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的声音大了几分,显得严厉正色起来。
看这些孩子的反应,他们明显是知情的,却不肯告诉她。
小雀斑搅着衣摆,左脚踩右脚,就是不肯抬头看苏禾。
那几个小的见主心骨不说话,也都闭紧了嘴巴,缩着小脑袋不敢吭声,一溜烟躲到墙根底下去了。
苏禾哭笑不得,她怕孩子们遇上了什么坏人。南乐县的治安近两年算不上乱,但也曾有过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的事情发生。
她将小雀斑抱到自己的腿上,握住了她脏兮兮还沾着口水的小手。
“你告诉姐姐,银子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有什么人给你的?”
小雀斑咬着嘴唇不说话,将小身子朝苏禾温暖的怀抱里靠近了些。
她喜欢苏禾姐姐身上的气味,有糯米的清新,蜜桔的甘甜,还有一股沐浴过阳光,被体温烫暖了的皂荚的味道。
苏禾摸了摸她的双丫髻,左边的一个发包已经松散开了,苏禾取过小梳子,慢慢地给她梳着头,重新挽上了一个圆润饱满的发髻。
“是不是坏人给你们的,他让你们做什么事情了吗?”
小雀斑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温柔亲切,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苏禾晶亮剔透的葡萄眼。
那双眼睛里是干干净净的担忧和困惑,并不像她见过的许多大人那样。
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从头到脚地打量他们。
像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那般。
大多数人看过她之后,会失望地撇一撇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鄙夷道。
“原来是个结巴,快走远点。”
还有些人会不怀好意地朝她笑,然后用一种她至今仍不能理解的恶劣玩味的语气说。
“小妮儿,来,说两句话,让爷听了乐呵乐呵。”
小雀斑从记事起便知道自己说话不好听,磕磕绊绊的,让别人听着就着急。
于嬷嬷就最不耐烦搭理她,她总说:“听你这个死丫头说一句话,老婆子我至少折寿半年,去去去,一边凉快去。”
哥哥姐姐们,也总是怜爱地摸着她的脑袋,有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叹息,“摊上这么个毛病,这孩子长大以后可怎么办啊?”
所以小雀斑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想听她说话,甚至还觉得听她说话会开心?
真是奇怪的大人。
不过苏禾姐姐和他们都不一样,给她的糖葫芦,会多淋一层糖霜。
她会温柔地帮她扎辫子,也会耐心地听她磕磕巴巴地往外吐词。最重要的是,苏禾姐姐永远能听懂她的意思,这让她很高兴。
小雀斑望着苏禾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眨巴眨巴眼睛,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苏禾突然福至心灵,捧起她的小脸,睁大了眼睛。
“是乐生,是不是乐生哥哥给你们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银翘散合麻杏石甘汤
小孩的脸扬起来,脸上的诧异懊悔之色来不及掩饰。
当真是乐生!
苏禾心下一动,难怪她最近大半个月来一直没有乐生的消息,原来是在刻意避着她。
“那岁岁知道,乐生哥哥现在在哪里做事吗?”
苏禾摸了一把女孩柔顺稀疏的头发,柔声问道:“他过的还好吗?”
小雀斑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苏禾的衣襟。
“哥哥,不说。”
苏禾将清瘦的孩子抱在怀中,岁岁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把小脑袋放在她的肩头,攀着她的脖子,一动不动。
苏禾叹了一口气,乐生和岁岁小鹿他们不一样,他已经快十四岁了,抽条得格外快。
去年的时候已经远远高出这帮小萝卜们一大截,可惜只顺着长往高里长,小小的骨架子上一点肉也没有,苏禾都担心他再长高下去,会变成个纸片人。
男孩子长大了便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黏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去苏禾的小院,乐生总是一个人靠在杏花树下,远远站着,既不主动说话,也不像其他小孩一般,围着苏禾笑闹。
再后来,他便也不爱来苏禾的小院,听小鹿说,乐生总是偷偷去给几位员外家的少爷们誊抄课业。
对于十来岁刚开蒙的孩童来说,经史子集大多枯燥晦涩,难以理解。所以学堂的先生们布置的课业,多以誊抄为主。
乐生是识字的,他帮那些少爷们抄写连篇累牍的经书,每去一回能赚二十文铜钱。
苏禾将岁岁给她的那一锭银裸子重新放到女孩手中,把孩子抱高了些。
平视着女孩的视线,苏禾语重心长地开口道。
“这个银锭子你先收好,不要让其他人发现,特别是于嬷嬷,知道吗?”
