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承烨在她身边落座,见状不免抱怨,“你怎么还喝得下。”
“这汤美味鲜香,我当然喝得下了。”
姚映疏放下碗,对他点点下巴,“你也尝尝。”
见谭承烨不动,她又道:“这人还没做什么呢,我们就自乱阵脚,等他当真算计上了门,你岂不是食不下咽,活活把自己给饿死?”
谭承烨歪歪脑袋,“也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凭什么为了宗祺禹那样的人饿肚子?”
他拿汤勺喝了好几口汤,又拿起木筷重新进食。
姚映疏也端起汤碗,不紧不慢地喝着。
吃饱喝足,她坐到榻上歇息。
谭承烨不解,“咱们不回去?”
姚映疏摇头,语焉不详道:“等着。”
等什么?
谭承烨不解。
他打了个饱嗝歪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衣带玩。
这屋里也没个漏刻,谭承烨不知过去了多久,慢慢坐不住了,神色带上不耐,“咱们还要等多久?”
姚映疏直起身,“不等了,现在就走。”
这就不等了?
谭承烨站起,弯腰去拿包裹,要是知道问一句就能走,他就早些问了。
拿起大包小包,母子俩下楼去结账。
冉良不在,守在柜台后的是另一个账房,给完银子,姚映疏带着谭承烨离开酒楼。
还没走出多远,身后陡然传来呼唤声。
“姚娘子,姚娘子留步!”
谭承烨往后看一眼,立时咬紧后槽牙,“是宗祺禹那天杀的,咱们快走。”
他一把拉住姚映疏手腕,却没拉动。
谭承烨满心疑惑,“你愣着作甚?快走啊。”
姚映疏低声,“先等等,我有话和他说。”
“你和他有什么话?”
谭承烨不解,脑中灵光一闪,压低嗓音道:“你方才等的,不会就是他吧?”
“是。”
听到这句肯定的话,谭承烨眼睛都瞪大一圈。
姚映疏吃错什么药了?遇到宗祺禹不躲着走,反而要等他?
在他怀疑姚映疏脑子发热时,宗祺禹已经追了上来,站到姚映疏面前,微微喘气道:“姚娘子,可否听我说两句?”
谭承烨斜着眼睛挑剔看他一眼,这么短的路跑过来都要喘气,一看身子骨就不行,与他谈大哥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姚映疏松开谭承烨的手,冷淡应,“你说。”
听她愿意听自己说话,宗祺禹脸上瞬间露出笑意,直起腰背,语气诚恳,“之前的事是我不对,舅舅已经教训过我了,往后我绝不会再犯,还望姚娘子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任性狂妄。”
“我在这儿给娘子赔礼。”
语罢,他弯腰作揖,结结实实给姚映疏行了个礼。
谭承烨表情定住,眼睫眨动一下又一下。
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也会认错?这倒是稀奇。
姚映疏亦是奇怪,拧着眉打量着宗祺禹。
少年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露在外头的肌肤在姚映疏的注视下微微泛红,嗓音含闷,“若是娘子不愿原谅,那我就一直不起,直到娘子消气为止。”
姚映疏无声扯了扯嘴角。
看来还是那个任性嚣张的公子哥。
她心中不屑,面上神情微缓,“大庭广众之下的,宗公子还是快些起身吧。”
宗祺禹猛地抬头,露出的眼里满是惊喜,“姚娘子的意思是,原谅我了?”
姚映疏假笑,“是。”
宗祺禹面露狂喜,站起身子朝她走近一步,“娘子信我,我当真已经改了。”
谭承烨立马拉着姚映疏后退一步,警惕道:“你干嘛,不准离那么近。”
身后包裹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小少年耸了耸肩,将包裹重新拉上去。
这讨厌的小鬼。
宗祺禹压下不喜,真诚望着姚映疏,“方才我做了什么,娘子亲眼目睹,以往的我从不做这种事,他人命运如何与我有何关联?可一想到对娘子犯下的错,我心里就愧疚难当,加之舅舅一直在教训我莫要辱没陈家门楣,我便决心痛改前非,改去从前的恶习,做个正直的人。”
这话说得万般真切,若非姚映疏在县衙大牢里走过一遭,她怕是都要信了。
她对宗祺禹印象不佳,加之方才的事始终在心里存有疑虑,因而哪怕他说得再情真意切,她连三分都不信。
姚映疏反问:“宗公子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
宗祺禹急忙应声,“我岂会骗姚娘子?”
