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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扇见到昭王唇边笑容,更觉毛骨悚然,又膝行至池萤面前,紧紧揪住她衣摆:“王妃,您知道的,奴婢并非有意,您替我向殿下求求情……”
池萤脸色苍白,浑身发冷、僵硬而麻木,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软肉,她也毫无痛觉。
宝扇是她的陪嫁丫鬟,她的一切错处,都与她脱不了干系,也该由她一力承担。
“殿下,对不起……”
她想开口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昭王。
她整个人被深深的愧疚和惶恐笼罩,如溺入深渊,手脚动弹不得,连抬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只祈愿庄妃娘娘吉人天相,千万莫要有事,千万不要……
她宁可折尽自己的寿数,也不愿娘娘有半分差池。
晏雪摧听到她哽咽的嗓音,与几乎停滞的喘息,缓缓闭上眼睛。
良久之后,沉声命道:“将宝扇押入地牢,过后我亲自审问。”
第43章
林院判匆匆自太医院赶来,原以为庄妃精神已有起色,今日却不知何故竟再度昏厥,致使他一路心惊胆战,唯恐出意外。
至寿春堂,见众人面如土色,林院判心下又是一沉,再进门内,见昭王负手立在床前,神色凝重,满室沉寂,他更是惴惴不安,赶忙上前替庄妃诊脉。
所幸从脉象来看,并无大碍,林院判暗舒一口气,道:“娘娘是惊惧过度导致的气机逆乱,微臣为娘娘施上几针,再服过药,应当很快便能苏醒了。”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暗暗松口气,池萤攥紧手中锦帕,心中的巨石也终于落下。
林院判开好方子,吩咐双喜去煎药,自己凝神屏息,专心施针。
庄妃醒来时,已是夜幕降临。
屋内众人皆被屏退,庄妃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的儿子。
昏迷前的种种仿佛噩梦一般,突然有人告诉她,她这向来清朗温润、从容有度的儿子,竟已失明整整两年,他遭人毒手,毁了一双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却瞒着她两年之久……
晏雪摧听到庄妃不再平静的呼吸和轻微的哽咽,知道她已经醒了。
他温声问道:“母妃可还有哪里不适?”
庄妃并不回答,只盯着他的眼睛,“倘若不是那丫鬟说漏嘴,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晏雪摧沉默良久道:“瞒到瞒不住为止。”
庄妃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我是你母亲!你我相依为命,我却不知自己的孩子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日日守着这方小院,过着犹如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却让你一人在外腥风血雨……”
晏雪摧叹道:“母妃便是知晓,不过是多一份痛苦,何必呢?”
他伸手替她掖被,行止间并无眼盲之人处处摸索的笨拙与不安,语气仍是平静从容:“母妃你看,这两年你都未能看出我眼盲,这便足以证明,眼盲并不能限制我的行动,更无法限制我的思维,如今我也已经习惯了,看不看得见都一样。”
“如何能一样!”庄妃双目通红,含恨咬牙,“你并非天盲,却被人毁去双目,这千百个日日夜夜如何过来的?你如何看书习字,舞刀弄枪?为了能够行动如常,
你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晏雪摧只道:“都已经过去了。”
庄妃满目悲伤,声泪俱下:“从前我也曾为自己有两个耀眼出色的儿子感到骄傲,我并不阻拦雪霁去争,他有勇有谋、雄才大略,又为皇长子,自是当仁不让,可我没想到,他的德才兼备却让他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为他惹来杀身之祸……母亲如今只有你了,却没想到你也……”
晏雪摧叹息道:“我的眼睛并非没有复明的可能,母亲放宽心吧。”
庄妃目光微动:“果真?”
晏雪摧颔首:“我双眼并非刀剑所伤,而且中毒所致,林院判已经在替我医治了。”
庄妃连连点头:“好,这就好……既是中毒,你便留在府上安心医治,莫要再理会外头的纷争……我怎么听说你扳倒了丽妃,还去了北镇抚司,此事当真?”
晏雪摧如实道:“是。”
庄妃摇头恳求道:“我已经失去了雪霁,此生别无所求,只望你能平安喜乐,莫要再卷进你死我活的争斗中了……”
晏雪摧却道:“可兄长之死、母亲的癔症皆非意外,大仇得报前,我做不到安之若素。”
庄妃愕然:“你是说,我这癔症也是人为?”
雪霁战死之后,她困于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日夜辗转难眠,以致精神错乱,伤人伤己,原来竟非悲伤过度所致,而是被人所害?
晏雪摧暂未提及背后主使,只道:“母妃且看着吧,这些人我会一个个收拾。也请您放心,无论前路多艰险,我都会想办法全身而退,护母亲周全。”
庄妃泪流满面:“皇家倾轧素来凶险异常,我的孩子一死一伤,你让母妃如何能放心?”
