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并不清楚秦邝同姜岐玉的渊源,这里头还牵扯着郡主的私事,苏禾不愿多说,只是低下头来饮茶。
事发突然,姜岐玉在信上写得不甚详细,其中的缘故,苏禾只能自个儿揣摩。
现如今,郡主择婿,是京中头一等的紧要大事,全金陵城的人都巴望着看结果呐。
茶楼酒馆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一日一个新故事,赚得那叫盆满钵丰。
比武招亲很快便到了最后一日,迎凤楼内反倒比往常安静了许多。
二楼和三楼的雅间中,坐着得全都是世家大族,皇亲国戚,这些大忙人,平日里没工夫看那些小打小闹,今日倒是齐刷刷地都到了场。
大伙都想亲眼瞧一瞧这场世纪大战。
“战无不胜”的郁冕与“巾帼豪杰”的姜岐玉,这两人若是对上,到底谁能更胜一筹呢?
比武尚未结束,天香阁内已经摆起了赌局,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默认,郁冕必定是最后的胜出者。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比武刚一开始,郁冕便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对手一一击下了擂台。
他穿着锈红色的圆罗银铠,衣袍在风中飒飒作响,郁冕背手而立,浑厚的声音如古钟一般,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可还有应战者?”
前头那几位武者,如今一个个躺着,被医馆抬了出去,众人瞧了,越发忌惮起郁冕,场下窃窃私语,竟无一人敢出声应答。
迎凤楼二楼正中的一间厢房内,崔氏姐弟正坐在窗边,看着底下的比武台。
太子妃崔氏剥了一把瓜子仁,抬手要递给坐在对面的弟弟。
“阿颂——阿颂?”
崔予颂垂着眼眸,视线一瞬不眨地落在底下负手而立的男人身上,一时竟没能听见太子妃说话。
“怎么了,姐姐?”
太子妃用帕子包了瓜子仁,搁在了茶点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崔予颂没有吭声,偏头去看比武台,隽秀的眉毛却是紧紧地皱了起来。
“姐姐,我想——”
崔氏抬手打断道:“诶,早就说好的,你不许去!”
“旁的暂且不提,你如今也亲眼见识到那郁冕的身手了,你自己说,你若是上去与他对垒,可有胜算?”
“…………”
崔予颂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你看看前头那几个,信心满满的上去,结果呢,过不了两招,便被人抬着下了场,我瞧着有好几个都吐了血,脸色白得如纸一般。”
“且不说咱们崔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父亲和母亲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东院那几个可就要高兴了——”
崔予颂一眼不发,藏在衣袖里的手掌慢慢握紧成拳,他低下头,没有让对面的崔氏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
“那殿下他——”
崔予颂清了清嗓子,艰涩道:“殿下要放弃平南王的支持吗?”
崔氏笑了,抬起自己莹润粉嫩的指尖,吹了吹上头因为剥花生而沾上的红衣碎屑。
“殿下自有妙计,就不必咱们担心了。”
“今日我来,殿下还特意要我转告你,他是想得到平南王府的助力,却不想你搭上终身的幸福。”
“…………”
崔予颂抬头看向对面雍容华贵的姐姐,嘴里已经被自己咬出了鲜血,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他是崔氏二房唯一的嫡子,肩上压着父亲,母亲和长姐的厚望。
这一重重的殷切期盼,便有如一道道枷锁,压得崔予颂举步艰难,所有人都在叮嘱他,他不能随心所欲。
譬如今日这个比武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却只能坐在这儿,寸步难行。
崔予颂灌了一大口冷茶,将嘴里的腥味咽了下去,视线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
郁冕转过头,同台下负责记录的书记官说了些什么,便有个小太监急匆匆地捧了鼓槌,就要上台击锣。
崔予颂知道,这便是尘埃落定之意,再无挑战者,郁冕即是比武招亲的最终胜利者。
“那便去请郡主出来吧。”
郁冕开怀大笑,正要吩咐人去找姜岐玉。
就在这时,突生异变,从三楼侧边的厢房中,传出一声低洌的男声。
“且慢。”
一袭黑袍闪过,劲瘦高挑的身影,从三楼一跃而下,径直落在了比武台上。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名黑衣男子的脸上。
崔氏姐弟隔壁的雅间中,突然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瓷器砸在地上,清脆骇人。
崔氏皱了皱眉,扶着侍女的手站起身来,小声交代道。
“你且在这儿看着,我去隔壁瞧瞧安乐。”
崔予颂没有应声,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台上的男人吸引去了。
“——秦邝!”
又是秦邝。
崔予颂的双手按在窗台上,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竟然是他,果然是他!
