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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南_分节阅读_第26节
小说作者:巫羽   小说类别:耽于纯美   内容大小:276 KB   上传时间:2025-01-30 00:26:40

  “覡鸬要见你。”

  “哦?”

  “他见到正在筑造的城墙,又听闻羽邑有位岱夷来客。”

  “这事不值得让你苦恼。”

  “是啊。”青南搁下陶碗,他盯着跳动的火苗,脸上有郁色,他确实在为什么事担忧。

  玄旸往火塘里添加木柴,将火烧旺,给晚归一身寒意的青南取暖,他说:“我看到簇地的虎勇士出现在羽邑,让很多人感到恐惧。”

  “只有战斗中最骁勇的战士,才会被簇地的首领羽原提拔为虎勇士。他们受羽原差遣,护送覡鸬返回羽邑,明日就会离开。”青南双手放在火上取暖,入腹的热汤与火塘散发的热度,都让身体感到暖和与舒适。

  “那是什么令你不安?”

  “覡鸬的言谈,他的变化很大,簇地的旅居改变了他的想法,虽然他试图掩饰。”

  “旅居使人离开原居地,与一群想法迥异的人相处,增加见闻,获得新认识。有过这样经历的人,原有的想法往往会被改变。”

  “确实,五溪城之行也改变了我。”

  “青南,这些年你变化很多,但内在从未改变。”玄旸伸出手臂揽抱身边人。

  对方温暖的拥抱,熟悉的气息,驱散青南心中浮起的焦虑与不安。

  这段时日早就习惯这个人的存在,当他离去,自己会是何种心情。

  已经是年底,觋鸬归来。

  已经是年底,冬日所剩无几。

  不愿为这件事烦恼,这个人终要离去,拉开对方搂住自己的手臂,青南站起身。

  他摘下羽冠,脱去风袍,将发髻解开,长发放下,站在火边,看见自己映在墙上的身影,那身影没有羽冠,就像一个寻常人。

  青南知道玄旸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没有移开过,他解开系带,褪去长袍,身上属于青宫之覡的物品几乎都已经去掉,唯有额头的神徽还在,将伴随终身。

  坐在夜晚入眠的土台上,青南整理枕被,用平淡的语气说:“若是诸事皆顺,城墙应该能在春播前营建好。玄旸,你想从大覡那儿得到什么奖赏?”

  “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玄旸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岱夷的斗篷被他扔在衣架上,上衣的前襟松开,他扯下束发的发带。

  淡漠与平静都是虚假,青南拽住玄旸的衣襟,用力将他拉向自己。

  寒夜里的相拥,有酣畅淋漓后的倦乏,青南抚摸对方发际上的汗水,丰茂而柔软的发从指尖穿过,在这处位于青宫最偏僻的院子里,这间不大的屋子中,他们白日为同样一件事忙碌,夜晚则共枕同眠。

  “我幼年失去父母,进入青宫,多年来受羽邑居民的供养。”

  青南缓缓讲述,刚开口,玄旸便抬起头,搂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松开,他侧着身,在认真倾听。

  “成为青宫之覡时,亦与神结下契约,我在这里有义务要尽。”

  像似没头没尾的话,玄旸却知道青南是在回答自己那句: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青南,覡鸬已经归来,城墙即将完工,来年开春,我想邀你至玄夷城,你可愿意同行?”

  “这便是你担土运石,斫木山野想要的奖赏吗?”

  “不是,我想将你带走。”

  玄旸抓住青南的手,用力扣住,十指相扣,又缓缓放开,他说:“我不能留下,你也不能跟我走,你是青宫之覡,我是一个四处游荡的旅人。”

  “这样也不错,我想你便来羽邑见你,你若想我,可以去找我。”

  青南沉默,未作答复。

  夜半,火塘的火仍在燃烧,早些时候起身添柴的人,此时正在自己身旁沉睡,青南将身子凑近,挨着玄旸,嗅着熟悉的气息,进入梦乡。

  覡鸬瘦且高,黑色的长袍与羽冠更显得他身形瘦长,他的语气缺乏情感起伏,仿佛没有情绪,声音并不苍老,可能只比青南年长几岁。

  他在青宫的王树下接见玄旸,一身华美而夸张的装扮,连身下坐的席子都是张玉席,派头十足。

  本以为对方会询问自己关于筑城的事,却不想覡鸬讲起一件往事: “当年,覡鹳旅行归来,从外面带回一只长角卷毛的禽兽,他称之为‘羊’,说原先有一公一母,公羊死于路途。”

