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姚映疏又问。
“当然,我骗你作甚。”
谈之蕴失笑,“宗祺禹说的话也不能全信,或许他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也或许他们的计划尚未来得及实施。秋闱没几日了,在那之前,我一步房门也不踏出,让他们有计也无处使去,这下你可放心了?”
年轻男子态度认真,神情真挚,姚映疏慢慢放下心里的疑虑,点头道:“好,那今后除了买菜,我和谭承烨也不出门了。”
“我……”
刚发出一个音节,见两人朝他看来,谭承烨憋了憋,闷声道:“我不出去。”
“好。”谈之蕴笑,“我去给你们烧水。”
他动作快,不一会儿便来唤两人,姚映疏撑着疲惫的身子小步挪到屋里,见房门口已摆了盆冒着热气的水,嘴角忍不住上扬。
谈之蕴在外面喊:“泡好了唤我一声。”
“好。”
姚映疏把水端进屋,脱了鞋袜将脚放进去,瞬间发出一声喟叹。
“舒服啊。”
泡了两刻钟,姚映疏昏昏欲睡,她擦干脚,没叫谈之蕴,自己把水倒了,又随意洗漱一番,回屋倒头就睡。
书房里的灯还亮着,听见动静的谈之蕴往外看一眼,无奈一笑。
灯火摇曳,一簇火光落在眸中,他眼里的笑逐渐落下,眸色转深。
陈家。
宗祺禹朝陈行瑞诉苦,“哥,你的法子根本就不管用!姚娘子她太聪明了,一点也不上当,现在她不仅没对我改观,甚至对我更加厌烦。”
他拿起酒壶,拨开盖子仰头饮去一半,哭丧着脸道:“怎么办啊,往后姚娘子更不会允许我靠近了。”
“哥,你再给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嘛。”
陈行瑞被他哭得头疼,烦躁如同野草从心内攀升,一个劲地往上爬。
蠢货,自己把事情搞砸了,还有脸来他面前哭?
忍着燥意,陈行瑞道:“事已至此,你还是暂时先歇歇心思,等那姚娘子对你的厌恶淡去,再徐徐图之。”
宗祺禹抱着酒壶双颊酡红,“我不,再过不久舅舅就要给我定亲了,我不想再等。”
陈行瑞努力忍下脾气,只是语气里无论如何也带了几分情绪,“若非你蠢笨,被姚娘子看出了端倪,事情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
宗祺禹瞪着迷离的眼,听清陈行瑞的话,眼睛睁大,忍不住抱怨,“还说我呢,表哥你不也失败了?今日那谈之蕴有被伤到分毫吗?”
气闷的话如同一支利剑扎入陈行瑞心脏,放在膝上的手瞬间攥成拳。
白日的情形一幕幕在脑海里回演。
今日设宴的蒋家少爷嫉恶如仇,最是厌恶品行不端之人,陈行瑞好不容易说服他为即将参加秋闱的学子举办一场宴会,既能结交至友,又能让学子们松快。
请帖自然而然送到了华府,如今华煜与谈之蕴关系甚好,有这样的宴会,想必不会把他落下。
原本陈行瑞都已经计划好了,待谈之蕴赴宴,便诬陷他偷盗他人母亲留下的遗物并将至损坏,受害人“情绪失控”之下将他殴打一顿,令他无法参加秋闱。
可谁知那谈之蕴谨慎不已,除了华煜身边竟一步也不挪动,入口之物也极少,根本不容他人近身。
陈行瑞一计不成,只好启用第二个计划:诬陷谈之蕴盗用他人诗文。
以蒋家少爷的性子,若此事能成,谈之蕴在平州城就再也待不下去了。
但陈行瑞万万没想到,他甚至来不及令人抄写谈之蕴呈上去的诗文。
他落笔的时辰过长,引起众位学子的注意,纷纷聚在他身旁围观,这才发现,谈之蕴竟然当场做了篇赋!
这赋当着众人的面写成,若是诬陷他舞弊,何人能信?
一计两计皆竹篮打水一场空,陈行瑞心中恼恨,听着周围人对谈之蕴的夸赞,内心的愤怒嫉恨如荒草疯涨。
不过一个穷酸书生,他凭什么?
凭什么抢去属于他的关注与欣赏?
但谈之蕴也就罢了,这个傻子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陈行瑞噌一下站起身,巨大的声响将宗祺禹吓一跳,怔怔问道:“表哥,怎么了?”
