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好脾气的苏禾终于被他逼出了火气,她忍无可忍,伸手在言成蹊的腰侧掐了一把。
言成蹊埋在苏禾肩上,低低地笑,他将苏禾重新搂在怀中,树尾熊似的贴在一起,适才安心地放任自己陷入昏睡。
作者有话说:
言猫猫真是个粘人精啊!
第70章 冰丝乌梅冻(八)
武安侯的半道截杀, 歪打正着,恰好给了言成蹊金蝉脱壳的机会。
他本来也想找时机脱身离开,追着南乐县断掉的证据继续去查福.寿膏一事,以他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 此事牵连甚广, 远非南乐县冰山一角所能包罗。
废太子给他的只言片语, 不尽翔实,事情过去那么久, 言成蹊想查清当年的真相, 也绝非易事。
似乎不仅是苏禾,就连他自己,也与这种害人的丹药, 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比如,这座与世隔绝的无为镇, 若非杜三娘数年经营,旁人怎么也不可能轻易地找到这里来。
镇上的居民表面上看来世代务农,勤勤恳恳,每日都过着日出而作, 日暮而息的生活, 与外间别无二致。
可是, 经过这段时间苏禾的观察, 这座偏僻的镇子里, 几乎没有老人和小孩,就连妇人也很少, 都是些强壮魁梧的青年壮丁。
他们既没有被州府征兵招募, 也不需要向县衙缴纳不菲的赋税徭役, 就好像特意被什么人安置在这里一般, 为外界所不知。
更有甚者,苏禾发现,无为镇上的管理很严格,辰时开市,戌时闭户,家家如此,无有例外,无为镇的居民们,也很少外出,往来都是熟面孔。
这样严谨得近乎刻板的规律作息,一点也不像普通农户,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苏禾将自己疑惑告诉言成蹊之后,他便不顾身上的伤,连夜潜进镇子深处的农庄一探究竟。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不其然,农庄的守备,严密程度堪比刑部天牢,言成蹊才刚刚靠近,便险些被人察觉。
言成蹊单枪匹马,不敢恋战,只好无功而返。
“哎呦——”
苏禾将药酒在掌心搓热,按照郎中教的方法,用打圈的方式揉在言成蹊肩上的淤青之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手法不对,苏禾的手掌一按上去,趴在枕上的言成蹊便开始低声呼痛,他这么一闹,苏禾只好停下动作,分神去哄他。
原本只需一刻钟的事情,在言成蹊有意的拖延之下,半个时辰,苏禾才将将涂完他肩膀上的瘀伤。
苏禾抹了抹额头上渗出的汗,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每日给言成蹊抹药酒,他都是花样百出的折腾,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谁。
言成蹊趴在枕头上看不出半点痛苦的神色,长眉舒展,一双眼睛惬意地半眯着。
若不是他一直“哎呦哎呦”地呻.吟个不停,实在像是享受极了。
“肩上敷完了吗?”
言成蹊扭头看她,手上已经麻利地揭开了罩在后背上的薄毯,紧实的背肌纹理分明,白皙的皮肤上,青紫色的瘀伤尤为明显。
他的外裳已经全部褪下,从宽厚的肩背到细窄的后腰,从苏禾的视角看去,好身材一览无余。
“咚咚咚——”外头传来敲门声。
苏禾一把拉过被言成蹊扔到角落的薄毯,盖住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放下药油,上前开门。
“杜掌柜!”
来人正是杜三娘,她一见苏禾满手的药酒,又抬头转见言成蹊布满的视线,识趣地低头请罪。
“属下来的不是时候,这便告辞了。”
“…………”
苏禾连忙拦住杜三娘,将她和郎中请进屋内坐下。
“杜掌柜来得正是时候,既然郎中在这儿,后面的事情,就劳烦您了。”
苏禾一走,言成蹊瞬间哪儿都不疼了,麻利地翻身坐起来,将解开的衣领扣整齐,凉凉地看向满脸无辜的下属。
杜三娘顶着他“你最好有事儿”的视线,小心地缩了缩脖子,看了郎中一眼,双双低下了头去。
“主子,果然如您所料,秦大人将证据上呈陛下以后,京中并未传出什么大动静。”
“陛下不日前单独召见了瑞王,密谈之后,隔天瑞王便被罚闭门自省,同时,陛下还将幽闭龟甲宫的废太子释放了出来,现在已经迁回东宫了。”
言成蹊一边听杜三娘禀报京中的消息,一边将袖子挽起来,让郎中给他看诊——左臂上的箭伤可比后背的淤青严重多了。
毒箭留下的伤口又黑又深,腐肉狰狞可怖,言成蹊怕吓着苏禾,一直不肯给她看。
郎中将绷带取下,当日的伤处理得及时,言成蹊的胳膊好歹是保住了。
只是毕竟情况危急,余毒并未清干净,如今只好过一段时间,再剜一次腐肉,让毒血流出来才行。
“言成煜呢?”
