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岐玉的功夫是沙场上,真刀真枪地磨炼出来的, 她素来对自己极有信心,不然也不可能提出比武招亲的法子。
与此同时, 她也从来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正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领军之人,切忌骄傲浮躁, 一叶障目。
李旻面露歉意, 轻轻颔首。
“说来惭愧, 本宫于武学一道并无建树, 实在难以评判高下。”
“不过, 据我得到的消息而言,这位小郁公子的……招式, 似乎颇为古怪。”
古怪?
姜岐玉首先想到的, 便是来自异域的功法。
苗疆的确出过几位性情乖僻的大能, 不走正途, 唯独钻研一些歪门邪道的练功方式,并且极难对付。
“……他是谁的人?”
姜岐玉沉声开口道。
如此的能人,金陵城中只怕也难挑出第二个,姜岐玉绝不相信,郁冕的背后没有他人指使。
李旻笑而不语,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动作优雅地亲自为姜岐玉斟了一盏茶。
他这个模样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眯着眼睛浅笑,不知道又在算计谁。
有些人天生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满肚子弯弯绕绕,温润的皮囊里头,装的全都是阴谋诡计。
姜岐玉看了他一眼,突然撩开衣摆,重重地跪在了李旻面前。
“郡主这是何意,快快请起。”
李旻作势就要来扶,姜岐玉避开了他的手,挺直了腰背跪在摇摇晃晃的画舫当中。
“殿下,永宁有一事相求,还望殿下准允。”
“家父年迈体弱,已不能再领兵挂帅,殿下若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永宁愿意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李旻坐在上首,好半晌都没有答话,姜岐玉便也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跪着。
“永宁的孝心可感天地,本宫自然明白。”
说着便走过来,弯下腰,亲自扶了姜岐玉起身。
李旻做足了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姿态,又拉着姜岐玉吃了两盏茶,才笑着放她离开。
姜岐玉下了画舫,径直上了自家候在岸边的马车,适才沉下脸来,冷声吩咐道。
“去迎凤楼。”
姜岐玉离开之后,画舫之中便陷入一片沉寂。
香炉里青烟袅袅,桌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
透过窗棂,不远处的船只上飘来“咿咿呀呀”的吴侬软语,秦淮河上歌舞升平,醉生梦死。
李旻轻轻地摩挲着左手上的白玉扳指,他的声音不大,落在菱花窗下的阴影里,夹杂着不时飘来的戏文唱词,冰冷的语调显得漠然无情。
“……也是时候通知平南王了。”
“主子,京城里有那么多双眼睛时刻盯着您,只怕不妥。”
说话之人完全隐匿在重重阴影里,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此的。
“把最后一封信送到无为镇吧,那里自会有人替我们办妥。”
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跪礼,李旻挥了挥手。
不过瞬息,船舱中又恢复了安静,依稀可以听见船夫摇着橹,木桨拍打着水面的声响。
迎凤楼是一座三层的酒楼,坐落在金陵城最繁华的正阳大街中央,每日熙来攘往,好不热闹。
端阳节过后,京中最大的事情,便是陛下要为永宁郡主择婿。
擂台就设在迎凤楼下,不想挤在人群中欣赏的看客,便早早地在楼内订了雅间。
好事者们蜂拥而至,都巴望着,想看一看,到底是谁,能摘下平南王府这朵带刺的玫瑰。
姜岐玉不想在人前现眼,下了马车,便径直往迎凤楼内走。
楼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视野绝佳,还清静宽敞的厢房。
姜岐玉只看一眼便知,这几个去处,只怕一早便被贵人小姐们包了下来,旁人即便是给钱,也进不去。
她不想表露身份,原本打算多使些银子,让人给她收拾一间僻静的雅座即可。
谁知,她刚一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引着她径直往三楼正中的厢房里去。
姜岐玉一时困惑不已,她倒还真不记得,自己在京城何时有这样一个非富即贵的“仗义好友”了?