陈行瑞并未应答,转头朝向门口。
宗祺禹迟钝看过去,瞳孔瞬间紧缩,手忙脚乱站起,顺手把手里酒壶放下,结结巴巴道:“舅、舅舅。”
房门大开,陈知州站在门口,端肃面容上满是冷意。
他盯着这表兄弟两人,一步步走近。
陈行瑞率先掀袍跪下,宗祺禹见状,也急忙弯下双膝,跪在他身边。
陈知州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一个觊觎人妻,唱了好精彩的一出戏,一个暗中对付无辜学子,以势压人。”
他怒极反笑,一脚踹向陈行瑞,“好,好啊,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好外甥!”
陈行瑞身子一歪往后倒去,又立即回正跪好。
“舅舅!”
宗祺禹大惊,“你怎么能打表哥?”
陈知州冷笑,“我不仅能打你表哥,我还能打你!”
话落,他猛地一巴掌甩向宗祺禹。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屋里分外响亮,宗祺禹白净的脸瞬间多出一个巴掌印。感受着脸颊上的疼痛麻意,他单手抚上脸颊,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陈知州。
长这么大,这是舅舅第一次对他动手。
“舅、舅舅……”
对上那双阴沉的眼眸,宗祺禹心里终于生出惧意,“舅、舅舅,我、我……”
“不知廉耻的东西,别叫我!”
陈知州指着宗祺禹的脑袋骂,“我陈家的脸都被你这蠢货丢光了!”
宗祺禹委屈不已,眼中泛起潮意,“我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也有错吗?”
“她是有夫之妇,这就是错!”
陈知州骂,“不顾礼义廉耻勾搭已婚妇人,你还有理了?”
他匀了口气,又骂道:“我不是禁了你的足?你是怎么出去的?这府里究竟谁才是主子?!”
门外的下人们吓得当即下跪,求饶道:“大人饶命,都怪小的一时心软放了小少爷出去,小的再也不敢了。”
陈知州冷笑,“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下的命令。”
目光移向垂首跪着的陈行瑞,他无不讥讽道:“老子还没死呢,小的就想造反了?”
陈行瑞惶恐,“儿子不敢,请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陈知州重重一哼,剜了两人一眼,冷声道:“从今日起,谁再敢把小少爷放出去,全给本官打杀了丢到乱葬岗去。”
他睨着宗祺禹,“我替你择了一门亲,成婚之前,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磨磨性子,再敢胡作非为,可不就是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宗祺禹慌了,“舅舅,我不想成亲,舅舅,我不要成亲,舅舅,舅舅!”
陈知州头也不回离开,陈行瑞跪了两息,在宗祺禹的叫喊声中默默离去。
“舅舅,舅舅!我再也不任性了,但我真的不想成亲啊舅舅!”
宗祺禹冲出去,未到门口,房门“砰”一声阖上,将他的叫声关在门内。
走出宗祺禹的院子,陈行瑞脚步陡然顿住。
他看着前方明显在等候他的身影,默默走上前,低声唤道:“父亲。”
陈知州转过身,蓦地一扬手。
“啪——”
陈行瑞捂住脸,跪在陈知州面前。
陈知州恨铁不成钢,“你想拜华老爷子为师,我豁出这张老脸成全你,你自己不争气,反倒恨上了谈之蕴,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父亲?”
陈行瑞猛地抬头,眼里皆是难以置信。
陈知州冷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帮你表弟并非因他为情所困,只是那小娘子的夫君是谈之蕴?”
陈行瑞久久不能回神。
陈知州睨着他,“华老爷子是什么人?他背后可是当朝丞相,害了谈之蕴惹怒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瑞儿,承认自己不如人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看那谈之蕴未来必定平步青云,你何必因一时嫉恨招惹一个大麻烦?”
陈行瑞垂首不语。
陈知州看着他叹气,“怪我,你娘在世时对你诸多宠溺,我怕她将你惯坏,这么多年待你严加管教,没想到竟让你左了心性,养成了心高气傲,不服人的性子。”
背过身去,陈知州沉声,“你心性尚需磨练,这次秋闱就别参加了。”
话落,他大步离去。
陈知州走后,陈行瑞一直跪在原地。
小厮上前,急声唤道:“少爷。”
陈行瑞如大梦初醒,松开被掐出印子的掌心。
他轻声问:“父亲也觉得,我不如谈之蕴吗?”
小厮将他搀扶起,闻言忙道:“大人也是担心……”
“他不让我参加秋闱,不就是怕我名次不如谈之蕴?”
陈行瑞截住他的话,翘起嘴角,声音极轻,“他当真不知,我为了这次的秋闱付出了多少精力?又准备了多久?”
面色依旧平静,可陈行瑞内心却似翻天倒海。
无尽的嫉恨与愤怒在心里蔓延,他恨得用力攥紧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