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岐玉听完苏禾所言,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沉吟了许久。
苏禾也不着急,她取出自己炮制的陈皮杏梨茶,泡了一壶,放在姜岐玉的面前。
“你是怀疑乐生被广利赌坊的人带走了?”
苏禾摇了摇头,温声道:“广利赌坊在南乐县存在已有十数年,它能稳坐启真巷第一赌楼的宝座,靠的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所以,哪怕是对你,我也无法说明,我到底在怀疑什么?但是,那位杜老板,却是同时与丽娘和乐生都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让我很难放心得下。”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姜岐玉很喜欢苏禾泡的陈皮杏梨茶,特别是在酒足饭饱之余用来,更显得清新爽口。
苏禾的声音很温柔,她坐在炕沿上,斑驳的朝霞透过窗棂洒在她的侧颊上,将她本就白皙的皮肤衬得莹润透亮,长睫轻垂,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像两只轻盈地跳跃着的小蝴蝶。
“丽娘——”
再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曾经那些欢乐的回忆纷纷涌上心头,苏禾还是忍不住哽咽。
在没有近水楼的活计之前,苏禾的日子过得很拮据,她只能靠做一些绣品勉强维持生计。
可是,她一个半大的姑娘,人生地不熟的,还抹不开面子上街叫卖,生意可谓是惨淡至极。
有一回,苏禾孤零零地坐在甜水巷的弄堂里,低头绣一只金翅穿花蝶,被进货回来的丽娘看到了。
丽娘欣赏她的手艺,又心疼她一个小姑娘,就得靠自己谋生计,主动提出将苏禾的绣品,摆在芳华铺中出售,她只从中抽取一成的利钱。
丽娘的芳华铺在南乐县的女眷之中,口碑与生意都是极好的,正是靠着丽娘的帮助,苏禾度过了起初最困难的一段时日。
“丽娘于我而言是挚友,可是我却没能救她,若是不能查明她遇害的真正原因,只怕来年清明寒食,我都无颜再去她的坟茔祭拜了。”
“至于乐生,他,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
“我也算是看着这个拧巴的孩子长大,看着他拉扯慈幼局的弟弟妹妹们到处讨生活,即便他走了弯路,我也想竭尽全力地把他拉回来。”
苏禾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她坐在阳光下,比姜岐玉曾经在宁州见过的,所有名门世家的小姐们,更有那种温柔娴雅的气质。
“郡主,实话说,我并不知道广利赌坊里会发生些什么,若是我猜错了,也许会遇到比想象中更大的麻烦——”
姜岐玉对上苏禾饱含歉意的目光,挑眉看过来,她的模样明艳飞扬,嘴角勾起一个乖张的笑容。
“麻烦?通常来说,我才是最大的麻烦!”
是夜,熙来攘往的广利赌坊门口,来了两位娇客。
高挑的那位穿了一件银红色紫罗金绣百蝶穿花纹样的短袄,配上一条同色的垂绦月华裙,发髻上戴的是一套赤金色镶嵌八宝彩凤的金刚石头面。
姜岐玉容貌明艳,气质华贵,无论什么红色穿在她身上都极好看。
这套月华裙一上身,便让人觉得眼前一亮,无法移开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
姜岐玉作势帮苏禾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毫不吝啬地赞美道:“真好看。”
苏禾走在她的右手边,穿的是一身鹅黄色双银线绣着梨花的襽边百褶裙,头上挽着个活泼的云宝双髻,带着翡翠珍珠的流苏玉簪。
她年纪小些,肤白莹润,更适合这种娇嫩的颜色,袄裙的襽边长及鞋面,显得整个人亭亭玉立,俏美讨喜。
苏禾抿唇一笑,也学着她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姜岐玉:“彼此彼此。”
姜岐玉借着将苏禾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的动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进去以后,跟紧我,万一遇到不对,自己跑,不必管我。”
苏禾见过姜岐玉的身手,她知道,若是有危险,姜岐玉也足以自保。
而她留在那儿,不仅帮不上忙,还可能扯姜岐玉的后腿,所以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姜岐玉扬了扬嘴角。
她最喜欢的就是苏禾的通透,她纯良,但并不迂拙。
受过教训的人,才会知道害怕。
无知者无畏,这很勇敢,但同时也很愚蠢,幸好,苏禾不是。
所以,她们会是很好的搭档与伙伴。
姜岐玉有这种预感。
整理完钗裙之后,姜岐玉昂起下巴,望向了广利赌坊那扇镶了七七四十九颗门钉的朱红色大门。
整块的黄花梨,朱扉金钉,纵横各七,雕刻着白毬纹菱花纹样,还没进门,便足以管中窥豹,得见此间主人雄厚的财力
姜岐玉一脸冷傲地走过去,将钱袋子看都不看的丢给门口的小厮,少年颠了颠分量,眉开眼笑地迎了她们二人进门。
“二位客观里边请——”
“单双,骰子,四门方宝,牌九,番摊,六博,小店应有尽有。”
“银牌请上二楼。”
这栋三层的宽阔高阁,采用的是宝塔形的建构,正上方的天顶上是大片的七彩琉璃瓦。
