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姨娘哈哈大笑,“我那未出世的孩儿也是老爷的骨肉啊!就因它运气不好替你挡了灾,老爷就能将它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吗?凭什么!”
她恨得眼眶猩红,声声带怨,“凭什么你成了老爷唯一的子嗣,谭府的金疙瘩。凭什么我的孩儿还未成型就离我而去?!倘若不是你和你娘,这谭府的一切,都应该是我和我孩儿的!”
带泪的眼看向谭老爷,方姨娘泪水啪嗒掉下,“老爷问我为何要勾结外人,图谋谭家家业?因为我要帮我的孩子,把本该属于它的东西拿回来!这个解释,老爷满意吗?”
谭老爷怔怔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好偏头去看谭承烨。
这细微的动作被方姨娘收入眼中,溢满仇恨的大脑忽地意识到不对,目光下视,扫过地面模糊影子,她忽地大叫,“不对,你不是老爷!”
“谭老爷”被尖利叫声吓一跳,戳戳陷入呆滞的谭承烨,“少爷,咱们露馅了。”
此话方落,外间陡然亮起盏盏灯烛,姚映疏走进来,“你都听见了,这可是方姨娘亲口承认的。”
谭承烨恍然回神,目光悲伤,“姨娘,当年的事是意外,我娘肯定也不想你失去孩……”
“你闭嘴!”
方姨娘大声打断谭承烨的话,胸膛因情绪激烈起伏,俨然已是怒极,“你一个得利者,不配提起我的孩子。”
谭承烨嘴唇紧抿,双手攥拳。
“方姨娘。”
清缓似流动云岚的嗓音叫住方姨娘,姚映疏好奇问:“那碗汤,是先夫人主动给你的吗?”
方姨娘神情猛然一僵。
姚映疏点点头,了然道:“既然不是,那你喝下那汤时乃是心甘情愿。既是你自己的选择,何故出了事后,又将责任推在先夫人的身上?”
她斩钉截铁道:“你不过是不想承担失去孩子的责任,给自己选了个憎恨的目标罢了。恰巧那汤是先夫人的,你便自然而然选择恨上她。”
方姨娘脸色大变,惶恐慌乱又无措,“你胡说八道什么?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贱人,我本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老爷也不可能只……”
“方姨娘。”
姚映疏突兀问道:“你幕后之人是谁?”
“……”
险险咽下舌尖的话,方姨娘望着姚映疏冷笑,“想知道?不可能。我实话告诉你,那人有钱有势,吞并谭家不过是时间问题,我等着看你们一无所有。”
姚映疏咽下叹息,可惜摇头。
没想到方姨娘如此警惕,都已心神大乱,仍不透露幕后之人的身份。
她看着抬起脸,一脸倔强的方姨娘,心道,或许她方才的话并未让方姨娘内心真正动摇,她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洗礼中,坚定认为先夫人和谭承烨是害了她与孩子的凶手。
姚映疏有些怵方姨娘这种内心偏执坚定的人,问谭承烨,“你准备怎么处置方姨娘?”
她是府中妾室,作为当家主母,姚映疏有权处置她。
不过这好歹也是谭承烨的庶母,她总该问候他一声。
谭承烨红着眼看了方姨娘许久,偏过头去,咬唇道:“将她送走,送得远远的,别让她再出现在雨山县。”
姚映疏点头,“可以。”
吉祥拉着方姨娘下去,她一双眼睛紧盯谭承烨,疯狂大笑道:“小少爷,无论身在何处,我都等着谭府倒塌,看你沦为丧家之犬!”
凄厉尖叫似能撕碎夜空,在寂静夜中勾起众人心底凉意。
姚映疏抬头望向漆黑夜幕,莫名觉得,明日或许有雨。
第17章
翌日。
天色昏暗,濛濛细雨如绵密银针从天空落下,密密麻麻缀在柔嫩绿芽上。
背着包裹的下人们排成长队,领了月钱,垂头丧气离开谭府。
谭承烨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托着满脸郁色的脸蛋,“管家爷爷,真的要把他们都放出府吗?”
脸色苍白的杨管家捂嘴咳嗽,听到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姚映疏连忙递上一盏茶。
杨管家喝完后,语气虚弱道:“府里最近人心浮动,把不安分的放出去,也是好事。”
谭承烨郁闷道:“把人都放走了,谁来伺候我?”
杨管家勉强牵唇笑了笑,“小少爷身边不是还有吉祥和吉福?”
