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之前落进驴嘴里的草药,吴郎中不免心中滴血。谁能想到就晒在药铺门外的草药也会遭此横祸,好在吴杏林及时发觉,才没叫罪魁祸首在偷吃后顺利跑路。
为这个原因,作为驴的主人,少君和驴都被吴郎中扣下来做工还债——他浑身穷得找不出两枚钱,为了替驴还债,只能留在药铺打下手,帮忙分拣药材,干些杂事。
“你方才是不是在偷懒?”吴郎中目光犀利地看向少君。
少君目光飘忽:“没有的,我刚刚已经把药材分拣完了!”
那么多药材都分拣完了?
吴郎中半信半疑地打开药柜查看,竟然不是胡乱分的,便是他自己来做也难得有这样的速度,于是勉强夸了少君两句。
少君笑得有些心虚,他掐了个法诀后就躺在柜台后打盹了。
在后院碾药的吴杏林已经拿了两只碗出来,将陈云起带来的鱼汤分了。
吴郎中品了一口,看起来很是满意,陈家小子这手炖汤的功夫的确少有人能比。
吴杏林还没喝,一抬眼对上少君渴望的眼神和毛驴流着口水的嘴,在一人一驴的目光下,他实在下不去嘴,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要喝吗?”
一人一驴齐齐点头。
吴杏林只好将鱼汤再分出两份,好在陈云起带来的汤不少,倒也还够。
喝下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少君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天,他总算吃上口热食。
下山时臭老头子就给了他这头贪嘴的驴,身上半个子儿都没有,若不是他已经辟谷,早就饿死在半道了。
“我叫玉琢,多伯你的鱼汤。”少君从怀中摸出龟甲,“我给你算一卦?”
他也没有别的东西能做报答了,少君心中默默流泪,这天下还有修士混得比他还差吗?不仅穷得一枚钱也拿不出,还要为那头不省心的驴做工还债。
吴杏林有些好奇地望着他手中龟甲:“你还会算命?”
陈云起对此并不感兴趣,但吴杏林却是满心好奇,示意这叫玉琢的少君试上一试。
玉琢手中掐诀,黯淡的龟甲上流光闪动,看得吴杏林和吴郎中齐齐瞪大了眼。
难道他真能……
当流光散去,玉琢看着出现在龟甲上的纹路,不由皱起了眉。
他掐着手又算了一遍。
“怎么样?”吴杏林忍不住问。
玉琢又掐了一遍手指,最后垮着脸说:“没算出来。”
不应该啊,这少年明明只是个凡人,为什么自己会算不出他的命盘?
他再次运转灵力,驱动龟甲。
眼见他一遍遍地重复动作,脸上神情越来越趋近抓狂,吴杏林和吴郎中的神情也从期待变成了死鱼眼。
他们到底在期待什么。
散了,散了,吴郎中背着手回了内室。
陈云起也收拾好食盒,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一定能算出来……”玉琢看着他的背影,伸手试图挽留。
再让他试试!
吴杏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没事儿,刚才的戏法看上去还挺像回事儿的,到小集上说不定能得不少打赏。”
玉琢不信邪地反复验算,这不应该啊,虽然他修行是有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怎么可能算不出一个凡人的命盘?
就在他怀疑人生之际,再次落下的龟甲终于显现出了模糊字迹,玉琢脸上露出喜色:“算出来了!”
吴杏林探头看过来,却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算出什么了?”
“——大凶!”玉琢盯着龟甲,神情严肃,“他快要死了!”
听到这里,吴杏林不仅没有着急,反而一脸同情地看向玉琢:“你是不是从来没靠算卦得过打赏?”
玉琢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吴杏林见此一点也不觉得意外,苦口婆心地劝道:“姑娘,我看你不适合算命,趁早改行吧。”
当神棍也是技术活儿啊。
玉琢这才意识到他把自己当坑蒙拐骗的神棍了。
“我不是……”
但不等他解释,吴杏林已经抱起装药的竹筐往后院去了。
玉琢只能暗自气闷,但就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为陈云起卜的这一卦究竟准不准,毕竟之前算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结果。
为什么一个凡人的命盘会如此难以捉摸?