  玄旸说:“我听‘羊’的发音,羊应该是来自大河之畔的霁夷部,地中族人唤‘羊’,却是另一个声调。”

  覡鸬诧异抬头,很快继续自己的讲述:“覡鹳再次外出,说要去某处另寻一只公羊,用来配种。他嘱咐人每日喂羊豆子和秸杆,洁净的水,像婴儿般照料。

  覡鹳离去的第二天,那只禽兽便被人杀死,它的叫声令周边居民发狂。”

  “真是可惜。”

  玄旸为覡鹳感到惋惜,他继续说:“人们恐惧新来的动物,为从不曾听闻过的叫声而狂躁。即便今日,羊在岱夷也不多见,人们不知道它的益处。它可是好东西,受到驯化,可以豢养在屋前屋后,不像野鹿,只有猎人才能捕获,羊吃的是草,不与人争食,宰杀它能获得肉食果腹,能获得皮料御寒。”

  “或许在别处有诸多用途,它在羽人族无用处。”

  覡鸬这句话,语调冷冰,他道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河溪中有取之不尽的鱼蚌,不缺食物,要是想换换口味,有家养的猪,至于衣料,即便不会打猎,再贫贱的人家,也不缺乏制作粗衣的嫩树皮。

  覡鹳听信外人之言,受人鼓惑,以致一生都在做着没有结果的事,执着于虚妄的期许,终迷失在蛮荒之所。我本以为人人都会以此为戒,却不想覡鹭也会踏上这条老路。”

  “有意思。”

  玄旸站起身,语气中带着讥讽:“若是覡鹳的心愿不受阻扰,得以达成,羽邑的居民在冬日里,无论老幼都将有一件羊皮御寒。”

  覡鸬木质的面具上有狞厉的图案和色彩,那份毫无温度的冷酷,亦体现在面具主人身上。

  “岱夷人,你是个四处游走的异乡人,我见过你这类人,既不敬畏鬼神,也无视规矩。当神将灾祸于洪水的方式降临羽邑,自然有神的道理,浪费大量劳力,筑造更坚固的城墙,城墙只会被更猛烈的洪水击毁。

  那可能都不是洪水,当原有的秩序被打破,羽邑人的血恐怕要融入纷纷下坠的雨水中。”

  覡鸬这句话,是在预言,他是青宫之覡,人们相信巫覡有预知的能力。要是羽邑居民听见他的话,恐怕要因为恐惧而战栗,玄旸却瞬间便明白,覡鸬为何强烈反对修补城墙。

  在簇地旅居时的见闻,与及簇地首领给予覡鸬的丰厚馈赠,都使这位青宫之覡偏离了立场。

  城墙可以抵御外敌,可以增加居民抵抗的信心,却不符合覡鸬的利益,或者说会破坏他认为的应该维持的秩序。

  多说无益,在旅程上玄旸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人性之自私,人性之复杂有时还是会令他惊诧。

  “看来,覡鸬将我唤来,并不是想请教筑城的事宜。”

  “不是。”

  “告辞。”玄旸离去。

  与覡鸬产生嫌隙,没影响玄旸之后的生活,毕竟青宫大覡掌握着大权。

  下令修补西城墙的人是青宫大觋,将属地的群众号召至羽邑参与工事也是出自青宫大觋的口谕,觋鸬无法干涉。

  自从回到青宫,覡鸬几乎足不出户,他自视身份尊贵,不屑踏出青宫,俯视下民。

  当冬日即将结束,迎来新年祭典时,覡鸬才代替行动不便的青宫大覡主持祭典,向外行使青宫大覡的部分权力。

  天气渐渐转暖,玄旸又时常出现在林溪的营地里,他在那儿忙于自个的事,磨制工具,缝制皮革,熏制食物,为出行做准备。

  青南来到他身边,坐在一旁,看他捻骨针缝制一只皮囊,针线活竟然也做得不错。

  旅人需要掌握多方面的技能,他就算是独自一人也能过得很好。

  耳边溪水潺潺,微风轻抚脸庞,林地的景色优美,青南喃语:“我好些时候没到这边来。”

