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任武安侯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大周朝家喻户晓的威远大将军。
除了,当今这一位。
如今的武安侯言牧,是老侯爷的嫡次子,起初承袭爵位的,并不是他。
而是他的嫡亲兄长,言敬。
言氏一门双骄,长子骁勇矫健,善骑射,次子文质彬彬,善词画,在京都颇为一段佳话。
老武安侯去世之后,顺理成章地,便由他的长子承袭了侯爵之位。
可惜,言敬本人无心官场倾轧,只在兵部领着个闲散差事做他的逍遥侯爷。
好景不长,先帝突然暴毙,陛下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坐上了皇位,国祚不稳,边疆动乱。
四境的藩王,南边的苗人,北边的辽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要借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陛下一面被叛党的残余势力搅扰得不得安宁,一面天天听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边境的小城镇,又被哪个部落占领了。
新君不胜其扰,终于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他挑中了年轻的武安侯,依循旧历,加封为威远大将军。
领数十万兵马,从金陵奔赴千里之外的南境,驱逐苗人,收复失地。
当然,这一仗最后是取得了胜利。
南境边陲的十座城池,全都重新插上了大周朝的旗帜。
苗疆部落最引以为傲的皇属军,被剿灭了大半,从此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与中原王朝分庭对抗之力。
可是,时至今日,却很少有人再提起当年领军出征的威远大将军言敬了。
因为,这一仗勉强算是胜了,又实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惨败。
十万兵马从金陵浩浩荡荡地出发,走到宁州的时候,已经有近半数的将士受不住南境的瘴气湿热,水土不服再加上腹胀发烧,倒下了一大半的人马。
可是,他们是领着皇命来的,荣誉旌旗便如同一柄倒悬在脖子上的利剑。
陛下还等着威远大将军的捷报传回京,好让朝中心思各异的老臣们安心哪。
武安侯无法,只好下令生病的将士们在宁州城内休整,他重新整顿兵马,带着一小队精英,直奔鏖战中的边城而去。
这场仗打得十分艰难,敌人熟悉地形,往那烟瘴雨林之中一钻,便不见了踪迹。
南境地势险峻,气候特殊,毒蛇蜈虫遍布山岭,稍有不慎,便会被敌人的暗箭所伤。
两军对垒,整整僵持了一年。
在这一年里,朝中传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人心浮动不堪。
陛下没了耐性,勒令威远大将军务必在新春之前,收复所有的城池,违期军法处置。
承乾八年的隆冬时分,南境落了一场大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洛川河里的鲜血与尸身将河堤都压垮了,血色的河水,映着暮色中的残阳,悲壮惨烈。
不过一夕之间,就被漫天的大雪,冻成了一条银装素裹的冰河。
承乾九年的第一天,远在金陵的陛下,终于收到了从南境传来的捷报。
苗人已被尽数驱逐至蒲拓岭之外,超过半数的皇属军被歼灭,边境十城已然收复。
薄薄的一纸喜报之后,是连篇累牍的讣告。
武安侯夫妇在最后的血战中,伤重不治,阵亡。
十万大军,顶着严寒风雪,鏖战到最后一刻,全数牺牲。
…………
这是大周朝自开国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一次战役。
牺牲的人数之多,伤亡情况之惨烈,甚至都没有办法将战士们的尸首完整地接回故乡安葬,只能就地掩埋,草草收场。
朝中文武百官,满堂哗然。
任谁都无法相信,我朝精兵良将十万,面对山岭草莽一般的游牧部落,居然能落得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于是,不可置信的朝臣们转悲为怒,将矛头对准了领兵作战的统帅。
一定是主帅言敬,年轻冒进,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指挥错误,才白白断送了十万将士们的性命。
朝廷失去了精兵和颜面,百姓们失去了丈夫和儿子。
苦苦等待了一年之后,收到这样的噩耗,一时间群情激奋,大家都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武安侯言敬,就是这样一位,被谩骂和怨怼钉在耻辱柱上的英烈。
陛下迫于民情民怨,下旨裁撤了言敬威远大将军之衔,收回虎符和兵权,言氏一族从此不再起复。
罚到这个份上,武安侯从此便只能是个闲散侯爷了。
然而,即使他生前有再多的过错,单就看在言氏夫妇英勇就义,壮烈牺牲的分上,这也都该功过相抵了。
朝臣和百姓安抚住了之后,陛下又犯了难。
言敬夫妇阵亡在南境,膝下并无子嗣,如今人都死了,还背了一身骂名,想要追封诰命,也是不能够了。
陛下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在雍亲王无意地提醒之下,总算想起来,言敬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
于是,等到此事的风波平息之后,言牧摇身一变,便成了新鲜出炉的武安侯了。
如今都过去了二十多年,陛下的江山早已坐得稳若金汤,众人只知风花雪月的武安侯,又有何人,还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威远大将军呢?
