃好心救救临远镇,立刻派人随末将前去支援……临远镇是北上运粮要道之一, 三千守军被异族七八万军队围攻近一个月, 末将离开前已只剩一千将士,危在旦夕。若是再不支援,只怕来不及了。临远镇若是失陷, 前线至少有三分之一城镇都要陷入粮草饥/荒, 后果难以设想。求王妃垂怜!”
“既然如此紧急, 为何不向临近的几个城镇求救,反而舍近求远跑到平远镇来?”景璟开了口。他没见过此人, 自然对他的突然到访以及莫名请求产生怀疑。
平远镇和临远镇一样,都是驻军重镇后方的一个小镇子,受前方大镇护持。不同的是, 临远镇不仅是淮远镇的后方,本身也是掌管几方粮道的军事要塞。而平远镇只是绥远镇后方的补给站,运粮队伍有时会在此处补给, 大军撤退时会在镇上歇脚, 却不会非守不可。所以平远镇上除了普通百姓,就没什么人,守军并不多。
夏枢在这里住下后, 褚源把从京城带来的一千禁军安排到这里保护他,后面因为要离开一段时间,怕出什么意外,又从绥远镇调了些信得过的兵士过来,林林总总加一起,镇上人数也才勉强五六千。
这个数目远远比不上大镇。远的不说,就是前方的绥远镇,驻军人数都是平远镇的至少十倍以上。
更别说,平远镇距离临远镇,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
李云霁不去别处,跑到平远镇求助,就是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李云霁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末将何曾没去求救过,只是各镇都以兵力守备不足为由,将末将打发了出来。”
“唯有绥远镇……”他顿了一下,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来,递向夏枢:“在末将砍断手指以证临远镇真实危机后,一名名唤高行的偏将悄悄塞给末将一张字条,让末将来平远镇交予王妃,说王爷正在镇关镇执行皇上安排的公务,救与不救就由王妃决定。”
夏枢和景璟低头看向他另一只手,这才发现他左手尾指竟是齐根斩断。许是着急赶路,伤口没好好上药包扎,血液没止住,包扎的破布被染成了深红色,一滴滴的往外渗着黑红液体。
断指是什么感觉没人比景璟更清楚,当下就白了脸,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
“别怕。”夏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去帮我把药箱拿来。”
待得给李云霁重新包扎过伤之后,夏枢请李云霁在院中石凳坐下,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便脸色一变,神情凝重下来:“那偏将可是身高八尺,脸型瘦削微长、未续须,长着一双凤眼?”
“是。”李云霁道:“他说王妃看了字条自会明白,一切由王妃决定……末将……”
李云霁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问道:“淮远镇是如何陷落的?驻守将士为何没退到临远镇帮你们抵挡异族人的进攻?”
夏枢一身伤刚好,但元气大伤,人又怀了孕,行动极为不便,加上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人想要他命,为了不给保护他的人添麻烦,流民到来时,他就没有去外面主持赠药施粥,只安排了丫鬟们代为主持。所以,关于淮远镇的消息,都是丫鬟们从流民口中探知,告诉他的。
他知道淮远镇是深夜突然失守,百姓们还在睡梦中,异族人就冲了进去,大肆烧杀抢掠,导致一大半人在黑暗中丢了性命。
现在李云霁说临远镇只有三千守军,夏枢就发现了不对。
再怎么,淮远镇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一个兵士都没有退到后方的临远镇啊!
此话一经问出,李云霁就双目圆瞪,重重地锤了一下石桌,悲愤道:“淮远镇守军不忠不义!他们表面上佯作守城失利,实际上向异族人投了诚,趁着夜晚,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异族人进城洗劫百姓……而他们的目的远不止如此,他们要助力异族人拿下临远镇,掌控前线的粮草命脉,迫使所有城镇投诚异族人……他们就是一群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说到最后,李云霁几乎目眦尽裂!
夏枢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冯拓他们的策略竟是如此。
之前他还以为冯拓等人在除掉褚源之前,会按兵不动,全力拉拢人心,待得铲除掉褚源之后,才会将与异族人的合作放到明面上,待得成功登位后,才会给异族人好处。
现在看来,是他对汝南候的子孙们了解不足。
如此心急,是平时太过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还是他们认为有异族人在,只要满足条件,异族人就会出兵帮助他们颠覆朝廷、登上最高位,其他并不重要?
这样尚未立于最高位,便不顾百姓死活的人,真的可以获得麾下将士们的真心追随吗?
夏枢想了想,问道:“你求救过的城镇,可有就势想留下你的?”
