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跟随宝扇到那回春堂请大夫,却见到……见到宣王殿下的马车停在街头暗处。”
元德愕然:“又是宣王?”
侍卫道是,“那宝扇悄悄前去拜见宣王,也是宣王派人入医馆,特意请了回春堂最好的大夫前往昌远伯府,替殷夫人诊脉。”
元德思忖道:“这么说,那殷夫人竟还有个女儿,怀的还是宣王的骨肉?咱们王妃只怕也……也与宣王有些牵扯?”
话音落下,他只觉屋内气氛骤僵,小心翼翼地看向榻上之人。
晏雪摧放下茶盏,面上维持着一贯的从容,似早有察觉。
可元德还是觉得背脊发冷,仿佛一瞬间功夫,屋内几乎冷凝到静止,连窗外树上的雀儿都在此时屏了声。
第22章
池萤安抚好薛姨娘,在春柳苑陪了一夜,趁天还未亮,又顶着这身装束离开,跟着一名仆妇,扮作伺候王妃晨起洗漱、准备早膳的丫头,悄然回到朝花苑。
香琴替她细细卸下妆容,又重新梳洗装扮,一夜未眠,眼下的乌青也用脂粉遮了下去。
再出门,云鬓堆雪,锦绣华裳,便是护卫们目若鹰隼,也难以将黑夜中那个瘦弱不起眼的丫头与眼前姝丽无双的王妃联系在一起。
程淮态度依旧恭敬,只是看着王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池萤来到木樨院。
殷氏早有预料她会答应,扬眉道:“怎么,想通了?是回去继续过那锦衣玉食的日子,还是让你娘断了药,在春柳苑等死?”
池萤见她这副嘴角,只觉得无比恶心,深吸口气道:“我可以继续扮成二姐姐留在王府,不过嫁妆里的银子任我取用,我也会尽快接阿娘出府,安置在旁处,往后便无需母亲费心照料了。”
殷氏当即怒目圆瞪:“你还想要嫁妆?简直痴人说梦。”
昌远伯府虽是庶女替嫁,可对外皆称嫡女,几乎掏出半个府库才凑齐这体面的嫁妆,本也没想着她能在昭王府待多久,这些嫁妆都是要原封不动拿回来的,她也敢狮子大开口!
池萤冷声道:“母亲答应会好生照料我阿娘,可暗地里却拿廉价的药方敷衍了事,叫我如何能信任母亲?”
殷氏脸色难看至极。
池萤道:“我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阿娘身体康健,母亲却做不到,又凭何要求我冒着身份败露的风险,替二姐姐留在那虎狼窟呢。”
她看到了殷氏眼中的痛恨和迟疑,挑眉轻声道:“让我猜一猜,二姐姐为何不愿各归各位,是有了更好的姻缘?”
殷氏眉头一抽:“你胡说八道什么。”
池萤笑道:“二姐姐连王妃都不肯做,却躲藏别苑,不敢以真面目真身份示人,而母亲不光不动气,反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不是已另觅良缘,那是因为什么?”
殷氏气得五官扭曲,额头青筋直跳:“你……”
池萤心知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母亲若不想我将此事捅出天去,那就应下
我的条件,我与阿娘左不过是个死,可昌远伯府的欺君之罪定是逃不脱了,至于二姐姐,更是数罪并举,不知我朝为人妇者与人通奸当如何论处?”
“通奸”二字便如利剑直直刺在殷氏心口,偏偏那声音平静到可怕,又像压抑到极致,令殷氏无比相信,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池萤轻出一口气,最后说道:“我言尽于此,相信母亲已有决断。”
殷氏浑身发抖,死死瞪着她离开的背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马车一路往昭王府行驶。
池萤因昨夜未眠,又情绪过度,颅内一直隐隐作痛,以手撑额休息了会,脑海中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她要给阿娘置办宅院,以免在池府再受磋磨,往后有嫁妆钱傍身,手上不至于捉襟见肘,可以买几个妥帖丫鬟伺候阿娘的汤药和起居,既济丹也能一直维续。
今日她孤注一掷,没曾想当真拿捏住了殷氏。
昨夜她便猜测,或许是池颖月攀了高枝,甚至那人的家世地位足可与昭王抗衡,否则殷氏何以前后反差如此之大,今日再以言语试探,殷氏那过激的情绪显然证明她猜测无误。
不过池萤也没心思理会池颖月的私事,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在昭王府安稳度日,再寻机会将阿娘接出池府,妥善安置。
只是如何掩人耳目安置好阿娘,又是个难题。
回到王府,已过晌午。
连日疲累,池萤颅内如同塞了棉花,头痛到意识都有些涣散,干脆没去雁归楼见昭王,午膳也未用,回到漱玉斋便躺下了。
闭上眼,梦境纷至沓来。
她看到阿娘被殷氏苛待,自己如何撕心裂肺地哭求,也救不了她。
又梦到自己被人戳穿身份,昭王掐着她脖子,笑意盈盈地说,池萤,你该死……
半梦半醒间,又觉眼尾有极轻的触感落下,清冽佛香中带一丝温热的湿意,一点点将她面上泪水舔舐干净……
池萤混沌的意识慢慢聚拢,终于察觉枕畔有人,几乎是猛然睁开眼睛。
天已经黑了,屋内烛火煌煌。
男人清隽如画的眉眼近在咫尺。
彼此呼吸相触,温朗磁沉的嗓音几乎贴着她耳
膜。
“你在梦中唤了十二声‘阿娘’,七声‘殿下’……这几声殿下,是在唤本王吗?”