苏禾的手指细细地描摹着言成蹊漂亮潋滟的桃花眼。
她没有见过武安侯,不过,只看那位性情乖张的世子,他同言成蹊也是有三分相似的,尤其是这双眼睛。
苏禾并不怀疑,言成蹊不是言家的血脉。
“我看过太子给你的信,他虽然不曾明说,不过,字里行间都似乎是在暗示,将军夫人在当年出征之前,已经怀有身孕。”
“……算年龄的话,和你,大约也是对得上的。”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腌笃鲜(七)
苏禾和言成蹊那厢, 正巧聊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无独有偶,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城之中,也有人对此事颇为在意。
自从姜岐玉进京之后,宫里对她的亲事, 可谓是极其上心。
慈宁宫与东西六宫的娘娘们, 隔上几日便要变着法子地给她下帖子, 今日是个赏花宴,明日是个品茶会。
姜岐玉如今是蜻蜓撞上了蜘蛛网——插翅也难飞。
她算是看明白了, 陛下摆明是不想让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回平南去了。
也是, 平南王独女这块香饽饽,无论落入哪一方势力手中,都是如虎添翼般的益处。
难怪那些娘娘, 公子们,看她的眼神, 直白得就像雁荡山里的虎狼,盯着一只小肥羊,看得姜岐玉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这哪里是什么相亲宴, 合该是鸿门宴才对啊。
再加上一个阴魂不散的秦邝, 姜岐玉最近的日子, 真是一天都不得安生。
永宁郡主蹲在姜家老宅后头的菜园子里, 薅秃了忠叔种下的一整片小青菜, 郁闷的心绪还是半点都没能纾解。
气得姜郡主站起身来,又踹了一脚旁边的爬山虎架子。
既然如此, 那就别怪她直接掀翻棋盘, 谁都别想玩了。
老管家过来找人, 这才发现零落一地的秧苗和东倒西歪的豆角藤萝——郁闷的郡主和她抱来的那只白猫沆瀣一气, 忠叔的菜园子可算是遭了大殃了。
“姜—岐—玉!”
忠叔这一嗓子足以见得他老人家精神矍铄,至少还能再活二十年。
在那杆气势汹汹的拐棍挥过来之前,姜岐玉揉搓着震得发疼的耳朵,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既然都算计着她的婚事,那不如干脆,由她自己向陛下提出来。
摆到明面上,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光明正大地争上一争。
承乾二十九年,端阳节过后。
陛下下旨,于京都迎凤楼下设立金锣银鼓,广邀金陵城内的适龄男儿,为永宁郡主比武择婿。
姜岐玉放出话来,比武招亲的胜者,还需要再同她本人过上一招。
也不是非要那人赢过她不可,只要在一战之后能自己站着走下比武台,就算合格。
南境民风彪悍,过去打仗的岁月里,几乎是全民皆兵,悍不畏死。
南境的郡主是巾帼英雄,她的郡马可不要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废物。
此言一出,赏花宴上的那些个名门公子们,立时都没了声响,不敢再给姜岐玉下帖子了。
毕竟,无人不知,永宁郡主十四岁便已然随父出征,单枪匹马闯入敌军王帐,取下主将首级后,还能全身而退的英勇壮举。
原本对这门亲事最为积极的景国公夫人,在得知此事后,第一个哭天抹泪地跑到慈宁宫,跪在贵人娘娘们面前哀求。
只求太后开恩,绕过她家小儿子的一条性命,家中已经为他聘娶了娘家表妹为妻云云。
景国公夫人这一番撒泼打滚,闹得慈宁宫大大地丢了颜面,叫众人看了一场笑话。
宫中总算是消停了,姜岐玉终于暂时落了个松快。
舒舒坦坦地在家中躺了两日后,姜岐玉收到了废太子妃崔氏送来的帖子。
崔氏是个极聪明的女人,她既不说比武招亲,也只字不提自己的弟弟。
单说感谢姜岐玉给她带的那两坛家乡美酒,今日兴之所至,在秦淮河的画舫上,围炉煮酒,特来请郡主叙叙旧。
礼数周详,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错处。
姜岐玉上了画舫,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靠窗那张方桌边的年轻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