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准你妄议少爷,大晚上灵堂喧闹!”
伯老夫人脸上悲色显然更重更真,被侍女搀扶着,前来看灵堂的情况。
“这...这...”这下吓得刚刚还跋扈的仆从一身冷汗,两股战战趴在地上。
谁能想到这三更半夜,伯老夫人还能思念死去的儿子,跑来记挂。
这下可惨了,触了伯夫人这时候的霉头,还说新来的女婿是狐狸精,他今夜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庭题。
果然,伯夫人咳嗽两声,声音变得严厉。
“我这刚进来,怎么就听到你个下人责难庭公子,无法无天!”
她倒真不在意庭渊是死是活,本来就是个漂亮的摆设,可个下人都敢在灵堂妄议这赘婿清不清白,简直是打伯家的脸,打她那尸骨未寒的孩儿的脸!
“小的,小的不敢。”
老奴脑袋越来越低,吓得讲话不停打磕绊,若非庭渊好心掺了一把,恐怕能当场晕过去。
庭渊旁观够了,极力压住唇角笑意,也向老夫人行礼,嗫嚅:“夫人请别责罚别人,他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本事,太不能上台面!”
老家仆吓得连连磕头,就差把头上磕出血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敢说庭公子不是,都是误会啊!!!”
“别这么说。”
刚刚听了全程的伯夫人见他心诚,不霁的脸色稍微缓了下,勉强补了句。
“伯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你是伯家的儿婿,进了伯家大门,怎么还能让下人欺负。”
“以下犯上,拖下去吧。”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藏在暗处的护院立马上前,拉着惊恐万状,连连喊冤的老奴离开。
心情不佳的伯夫人让拖下去后,老奴仆会遇到什么,庭渊就不清楚了。
他按下心头的微微惊诧,再次坚定要离开伯家的想法。
他不是真的庭四,痴痴傻傻只能做赘婿,庭渊有手有脚,肯定不能被门荒唐亲事锁在吃人的深宅大院里。
“你也起来。”
待到外面已经没了叫喊声,伯夫人深深看了眼庭渊,眼底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八天了,还算心诚。”
寻常人家守孝七日,可庭渊因为没人重视加之伯家人怨气,已经足足跪了八天,只有水和馒头让他勉强果腹。
也许是刚刚老仆人那一出让伯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她打算大发慈悲,提前结束庭渊的守孝。
“您稍等。”
做深情的戏做全套,他清了清嗓子:“我再替少爷上柱香,我怕他没人陪会寂寞。”
听着傻子真挚的话,老妇人脸上表情更加松动,她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母亲的脆弱:“行,三盏茶后,就出来早些睡下,明日有要事和你交代。”
庭渊应下,灵堂不消片刻,只剩他一人。
他拿起柱香,虔诚冲着红烛摇曳下,青年的画像叩拜。
这青年生得眉清目秀,正是伯家早夭的大少爷伯景郁,字少宁。
也是他名义上的夫郎。
伯景郁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虽然囿于哥儿这种可以生子的男性身份,却鲜少有人看不起他,庭渊和他的亲事,也是庭渊实打实的高攀。
可惜这位惊才艳艳的青年,庭渊只瞧过他油尽灯枯时一次,因为他来到伯家当天,伯景郁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天晚上雨打芭蕉,庭渊瞧着伯景郁干净的目光,难得心软地抓着他的手,生生等到天亮时,等到伯景郁再无力气,才松开他的手。
“若有下辈子...”