池萤愕然看着他,背脊贴着温暖柔软的锦褥,却仿佛置身冰雪,寒意骤起。
他来了多久,她在梦中说话了吗?
还提到了阿娘?
察觉身下人呼吸发紧,迟迟未应声,晏雪摧唇边笑意愈发深浓。
池萤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按下心中慌乱,赶忙回应:“殿下,妾身梦见您了……”
“撒谎。”晏雪摧指尖覆在她脖颈,寒声轻笑,“该怎么罚你呢?”
池萤眼睫微颤,还未反应过来他是何意,下一刻,耳廓就被男人温热的唇舌含住。
不是温柔的亲吻,而是带着惩罚性质的,齿关沿着耳廓一寸寸地咬磨。
潮热的痒与酥麻的痛交织,像窸窣的电流顷刻窜入四肢百骸。
池萤耳根红透,紧紧咬着下唇,却终究没忍住,喉间溢出一声细细的嘤咛。
第23章
这一声嘤咛如水滴落入滚油,晏雪摧只觉得皮下血脉偾张,浑身颤栗,恨不能将她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
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她心中另有其人,她要惑他心智,取他性命。
池府与宣王牵扯颇多,她的身份更为可疑,不论她是替宣王做事,还是心中另有情愫,留她在身边都是危机重重。
可晏雪摧还是控制不住本能的欲望,体内两股矛盾的力量不断撕扯挣扎。
一个在血肉中叫嚣着想要亲近她,与她紧紧纠缠,以熨帖心底的躁郁与空落。
另一道力量偏要将他从沉沦拉回现实,说这一切都是假象,她的温顺不过是绵里藏针,她的抗拒亦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不过区区一女子,你一向沉敛自持,自诩聪明,明知前方是深渊,也要贪恋这一刻的温存吗?
池萤浑身紧绷,耳廓酥麻的痛意令她背脊发冷,脸颊却似着了火般滚烫,仿佛在极寒与炽热中反复煎熬。
难道她在睡梦中胡言乱语,被他听到什么?
可她并没有撒谎啊,的确梦到了他,而“阿娘”这个称呼,池颖月也是这样唤殷氏的,也无甚不妥。
所以他到底在怀疑什么,难道还有别的殿下吗?
“殿下……”她轻声唤他。
池萤只听到耳畔极度克制的呼吸,滚烫而急促地喷洒在她脸侧,彼此体肤相贴,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压抑之下的颤抖。
不免想起那晚他说的旧疾。
她一心想要离开,至今没问过芳春姑姑到底是何旧疾,只那夜过后,隐约知道,或许与人亲近能抚平他躁乱不安的情绪。
前夜颈侧的红痕,指节的触感,或许都是他旧疾发作时的无奈之举。
池萤缓缓呼出一口气,松开揪紧被褥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拥住男人微微颤抖的身躯,尝试着让他冷静下来。
诚然那画册上姿势良多,未必严丝合缝落到实处,也有千百种令人欢愉的法子。
可她脸皮薄,又胆怯,给她一百个胆子,也没办法像画中女子那般去挑逗他、冒犯他。
池萤暗叹一声,鼓足
全部的勇气,也只敢这么笨拙地抱着他。
晚风探入漏窗,带着黄昏的余温和草木的芳香,烛台上的火苗在微风中蹁跹,明暗交替的光影静静流泻在销金帐上,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光尘似乎都缓慢地静止了。
少女的怀抱很轻,很软,柔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渗透他身体,润物无声般地流淌在他贫瘠干裂的领地。
只是被她这样轻轻地抱着,依旧难消心底的渴求,皮下的虚空亟待被填满,他用面庞缓缓贴上她脸颊,服从本能地依偎在她颈侧,缓缓蹭动着那片柔软细腻的皮肤,像终于找到某种归属,身心都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池萤很难说清此时的感受。
他好像……有点依恋她。
不知过去多久,身侧人呼吸渐趋平稳。
池萤咽咽喉咙,轻声解释道:“我没说谎,方才的确在梦中看到了殿下。”
晏雪摧静静靠在她颈边,脸挨着她的脸,感受那从温热纤细的脖颈中溢出的柔软嗓音。
良久之后,淡淡问道:“梦到我什么了?”
她好像也编不出更好的答案,抿了抿唇,如实道:“我梦到,殿下想杀我。”
他名声本就不好,这个回答也算在情理之中。
晏雪摧却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她鬓发,追问:“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你?”
他语气平缓,当真给她一种温柔的错觉。
池萤心底漫过淡淡的艰涩:“也许是我做错了事情。”
晏雪摧抚摸着她颈侧跳动的脉络,循循善诱:“你做错什么了,我竟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