陈云起并不知玉琢的纠结,他回到陈家小院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拿起砍柴刀,他打算将院中堆积的两捆柴火劈开,下.腹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隐痛。
不过瞬息,那阵隐痛又倏然消失,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陈云起皱了皱眉,并未在意,将柴火劈尽后才停下动作。
用饭,洗漱,他重复着每一日都会做的事,小院里安静得令人心悸。
点燃油灯,陈云起掌灯走过正厅,向自己房中走去。脚步声回荡在厅堂中,不知为何,他体内气血忽地翻涌起来,下.腹也就是在此时传来无法忽视的剧痛,陈云起脚步一顿,猛地呕出口鲜血来。
他满心错愕,在抬头的瞬间,对上了竹椅上少君幽深的眼。
那双眼不复之前无神,深沉得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忍不住心生畏惧。
“你看得见——”陈云起下意识后退一步,右手紧握成拳,姿态难掩防备。
庭渊不曾在意少年的防备,目光落在陈云起身上,许久,才缓缓又道:“你,快死了。”
他的声音很轻,如同缥缈云雾,空灵飘然。
伯景郁把看完的奏折都推给庭渊,“听话。”
庭渊在心里叹了一声,拿过奏折开始看。
第一个奏折上面写的事情就很离谱了,也不知道伯景郁是怎么心平气和面不改色地看完的。
攻击新政,反对新政,弹劾官员,搬出祖制,联合上书,带头跪在宫门外逼君上退步放弃新政推行。
庭渊问伯景郁:“你们推行的新政到底是什么?”
第229章 你闭嘴吧
“好在历代君王脑子都清醒,从女君开始就没有封王的制度,这么多年下来,朝廷顶多奖赏银两,土地,宅邸,却从不随意封王,都是赐名入庙。”
庭渊道:“没有异姓王爷,如此权势都掌握在皇权手中。”
伯景郁点头:“对,女君在位的时候就说了,切不可扶持多个政权,自上至下,必须是一体政权。所以如今朝廷虽然分了很多派别,但权力始终是掌握在我们的手里。”
“怪不得朝廷给的俸禄不算高,还是有这么多人挤破脑袋也要考取功名。”这下庭渊算是明白了。
在他话音落下之际,陈云起丹田处的痛楚越发明显,他的右手不由握得更紧,心中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说得或许不错。
但是,为什么?
是他身有暗疾而不自知?
陈云起脑中一时转过许多杂乱念头,或许是太过突然,不觉多少恐惧,更多的只是茫然。
他快要死了吗?
庭渊张开手,在他掌心,赫然是两枚杏果。
残存灵力涌入杏果,飞快在其中烙刻下繁复咒文,体内仙骨因此发出悲鸣,其上裂痕愈深,似乎随时都会化作齑粉。
庭渊一旦动用灵力,所要承受的来自天道的压力也就越大。
两枚杏果在黑暗中闪烁着莹莹灵光,随即浮空而起,落在了陈云起眼前。
“不想死,”庭渊再次开口,他说得很慢,如今这副将要枯朽的躯壳,即便只是吐出几个字,也颇为艰难。“便吃。”
当日若非陈云起及时将他带回,长久暴露于日光之下,庭渊或许已经神魂俱灭。所以今日,他还他一命。
只是陈云起看着浮在自己眼前的杏果,并未贸然抬手去接。
从亲眼看见庭渊在日光下的模样,他就清楚他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因此在面对这般奇异景象时也未表露出太多惊愕之色。
但陈云起并不相信庭渊。
他连他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要如何相信他?
若从最险恶的角度揣测,或许他此时身体中的异状便是因他而起,再借此施恩于他。
不过陈云起也清楚,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值得庭渊如此费心算计。
他抬手握住杏果,却并未当场吃下。
他还是心存疑虑。
陈云起吃与不吃,庭渊并不在意。这一线生机,他已经给了他,是死是活,最终只在于他自己。
庭渊阖上眼,像是睡了过去。
烛光映衬下,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似乎也多了些许暖意。
陈云起握紧手中杏果,良久,才掌着烛火回房。
他本以为经过白日种种,自己或许很难入眠,但躺上床榻后不久,便被黑暗拖拽着陷入混沌。
夜色渐深,孤月挂上树梢,月光从木窗洒落,床榻上,熟睡的陈云起忽然为体内剧痛惊醒。
丹田处的痛处来得太过猛烈,霎时间五脏六腑好像都落在了沸水之中,他额上青筋暴起,整张脸都因为剧痛而显出几分狰狞。
陈云起死死咬着牙,强忍住剧痛侵袭,喉中尝到了腥甜味道,他用尽力气才没有惨叫出声。
那股外来的霸道灵力在他经脉中横冲直撞,经过白日潜伏,在他丹田上已经留下数道裂痕。
陈云起知道,自己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