庭渊还记得,伯景郁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可再无下文。
若你有下辈子,做个健康的人,配门名正言顺的亲事吧。
庭渊第三次叩首,突然红烛摇曳,灵堂木门吱呀作响,刮起了诡异的穿堂风。
庭渊胆子大,微微愣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红烛,正要支着身子起身离开,却发现在供桌更高处,一个牌位也在此时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边。
“罪过。”
四下无人,庭渊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默默念了声,小心翼翼替伯景郁扶正牌位。
他忍着罚跪后的酸疼,晃悠悠寻到厢房里。
庭渊和伯景郁勉强算夫妻,他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伯景郁屋里。
幽幽檀香味飘来,风里似乎夹杂淡淡的叹息,温柔抚过案几,此处全然没有凶宅的感觉。
可庭渊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到了天明。
伯家不是长久之地,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庭渊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门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推开,年纪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赶紧进去。
他进去后,只是盯着鞋尖,一副不敢抬头的战战兢兢模样。
“抬头。”伯老夫人见他这么不争气,隔着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气。”
庭渊仿佛是傻了,脸上挂着笑,只是略带些失落。
伯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现,生生把烦躁压下去:“...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
“是这样,少宁他也走了,虽然说和你只有名分,缘分浅薄,但好歹你是我们伯家的儿婿。”
“可如今,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后宅里。”她叹道。
伯老爷走得早,家里也子嗣绵薄,除去伯景郁和还在开蒙的老三,还有个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长死掉都没赶回来的不争气老二。
她也早已不年轻管不了很多事,颇为头疼家长里短,可是这赘婿脑子蠢笨,不管身份还是能力都显然难当顶梁柱,留着纯属闹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着少宁,让他远离纷纷扰扰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长看向庭渊。
伯家不至于搞冥婚,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应该听懂伯夫人的意思。
“您说了,我是伯家的儿婿,您让我去哪都可以!”
庭渊耿直地答。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剃头做和尚,那也远比在伯家承受明枪暗箭来得好。
是,他好歹是伯家的儿婿,不能落下面子。
伯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将原本那些少得可怜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许筹码。
计算着差不多够了,伯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数十里外的江安镇东禾宁村,有片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也说,那里温养少宁的魂魄。”
庭渊心下一动。
“你就去那里,为少宁守孝三年,伯家不为难你,三年过后,天高任鸟飞。”伯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递过去沓纸。
“这些是给你生活用的房子和地皮,还有些现钱,你家里是农人,应当懂得怎么办。”
“我是伯少爷的人,即使过三十年,我还是会守着他。”庭渊固执道。
他巴不得找个理由,好远离买儿求荣的原主家和步步惊心的伯家,自然要替伯少爷守孝守到底。
“三十年?”伯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三年就够看清一个人了,庭渊,别这么早下定论。”
不过既然这么想表忠心,那就守着少宁一辈子也好。
伯夫人讥讽地想。显然,重金修筑的灵位属于伯景郁,那灵堂前面的破床属于他这个贫穷的赘婿。
而他的床放在夫郎灵位旁边,倒算是...真正的守灵。
庭渊有些无奈。
他本想寻个其他地方睡觉,可放眼望去,其他屋子居然都不适合住人。
这房子庭院朝向很奇怪,又年久失修,导致除了这间屋,其他隔间都很潮湿。
中间的大院里栽了棵巨大的槐树,瞧着也是半死不活,旁边的空房许多也就骨架完好,改造起来要不少银子,他手上这点钱无力支撑。
伯家人言出必行,还真是只收拾了这一间屋子,其他地方都需要他自己打理。
看到这里,庭渊已经隐约生出点不妙的感觉。
分的宅子是这副鬼样子,那所谓的大片田地,恐怕也不好指望。
初夏隐约有些闷热,可在这宅子里,庭渊却莫名感觉到浑身清凉。
弄清楚屋子的布局后,他将不算多的银票收好,打算出去看看自己分到的那些地。
庭渊走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好奇的村民朝他东张西望,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探寻,还有些鄙夷。
“听说了吗,就是这小子,克死了伯家公子啊!”
“啧,我家有人在伯家帮工,据他说这赘婿脑子不太聪明,又被伯家人扔到我们这鬼地方,可怜呦。”
“你小声点,没看到人家过来了吗?”
庭渊还穿着守孝时的一身白衣,路过这群邻里时,权当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生得虽然有些薄情,但胜在好看,此刻无视掉乡亲们的碎嘴,反倒噎得其他人说不出话。
“果然是傻子,连话都听不懂...”
他走了一段路,听到背后非常清晰的嘀咕声。
“别说了。”终于有心软的小姑娘出声,“人家刚死了夫郎,你们在这说这些,小心亏损阴德。”
“他和伯少爷又没真感情,你个丫头片子,瞧见长得好的就挪不动眼了,就这点本事。”
但提到鬼神,众人好歹严肃了些,纷纷作鸟兽散。
庭渊朝着来时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来片刻。
他在曾经那个世界,好歹也算是家里最未来可期的少爷,只有人敢在背后说他心思深沉,没人敢当着他面这么明目张胆。
才来这里不到十日,就被奚落了这么多次,这些人的口无遮拦,他一笔一笔全都会记下来。
可现在,重要的还是其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