晏雪摧叹道:“人不招祸,祸端也自会来找你,身在皇家,我别无选择。”
庄妃沉思良久,终是叹口气道:“罢了,你若执意去做,我又如何阻拦得了?这些年我在府中偏安一隅,病骨支离,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你只记着,你若有不测,母妃亦绝不独活。”
晏雪摧道:“母妃信我一回吧,不会有那一日。”
庄妃忽想起什么,“今日那丫鬟……”
如今静心细想,一个默默无闻从不插话的小丫
头,偏在那时不经意地抖落真相,多半就是见她病情稍有好转,有意刺激她心神。
晏雪摧抿唇道:“此事我会处理,母妃只管调理好身体,切勿多思多虑。”
庄妃叹道:“这丫头抱着怎样的心思我不知道,可颖月素来是个温顺懂事的,我瞧她今日也受了惊吓,你可莫要迁怒于她。”
晏雪摧想起方才屋内那一声颤巍巍的“对不起”,闭了闭眼睛。
“我会问清真相,母亲放心吧。”
池萤一直站在廊下等着。
天已经黑了,夜风不算凉,却吹得她浑身僵冷麻木,几乎没了知觉。
从未有一刻如此的慌乱自责,迷茫无助,她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这一切,心中想过无数措辞,却又一遍遍推翻,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
直到昭王从屋内出来,她急忙追上,想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手指攥得发白,良久才启唇:“殿下……母妃如何了?”
晏雪摧却反问:“你希望她如何?”
池萤强忍着眼泪,“对不起,我真的不知宝扇为何会那样说,我……我能不能见见她?我想亲自问她。”
晏雪摧沉默良久,冷声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的确不知情?”
池萤嗓音发颤:“是……”
晏雪摧喉结滚动,溢出一字:“好。”
池萤试探着问道:“殿下要如何处置她?”
晏雪摧嗓音沉冷:“如若她足够聪明,应该知道今日这话一出,她必死无疑,只是我没想到她会蠢到让你来求情。”
“必死无疑”四字刺入耳中,池萤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
“我不敢求殿下饶恕,更不会替她开脱,可她毕竟是我的贴身丫鬟,我想亲口问问她,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如果我说,”晏雪摧开口打断,“她日日寻机在你房中熏炉、花盆中偷放麝香,只为让你难以受孕,今日又言语刺激母妃,意图令她癔症复发,你还会觉得她是无心之失,还要替她求情吗?”
池萤满脸怔愕:“什么?”
宝扇给她下麝香?
晏雪摧冷笑道:“从她第一回在炉中掺放麝香,我就已经暗中警告过她了,倘若她及时收手,也许我
还能容她多活几日。”
他言尽于此,转身前往雁归楼。
池萤脑海中一片混乱,头重脚轻地怔立在原地。
这世上最不愿见她有孕的人,莫过于殷氏母女,她们既希望自己继续充当赝品,又生怕她过得太好,来日不能居高临下地使唤她、控制她。
可宝扇若是殷氏的人,何必冒着得罪殷氏的风险,百般殷勤地替她东奔西走、安置阿娘呢?
今日她那些话,明显是冲着庄妃娘娘去的,所幸庄妃的癔症已有好转,否则骤闻昭王失明,她如何承受得住?说不准就会加重病情。
难不成,宝扇是旁人安插在王府的内应,不光要她无法生育,要昭王子嗣不继,还要加害庄妃娘娘。
先前为她处处奔波打点,只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以便暗中下手?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竟糊涂至此,轻信她至此!以为她办事得力,将阿娘之事尽数交代给她。
也不知阿娘现下如何了……
思及种种,池萤更是懊悔不已,只觉得压力如山崩一般倾倒下来,将她整个人吞噬其中。
眼前忽明忽暗,胸口漫上沉闷的痛意,她整个人头重脚轻,下一刻,人已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
雁归楼下,王府暗牢。
宝扇被水泼醒,满身的刑伤鲜血淋漓,稍加动弹都是撕裂般的痛楚。
这是暗牢中一贯的待遇,未及审问,几道酷刑先下来,就足以摧垮受刑之人所有的意志。
宝扇不过是个小丫鬟,哪里经受过这样的酷刑,从一开始求着要见王妃,到此刻痛到浑身痉挛,恨不得即刻去死,也不愿再面对狱卒手中的长鞭和烙铁。
疼痛模糊了意志,隐隐见到面前长身玉立的人影,她压抑着心底浓重的恐惧,艰难地张口:“殿下……奴婢并非有意,求您看在我侍奉王妃有功的份上,饶奴婢一命吧……”
晏雪摧拨动着炉火中的烙铁,轻笑一声:“看来是我平日太过仁慈了,让你屡屡偷放麝香不知收敛,今日还敢到寿春堂胡言乱语,如此种种,竟还敢求我宽恕?”
先前麝香被人调换,宝扇就已猜到自己或许暴露了,可当昭王亲口说出来,她还是害怕得牙关
打颤,“那麝香,奴婢不知情……”
晏雪摧冷笑:“都这时候了,还敢嘴硬。”
他以掌心感受烙铁的温度,一边开始问话:“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宝扇盯着那烧红的烙铁,浑身颤抖不止:“奴婢没有……”
晏雪摧唇边泛起一抹轻嘲:“你以为你死之后,宣王会放过你那个贪婪无度的兄长吗?”
“兄长……”宝扇闻言瞳孔骤缩,昭王竟然查到了宣王殿下,还查到了自己的兄长,他什么都知道……
晏雪摧道:“你们这些人的命,在他眼中连蝼蚁都不如,明知你已经暴露,还要榨干你最后一点价值,让你来刺激我母妃,你该不会当真以为,王妃能救你吧?”
宝扇泪流不止,伤口的剧痛与心内的恐慌侵袭全身,令她几乎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