将长好的新肉再一次割开,刮骨疗毒的疼痛,即便强悍如杜三娘,也忍住不直打冷颤,言成蹊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武安侯向陛下求情,想将言世子接回府中养伤,不过陛下并未同意,只是暗中派了御医前去昭狱,可惜,言世子的胳膊是再也无法长出来了。”
言成蹊勾唇,心里无不讽刺地想着,当日,他要了言成煜一条胳膊,如今言朔也还了他一箭,若非苏禾,只怕他的手臂也难保,当真是拳拳爱子之心呐。
“看来,陛下是不会降罪瑞王了。”
杜三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她也是聪明人,很快便明白了言成蹊的意思。
南乐县的事情,一直是言成煜在处理,瑞王殿下从未露过面。
如今,他断了一条右臂,还被人赃俱获地扣押,已成废棋,瑞王为了自己的大业,自然会选择舍弃他。
至于陛下,他素来惯用制衡之术,太子被废,元气大伤,可若没有瑞王与之抗衡,他便没了对手,恢复实力,威胁到陛下的龙椅,不过是时间问题。
既然找到了替罪羊,陛下就不会再拿瑞王开刀,罚他闭门思过,也只是敲打一番而已。
“只怕,瑞王并没能领会到陛下的心思,属下听闻,瑞王还请了贵妃娘娘出面,帮他在陛下面前说项,一再坚持要永宁郡主做瑞王妃。”
言成蹊挑眉沉思,“瑞王虽不成气候,但我那位父亲,可不是等闲之辈,他不可能看出来陛下的意思。”
见杜三娘欲言又止的模样,言成蹊不由皱眉道。
“查到了什么就说,吞吞吐吐地干什么?谁给瑞王出了这等昏招?”
杜三娘虽然不常在言成蹊身边做事,但她早就对这位主子的九曲玲珑心有所耳闻。
常言道,闻弦歌而知雅意,言成蹊的心思回转之快,是她平生罕见。
“武安侯却是去劝阻过瑞王,不过在他走后,瑞王便悄悄地乔装改扮溜了出去。”
“我们的人查到,瑞王抗旨出府,连夜去了雍亲王府。”
“你说谁?”
言成蹊似是没有料到这个答案,猛地抬头去看,郎中的刀一歪,扎在他的脉腕上,顿时鲜血横流。
“主子恕罪。”
言成蹊满不在意地用帕子掩住,摆手示意郎中继续,又扭头去看杜三娘。
“您没有听错,雍亲王,陛下唯一在世的弟弟,先皇越贵妃所出的九王爷。”
“雍亲王?”
言成蹊一字一句地念着,食指轻轻地摩挲着那张绣着荷花的素净帕子,这是他思考问题的时候,无意识的小动作。
“……越贵妃。”
言成蹊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滑过了一个念头,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总觉得这个思路,似乎终于要接近在黑暗中摸索了许久的真相。
“越贵妃在世的时候,最受先帝宠爱,椒房之恩,汤泉桂宫,荣冠六宫,连先皇后都不及她,可是,为什么她的儿子,没有被先帝立为储君呢?”
“是血脉!”
杜三娘试图跟上言成蹊的思绪,可她发现不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显然落后他一大截。
“越贵妃是苗疆北院大王的女儿,两国通好之际,送给先帝联姻的礼物。”
言成蹊又解释了一番,杜三娘才恍然大悟。
“属下明白了,我朝皇室,最重血脉相传,然而雍亲王有一半苗疆的血统,所以,他从一出生起,就被剥夺了竞争储君的资格。”
“这也是为什么,陛下的手足兄弟,在他登基以后,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唯独这位九王叔,他不仅平平安安地长大,如今还成了陛下最信赖的人。”
“您的意思是?”
杜三娘说着说着突然止住了话头,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言成蹊,戛然而止的模样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苗疆——南境!”
言成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他抓住了关键,抬手指向柜子里的一个木匣子。
“去把顶层那个梨花木盒子给我拿过来。”
杜三娘闻言取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株红色花瓣,黑色花蕊的幼苗。
言成蹊将它交给身旁的郎中,沉声问道:“这是什么的花?”
杜三娘带来的郎中也是个有能耐的,他接过幼苗仔细地看了看,又凑到鼻端闻了闻,这才确认道。
“是阿芙蓉。”
言成蹊闭了闭眼睛,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虽然是用疑问的语气,可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我记得中原并不常见这种花,它原本是生长在南境吗?”
郎中将阿芙蓉幼苗放回木匣子里,郑重其事地点头道。
“是的,这种花对生长环境极为苛刻,雨水少但土地要湿润,日照长但不可干燥,土壤养分充足但酸性要极小。”
“中原地势开阔,土地广袤,山川湖泊环绕,雨雪充足,大多数地方,并不适合种植阿芙蓉,而南境群山连绵,丛林密布,气候温润,正是阿芙蓉生长的绝佳环境。”
郎中一直在屋内,言成蹊与杜三娘之前交谈的内容,他全都听见了。
他知道此物必然对言成蹊十分重要,又抬头看了看杜三娘。
那张平凡又显露出疲态的容颜,紧紧地绷着,眉心之间皱成了重岩叠嶂的“川”字纹。
和她说了那么多回,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多思多虑,再这般点灯熬油下去,恐寿数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