“求救过七处,有四处欲留人。”李云霁看不懂他的意图,但他话里的意思,李云霁是懂的。
正是因为懂那些人是联合起来,故意不施救,故意拖延他的时间,他才会在几次求救失败后悲愤欲绝,离开绥远镇时,断然砍下手指,发誓救回临远镇之后,必回来取那些人狗命。
但他不知道夏枢为何说这个。在他眼里那些人因为私心,将李朝城池打开任异族肆虐抢掠,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后面又故意不施救,甚至使坏拖延,就是不忠不义,合该碎尸万段。
然而,上位者的决定,任他一个位卑者再如何愤怒,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在心里咬牙发誓,待得救回临远镇,定会寻机会手刃那些人。
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不敢向夏枢泄露半分。一是怕引起夏枢忌惮,另一个也是双儿大多心慈,卖惨诉苦的效果会比满身杀气要好的多。他的目的只为临远镇求救,不想节外生枝、再拖延下去了。
夏枢听了他的话,心道情况还不算最遭,起码有一小半在观望,而不是彻底站到冯家的战车上。
他想了想,直接道:“前些时候,探子密报,冯拓等人私下里勾结异族人,意图颠覆李朝社稷。当时王爷与我还犹疑,现在来看,竟是真的。”
李云霁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吃了一惊:“冯家想造反?”
“目前看,淮远镇是冯家送予异族人的见面礼,临远镇是冯家的探路石。如若各镇均观望,不对临远镇施以援手,冯家便会抛开顾忌,拿下临远镇后,以粮草要挟,逼迫各镇站队,然后整合兵力,在异族人帮助下,大举南下,剑指京城。”
李云霁不在乎后面的事,社稷之事距离他太过遥远,他只在乎眼前的临远镇,闻言心中一松,忙问道:“王妃愿意派兵支援临远镇?”
他的欣喜溢于言表,夏枢却摇了摇头,捏住纸条边沿,将有字的一面转向他:“你一定是没看过这张纸条,才会来找我。你也算守信……不过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夏枢捏着纸条的手指都有些用力的发白,不过李云霁没注意,他被上面的三个字给震懵了。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枢:“皇后命……你是元家人?”
“你既然听说过批命之事,我也省却了解释时间。”夏枢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纸条揉成团,攥进手心里,说道:“接下来,我就直说了。”
他道:“冯家把控北地二十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王爷初到北地,势单力孤、孤掌难鸣。你既从绥远镇过来,就该清楚此镇是由冯拓亲信把控,只有一两副将归心与王爷。而整个北地,也只有平远镇这么一座小镇是完全归归属于王爷。说实话,我是有心派兵支援,但不说平远镇的守军大部分是你昔日同僚,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就说平远镇的兵力,对临远镇目前的战局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李云霁本来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皇后命……”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明白了纸条的意思。只是说到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都有些愣怔,看向夏枢,神色隐隐有些急切:“……会不会对淮阳侯府有影响?”
夏枢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心里太乱,没来得及去深想。
他心道,怎么会没影响呢。一旦拿他的“皇后命”去招揽人效忠,就与谋反无异。他们在北地,远离永康帝,名声不管怎么样,人暂时是安全的。而失去了人质作用的淮阳侯府众人,怕是消息刚传到永康帝耳中,就要人头落地。国公府……燕国公随行护驾,只要不认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二哥元州,只要现在立马回京,应该也没……
“兵可以借,但皇后命之事,以后不得再提!”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第297章
元州带着随从, 匆匆地步入院子。
看到李云霁后,他手握腰刀,神色不辨喜怒:“不是请李将军军营里休息片刻, 待得接风洗尘之后, 再行商议借兵之事吗?李将军何故借更衣离开,悄悄现身此处。”
夏枢:“……”
敢情这李云霁不是从城门直奔而来,而是从他二哥宴会上偷偷溜出来的?
夏枢转头, 看向他那只刚刚鲜血淋漓、现在已经被包扎好的手。
李云霁感觉到他的视线,脸皮子有些僵硬。
他怎么能说, 他是不信任元州这个元家人, 才偷偷开溜,又因为想博取王妃一个双儿的同情,才故意把伤口弄裂, 搞得血淋淋的。
现在元州和王妃竟是一家人, 而他却有骗人嫌疑……
李云霁有些尴尬,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末将、末将想着……”
“高行请他给我送信……你知道的,高行每半个月就会给我报一下情况。”夏枢笑了一下, 自然地冲元州道:“李将军也是担心信中事情紧急,才招呼没来得及和你打,就着急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