高挑的男人穿着一身墨紫色梅花暗纹箭袖衫,长靴紧紧地包着小腿,颀长有力,稳稳当当地落在比武台中央。
他抬手抱拳,略施一礼,左手腕子上似乎还系着一根襄红色的银缎发带,瞧着有些眼熟,崔予颂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来不及细想,便听见秦邝沉稳清琅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对手,是我。”
作者有话说:
进入尾声啦,撒花花~~
第82章 大结局(二)
崔氏走到隔壁, 命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在门外守着,刚一推开门,便看见安乐公主正伏案而泣。
她的帷帽丢在一边,头上的珠钗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哭得伤心又可怜。
崔氏轻叹一声, 走到她旁边坐下, 温柔地抚摸着少女单薄的后脊。
安乐公主抬起朦胧的泪眼,一见来人是崔氏, 越发绷不住了。
“皇嫂……”
一边哭一边抱住了崔氏的腰, 委屈得像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好不容易见到了家长。
备受宠爱的小公主,情窦初开便遇到了面冷心硬的男人, 捧出一颗真心,却终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这个秦佥事,当真是不知好歹,等咱们回宫以后,嫂子便替你禀明了皇祖母, 好好地赏他一顿板子, 也叫咱们小九出出气, 好不好?”
安乐公主原本正埋着头哭, 听见崔氏要罚秦邝, 立马抬起头看了过来。
一双大眼睛都哭红了,肿得如桃仁一般, 长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水。
她抬起手, 揉了揉眼睛, 抽噎着小声道:“嫂子, 还是不要,不要告诉皇祖母了……”
崔氏“噗嗤”笑出了声,伸出指尖点了点安乐的脑门,一脸哭笑不得的模样。
“你呀你呀,哭得这般伤心,到头来,又舍不得了?”
安乐抿了抿嘴角,不好意思地用手背去揩眼泪,拉着崔氏袖子晃了晃。
“好嫂子,我是瞒着皇祖母偷偷出来的,若是叫她老人家知道了,派了身边的嬷嬷亲自来盯着我,我以后便再也不能出门了——”
崔氏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见她终于不哭了,便唤了门外伺候的宫女们进来。
七八个粉衣宫女,有的捧着铜盂,有的抱着香炉,打了温水,众人伺候着公主净了面。
崔氏又亲自挽了衣袖,让大丫鬟取出螺子黛来,给安乐公主描了个漂亮秀气的柳叶眉。
楼上这一番插曲暂且不提,楼下比武台之上,两人的较量,也终于要见分晓了。
秦邝和郁冕都是难得的高手,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两人已经互相拆了近百招,台下的观众看得酣畅淋漓,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郁冕一与秦邝交手,便察觉到不妙。
此人身手虽好,可郁冕若是使出全力,未必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坏就坏在,这个人并非来赢他的,更像是在故意消耗他的体力。
敌进我退,敌退我扰,迂回辗转,像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郁冕的掌风几次挨着他的肩膀擦过去,又都险险地被他避开了。
就这样又是数十个来回后,郁冕终于被秦邝骚扰的不堪忍受,他运足了内劲,幽冥掌聚集在右手上,脚底生风,朝着秦邝的心肺之处,猛力地拍了过去。
这次,秦邝不仅没有躲开,他甚至还主动迎了上去,生生受了郁冕一掌,右手中的朴刀,势如破竹而出,狠狠地贯穿了郁冕的肩胛骨。
秦邝被郁冕一掌拍开,朴刀脱手,虎口都被巨大的力道震碎了,人跌跌撞撞地倒退着,摔在了比武台的边缘。
郁冕的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肩膀上还挂着十斤重的长刀,踉跄着半跪在地,双手握住刀柄,猛力一拽,如注般的鲜血喷涌而出,脸色飞快地衰败下去。
捧着鼓槌准备击锣的小太监呆住了,僵立在原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判定输赢。
就在这时,郁冕撑着朴刀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受了他幽冥掌的人,便如同遭受蚀骨焚心之痛,对面那小子,现在只怕连呼吸都困难。
他吐了一口血沫,笑容阴森鬼魅,朝旁边扫了一眼,小太监被他的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
“铛——”
金锣被敲响,尖细嘹亮的声响传开。
“第一百八十六场,郁冕胜。”
台下众人不由窃窃私语道:“这不合规矩吧,那位公子仍然在比武台上,而且并未投降,怎么就能算是郁冕赢呢?”
秦邝听见锣声,皱了皱眉,勉力地撑着手肘,还想坐起身来申辩,却被郁冕一脚踩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