“光他们两个人哪够啊。”
谭承烨鼓起腮帮子。
一下子几乎把满府的下人都清出去,显得空荡荡的,看着怪难受的。加上他爹刚走,总显得人走茶凉。
杨管家安慰,“少爷别急,等老奴病好会买些下人进来。还有您那位先生,小少爷既然不喜欢,那便解聘吧,过些时日老奴再为您物色一位更出色的。”
“真的?!”
谭承烨大喜过望。
他与陈夫子可谓是相看两厌,能摆脱他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
杨管家声音弱下去,“咱们小少爷如此聪慧,却这么多年都没长进,一定是那陈夫子教得不好,若是为少爷换个先生,说不准过两年就能去考童生了。”
谭承烨听了这话,拧着眉头不满,“管家爷爷,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啊。”
姚映疏噗嗤一笑。
杨管家也牵了牵唇,温声道:“自然是夸。”
话音刚落,他骤然捂着胸口咳嗽。
姚映疏忙道:“如今府里人少,事我都能理清,管家快回去歇着吧,先把身子养好要紧。”
说实话,看见杨管家这副病态,她总担心他一个不注意就撒手人寰。
谭承烨幽怨瞥一眼姚映疏。
府里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几二十来个人,人这么少,当然管得过来了。
扁扁嘴,谭承烨上前扶起杨管家,“是啊管家爷爷,你快回去好生休养,不用担心我们。”
杨管家轻拍谭承烨手背,浑浊眼里露出欣慰笑意,“好,好。”
……
送杨管家回去休息后,姚映疏和雨花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心情格外舒畅。
送走了方姨娘,清出不少有异心的下人,偌大的府里清净十足,姚映疏眉眼舒展,就差哼小曲了。
虽然方姨娘背后之人的身份仍没有头绪,但姚映疏坚信他不会放过谭家这块肥肉。
失去了方姨娘这个同盟,他定会另外再寻找帮手,抑或是自己出手。
不用姚映疏做什么,他就会主动送上门来。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雨已经停了,嗅着空气中的土腥气,姚映疏突发奇想,“雨花,咱们出去走走吧。”
来了这么久,除了为谭老爷送葬,姚映疏还未离开过谭府。
雨花问:“夫人可要备马车?”
马车?
姚映疏眼睛噌地亮起。
她只坐过村口王大爷家的驴车,还没坐过马车呢。
一双水汪汪的鹿眼期待看向雨花,“我能坐吗?”
雨花失笑,“夫人当然能坐。奴婢这就去吩咐,夫人且等上片刻。”
姚映疏一刻也不想等,“我和你一起去。”
谭府的马车从外表上看不算奢华,细看却能发现车厢用料讲究,车帘用的是上好的绸子。黑色骏马鬃毛随风飘动,摇着脑袋打了个响鼻,尾巴甩动几下,看着很是神气。
姚映疏两眼放光凑过去,试探性伸手触碰它的背,马儿偏头,鼻息粗重,吓得她立马收回手,老老实实在雨花的搀扶下踩着马凳进了马车。
车夫甩着马缰,“夫人想去何处?”
姚映疏沉思。
年幼时跟随爹爹来雨山县的记忆早已随着时光流逝逐渐淡去,现在的县城,所有的一切对姚映疏来说都是新奇的,无论去哪儿她都欢喜。
不过既然都出来了,那肯定是要去最有名的地方。
姚映疏:“去风景最好的。”
车夫应声,甩着马缰,口中发出一声轻叱。
马车徐徐动起,姚映疏摸摸这儿又摸摸那儿,一会儿又掀开车帘悄悄看外边,无论做什么都觉得稀奇。
雨花看得好笑,倒杯茶递给姚映疏,“夫人喝口热茶。”
姚映疏接过喝一口,喟叹出声。
之前的她绝对想不到,大户人家的马车里居然能放下一张软榻,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当初只能挤王大爷家驴车的她,现在居然坐上了这样的马车。
姚映疏又抿了口茶。
这世上最善变的原来是生活,永远不知明日是何光景。
所以嘛,当然要享受一日是一日。
姚映疏放下茶盏,往榻上一趟,指着桌上糕点道:“雨花,快,我要吃那个。”
雨花捻着糕点送到姚映疏嘴边。
……
马车渐渐停下,凉风顺着窗户吹进,带起一片雨丝。
姚映疏摸了把渐到脸上的雨,“怎么又落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