谭承烨撇嘴,这话骗鬼去吧。
信宗祺禹洗心革面,不如信他爹背着他藏了一座金山。
然而下一刻,骤然听见姚映疏含着笑音的语调,“宗公子既然愿意改过自新,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谭承烨惊得险些没跳起来,霍然转身去看姚映疏,身后包裹随之乱撞。
今个儿她是怎么了?又被下降头了?
然而触及到姚映疏的眼眸,谭承烨仿佛悟到了什么,缓缓转向宗祺禹,望向他的目光里裹着些微同情。
姑娘轻缓温柔的声音令宗祺禹大喜,嘴角止不住上扬,“姚娘子若是不放心,今后尽管监督我的行为举止,若有一处做得不对,你尽管责骂。”
眼中情绪没稳住,谭承烨垂下脑袋,悄悄翻白眼。
姚映疏和他宗祺禹又没关系,他做什么凭什么要她管?她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不止他这么想,姚映疏嘴角的笑也有些挂不住,避而不答,转而道:“方才多亏了宗公子,否则冉家酒楼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宗祺禹笑,“这都是我该做的,不说冉掌柜与姚娘子关系匪浅,就算是没关系,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姚映疏微顿,“不知宗公子和那妇人是在何处遇见的?”
宗祺禹遥遥一指,“就在前头的街口。”
“那你们捡到的断肠草呢?”
姚映疏解释,“断肠草这种东西如此危险,宗公子定要好生收捡,否则若是被人捡去误食,那就不好了。”
宗祺禹道:“姚娘子放心,下人都好生收着呢,等回府我就让人把那害人的东西处置了。”
“如此便好。”
姚映疏笑着点头。
这是姚娘子第一次对他笑,好看得像春日挂在枝头迎着朝阳盛放的花,宗祺禹被笑得头昏目眩,眼睛都快直了,恍惚间见姚映疏嘴唇张阖,似是提了个要求,他一口应下,“当然可以,我这就让……”
话音猛然停住,宗祺禹后知后觉姚映疏方才说了什么。
“宗公子可否将那断肠草予我看一眼?”
“稍等,稍等。”
后背隐隐沁出冷汗,宗祺禹心中焦急。
他哪儿有什么断肠草啊?
抬头拭汗,借着袖子遮挡,宗祺禹偏头去看身后的小厮,疯狂给他使眼色。
小厮中有个机灵的立马回道:“少爷,您忘了?认出那毒草时,您就已经吩咐小的把它处置了。”
“对对对。”
宗祺禹放下袖子回首,满脸歉疚,“实在抱歉姚娘子,那断肠草已经被处置了,这种害人的东西留着也没用处,还是早些销毁为好。”
姚映疏半眯起眼,“已经处置了?”
宗祺禹坚定点头,“是。”
姚映疏上上下下端详着宗祺禹,蓦地冷笑一声,“打量我看不出来是吧?那带着断肠草的妇人正正好讹上冉家酒楼,你又正好出现拆穿她的谎言,你当我是瞎的?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还看不见你与那妇人对了好几眼?”
“什么已经处置了?恐怕你根本就没见过什么断肠草,那妇人身上携带的,也根本不是断肠草!”
姚映疏冷笑连连,“什么改过自新,合着都是诓我的。”
“这么会唱戏,你怎么不去戏班子里当角儿啊?保管日日都有人捧你的场,但我嘛,还是恕不奉陪了。”
差一点点,冉家酒楼就要因为这个混蛋毁了!到时不仅她的分红竹篮打水一场空,就连冉家兄弟怕是在平州城也混不下去了。
这个混账!
姚映疏实在气不过,抬腿狠狠往宗祺禹脚上一踩,拉着谭承烨转身就走。
“啊!姚娘子,姚娘子别走啊!”
宗祺禹疼得叫一声,抱着腿喝道:“还不快把人拦下!”
几名小厮疾速上前,拦住姚映疏两人。
姚映疏气笑了,转过身对着宗祺禹一脸怒容,语调不乏讥讽,“怎么,宗公子这是又想把我们母子俩关进大牢?”
“姚娘子误会了。”
宗祺禹忍痛上前,急声道:“我只是想与娘子说两句话。”
姚映疏冷脸,“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