  “自从开始营建城墙,你我都在为它忙碌,如今终于不用你我费心,垣周父子管得很好。你该去好好歇息,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说到我的任务完成时,玄旸拉起挂在腰间的一件玉柄形器,向青南展示。

  这是一件玉瓒。

  玉瓒是行祼礼的礼器,祼礼在羽人族中有很长的历史,这种习俗,今日在本土已经式微,只有青宫巫覡还保留旧俗。用漆觚与玉瓒举行祼祭的仪式传播甚广,对别的部族颇有影响。

  玄旸清楚这种礼制的源头,得到青宫大覡的酬谢,获得一件来自羽邑青宫的玉瓒,他很满意。

  明日便是离别,青南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要尝尝我自酿的酒吗?”

  “可以。”

  玄旸放下手头的事,从堆积在一起的众多物品中取出一只酒尊,他拿来两只亲手烧制的陶杯,为青南与自己各倒上一杯酒。

  黑皮陶,宽柄的手把,完全是羽人族风格的陶杯,看似粗糙,造型倒也别致,淡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

  “我来时酿的米酒,去时正好饮用。”

  玄旸笑语,他呷口酒,又问:“味道如何?”

  低头品尝,浅尝辄止,青南回道:“有些酸涩。”

第20章

  簇地的手工业作坊区紧挨居民区, 夏日的太阳炙烤着世间万物,高温作用,使气味越发浓烈, 被风传播得更远更广, 那是一种复杂的臭味,混杂着鞣革作坊里毛皮长期浸泡腐败的味道, 与及骨器加工作坊里鸟兽陈尸的腐臭味,与及堆积多日的鱼虾腐烂味道, 如果风向对的话,空气中还会弥漫一股海水的咸腥味。

  若是爬上簇地西面那座不高的山, 能眺望到海岸线, 簇地滨海,大海给予取之不尽的渔获, 还有食盐。

  这是一处热闹吵杂的的中心聚落,每日清早广场上人头攒动,有坐在竹轿上悠闲出行的权贵,七八名抬竹架的奴仆,四五名在前驱赶挡路者的爪牙。

  人们聚集在广场, 在广场上杀猪宰鸡, 纺织编筐, 在广场上晒粮, 晾衣物,在广场上围观罪人被架上刑台处决。

  蓬头垢面的残疾人躺在广场上晒太阳, 露出一只断臂, 家养的黑猪在广场上奔跑, 光着屁股的孩子在广场上追逐,几只脏兮兮的黄狗在家畜孩子与及劳作的大人间穿行, 时不时低下头,寻觅地上的食物。

  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寻着气味登上刑台,昨日被处决者的鲜血流至木阶,血已经干涸,发黑,老狗伸出舌头舔舐。

  青南每日清早醒来,广场上的嘈杂声便进入耳朵。

  簇地比羽邑嘈杂且脏乱,也更具有蓬勃的生命力。

  羽邑像一位努力维持体面的安静老者,簇地像恣意妄为的年轻人,而且这个年轻人手执利器,危险又可怖。

  青南梳发、结髻,在发髻上别一支玉簪,它的造型似三叉器物,其实仿自禽鸟,接着在发髻上插一把玉梳,玉簪和玉梳呈参差之状。

  这是件青玉梳,材质较差,不如之前那把白玉梳无瑕又温润。

  白玉梳早就赠予玄旸,玄旸离开羽邑,也将它带走。

  初春,天空纯净如洗,羽邑的神树高耸入云,枝桠仿佛已碰触到天际,神树下自发聚集一大群人,他们之中有来自羽邑的居民,来自埠尾的匠人,来自舒塘的渔人,来自鹿畔的猎人,他们都是为了修筑城墙而聚集在一起,此时也都是为了送别一人而来到城门外,神树下。

  玄旸与这些共同劳作过的朋友互相拥抱,道别。

  大人们喜欢他,就连孩子们都为他的离去而不舍。

  多么奇怪,这人只在羽邑住了一个冬季,却仿佛住了大半辈子,拥有一大群热情的邻里。

  青南伫立下高大的神树下,听着人们与玄旸的道别声,还有树叶潇潇的声音,他和玄旸在今晨已经道别,此时无需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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