推门进去一看,里头坐着的竟是秦邝。
姜岐玉挑了挑眉,人已经站在门槛内,才抬手扣门道:“你先说好,进去了不会要向我收银子吧?”
“……”
“我看你是半点没把自己的处境放在心上啊。”
姜岐玉一耸肩,走到屋内的圆桌前落座。
挑挑拣拣地从琳琅满目的各式点心里拾了两块,就着手边的牛乳茶一道垫了肚子。
李旻那人精实在抠门,说了好半日的话,净是给人上茶,连口瓜子点心都没有。
这厮真是小气!
姜岐玉揉着空落落的肚子,忍不住小声抱怨。
秦邝听了不由莞尔,太子殿下那里的茶必然都是千金难求的极品。
只可惜,他不知道,姜岐玉从小就是个牛嚼牡丹的主儿,她压根就没长那金贵的舌头。
再好的茶给她也是喝不出来的,郡主她老人家,不仅觉得苦涩难咽,还要嫌弃它没有白水解渴。
“啧啧,即便是迎凤楼的点心,还是没有苏禾做得精致。”
“还真是有些想她了,言成蹊偷偷摸摸地,把我们小苏禾拐到哪个山沟里去了?这么久了都不回来!”
“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
秦邝用银箸刚捡了一块栗子糕,还没等夹起来,半道就被姜岐玉劫走了。
“诶,栗子糕,居然有栗子糕,我怎么就没找到呢?”
姜岐玉像一只小松鼠似的,糕点塞满了两颊,还霸着面前的栗子糕不放手。
“来了。”
“?”
“下一个,就是郁冕。”
秦邝推开侧面的轩窗,目光望向底下的擂台,遥遥地点了点。
姜岐玉先是一愣,旋即将手中的糕点尽数塞进肚子里。
牛乳茶喝完了,她便拎起摆放糕点的白瓷碗,倒了一海碗清茶,一气儿喝了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子,气势汹汹地走到窗边。
“哪一个是他?”
她倒要看一看,这郁冕到底是何方神圣。
听李旻说得那般如临大敌,还以为他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呐。
“就他?就这?”
结果令姜岐玉大跌眼镜,这郁冕不知道是不是儿时营养不良,体型跟十二三岁的孩子差不多,扔进人堆里,一时竟然没能看见他。
面容黝黑,一张端端正正的国字脸上,四平八稳地摆着两道粗粗的眉毛,一个塌鼻梁和厚厚的嘴唇。
也不能说其貌不扬吧,总体来说,就是极其不符合姜郡主的审美。
特别是,她旁边现在就杵着一个盘正条顺,宽肩窄腰的鲜明对照。
“嘶,你确定他母亲真的是——是那什么,苗疆舞姬?”
秦邝皱眉:“苗疆?”
“我查不到他母亲的身份,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你查不到?仪鸾司都查不到?”
姜岐玉奇道:“不是吧,你们不是号称能把人家十八代祖宗长了几根腿毛都扒出来的吗?”
“…………”
秦邝看着眼前这张漂亮明艳的脸蛋,一时恶向胆边生,想把她从这厢房里掀下去。
“我们没有这么闲,也不关心人家祖宗长没长腿毛,你要是嫌我多事,那我这便告辞。”
“哎哎哎,别这么小气嘛,我闭嘴,你接着说吧。”
姜岐玉一把抱住秦邝的胳膊,很没有骨气地立马服了个软。
秦邝沉默地看着她闹腾,视线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道。
“我调动了目前能用的所有渠道,确实查不到郁冕的更多消息。”
“表面上看起来,他就是郁家的一个庶子,生母早逝,父亲不慈,领着朝廷的官职,按时点卯,再正常不过的一个普通人。”
“过往经历,亲朋故旧,找不出任何可疑之处,干净得就像有人专门为他谱写的人生。”
“嗯,那么,你为什么这么关注他?”
姜岐玉撑着上半身,去拔窗台上长出来的野草,头也不回地随口一问。
“…………”
“你仔细看他的招式。”
秦邝安静了许久,才僵硬地说出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