月色落在高悬于二层的青云台之上,身姿曼妙的舞娘们披着粉白色的绢纱,踏着靡靡的丝竹管弦之音,翩翩起舞,香风阵阵袭来。
一层摆着数十张红木圆桌,每张桌案前都围满了人,吆喝声,起哄声,嘈杂纷繁,虽然没有到水泄不通的地步,但也算不上格调高雅。
姜岐玉与苏禾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地朝着通往二层的红木台阶上走去。
大客一般所投赌注都会比较高,拿着几十斤,甚至几百斤的白银,既不方便又显得庸俗。
所以,赌坊会先收下银钱赌本,然后发出筹码代替,筹码是用锡铸成的,也被称之为“银牌”。
银牌上会先写明先前收下的赌本数目,每一口投注都使用相符的筹码。
若是买中了,荷官会用一张红纸牌压在赌客的银牌之下,表示这些筹码都是他赢来的。
所以,银牌局都是些大客才能上得去的赌桌。
苏禾跟在姜岐玉身后上楼,在通往二层的拐角处,有位黑衣男子与她错身而过,苏禾的肩膀堪堪擦过那人的手肘。
苏禾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那人像是没有听见似的,脚步不停,下了长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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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郡主——姜·平南扛把子·惹事且抗揍·岐玉
第29章 陈皮杏梨茶(二)
姜岐玉发现苏禾没有跟上来, 而是站在回廊的拐角处,不知在朝着一楼看些什么。
她压低了声音,满是疑惑地探头往下看去:“怎么了?”
苏禾回过头来,收敛了面上的神色, 大堂里人头攒动, 摩肩接踵的, 大伙都争着抢着往开盘的庄家那里挤去。
一个平平无奇的黑衣男人混进人堆里,眨眼的工夫便找不到人了。
苏禾摇了摇头, 轻声道。
“许是我看花眼了, 咱们走吧。”
赌坊二层的正中间是一块巨大的青云台,汉白玉砌成的悬空高阁,两侧的云梯直通七彩琉璃瓦铺就的天穹, 色彩纷呈,美伦美伦。
这一层明显比一楼大厅清幽了许多, 舞娘们步步生莲,丝竹管乐奏出缠绵悱恻之音。
漆红回廊的两侧都是单独的厢房,每一扇蝉翼纱窗棱外头,都挂着八宝琉璃宫灯, 映得这楼内熠熠生辉, 流光闪烁。
门外伺候的侍者, 想来都是广利赌坊精心挑选出来的人, 动静小, 手脚轻,个个都是机灵懂事的模样。
姜岐玉随手将一枚银裸子抛给了离得最近的一位随侍, 那少年双手捧着, 躬身退了几步, 引着她们去了西南角的一间厢房。
“二位请。”
少年拉开沉重的红漆木门, 朝着姜岐玉和苏禾又行了一礼,而后默不作声地低着头退到了一旁。
姜岐玉不动声色地与苏禾对视一眼,率先抬步迈进了门槛。
正中央是一张四五丈长的四方形赌桌,两侧早已围满了等着开盘的客官,年轻的荷官站在赌桌中央,手里捧着那个万众瞩目的檀木小盅。
赌桌两旁还有几位书记官,专门负责给客人们撂下的银牌记账。
伺候茶水的小厮眼睛尖,姜岐玉和苏禾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这两位仪容气度格外与众不同的女客。
他捧着一盘子瓜果点心走到姜岐玉的身侧,满面笑容地与她说了些什么,而后便得了姜岐玉一片金叶子的打赏。
那少年心花怒放地收下金叶子,殷勤地领着二人,绕开挤在一处的人群,来到了距离赌桌最近的一张案几上坐了。
“两炷香前便开局了,二位姑娘稍候片刻,等下一局吧。”
那少年一看便是个心思活泛的,他招了招手,唤来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附耳交代了一番。
少女朝着姜岐玉她们二人行了个万福礼后退下了。
没过多久,青衫绿裙,款款而行,步履轻盈地端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少年看起来比乐生大不了几岁,却要成熟老练得多。
他陪着姜岐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专门捡着她爱听的话茬说。
不过才一盏茶的工夫,他便自来熟地管姜岐玉叫上了“姐姐”。
姜岐玉懒洋洋地靠坐在圈椅上,百无聊赖地剥着自己葱管般纤长的玉甲,听着那少年讲些好玩的趣事,配合着勾起了嘴角。
“你们这儿的孩子,都像你这般——嘴甜讨喜吗?”
姜岐玉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打趣道。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这是天生的好口才,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他托着腮,一双星眸亮晶晶的,因为年纪小,模样生得也不错,所以这般直勾勾,还带着些痞气的笑容,并不惹人厌烦。
“是吗?”
姜岐玉状似被他逗笑般歪着身子,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的赌桌。
赌桌中央站着的荷官,高挑清瘦,模样虽然生得极好,却是始终不苟言笑。
机械急促地晃动着他嶙峋的腕子,众人的视线都随着他的手看去,心跳跟着那小盅里传来的玉石碰撞出的声响,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