接着又将两角碎银子放到岁岁掌心,握住她的小手。
“请大夫和开药方,用我给你的银子,肯定够用了。过一会儿你悄悄出去,于嬷嬷不会拦着的。”
小姑娘没有说话,用力地点了点头,双手搂着苏禾的脖子抱了一会,自己乖乖地从她身上爬了下来。
“姐姐,放心。”
苏禾这一天过得有些恍惚,心里始终记挂着那群小孩。
近水楼的生意依旧忙碌,人来人往,钱掌柜赚得盆满钵丰,笑得合不拢嘴。
与往日不同的是,那位从未露面的客人,破天荒地提了一次要求。
以往每日的膳食,都是苏禾自行搭配的,唯独今日,送食盒来的随从特意交代,主家点名要一道猪肚鸡汤。
猪肚鸡汤原也不是多么复杂的菜式,只不过苏禾在切葱段的时候,手下一滑,刀口直接落在了她的食指上。
指腹上顿时鲜血横流,血淋淋地淌了一案板。
掌柜的一听说苏禾伤了手,急得一蹦三尺高,带着一股小旋风刮进了后厨。
那刀是前不久新磨过的,锋利的冷铁还冒着寒光。
幸好苏禾力道不大,翻开的皮肉之下隐隐可见一截白骨,若是她当时使得是剁肉的力气,只怕这根手指都要不保。
摇钱树伤了手,钱掌柜自然心疼的不行。
他咋咋呼呼地撵着苏禾出了后厨,前堂的小伙计们早已准备好了止血的药粉和纱布,三下五除二给她的食指裹成了一根胡萝卜。
“……”
苏禾看着自己被捆得完全并不拢的手指,半晌无言。
“掌柜的,包成这样我还怎么做饭呢?”
钱掌柜蹙着眉,指挥着小伙计们还想给苏禾再包一圈,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反正就差这一个菜了,让小李做吧。”
小李是近水楼新招的厨子。
铁公鸡钱掌柜终于意识到,□□蹦三蹦,还得歇三歇,拉磨的也不能紧着一头驴霍霍,后厨房只有苏禾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
于是,他含泪怒花二两银子,挖来了长春酒楼首席大厨……新招的学徒。
小李这几日帮着苏禾打下手,掌勺的机会倒是不少,可惜水平还有待提高。
“小李能行吗?”
苏禾想了想那位一掷千金的客人,他虽然一直表现的好说话又不挑剔。
该不会真让钱掌柜逮着个人傻钱多的肥羊吧?
钱掌柜满不在乎地挥了挥他白白嫩嫩的一双胖爪。
“就剩这一道了,你不放心的话,站旁边教小李做,还能差到哪儿去?”
苏禾想了想觉得也行,正想感慨一句,钱掌柜终于长出良心了,就听见他倒腾着小碎步往里走,嘀嘀咕咕地说着。
“你快把伤养好,后日里县衙府上的大席面,还指着你去给咱们近水楼挣些名头回来呢。”
“…………”
苏禾默了默。
她就说嘛,老财迷怎么可能有良心那玩意。
不过到底钱掌柜还是心疼苏禾的,提早了半个时辰让她散值回府。
苏禾道过谢后,拎着一匣子糖蒸酥酪急匆匆地往平康坊去了。
徐嬷嬷午后约了几个婆子打马吊,慈幼局的大门虚掩着,里头同往日一般安安静静的。
苏禾推开门便闻见了一股药味,北墙根下支了个小炉子,岁岁和几个小孩正蹲在炉子边守着柴火。
“姐姐!”
一见着她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苏禾走上前挨个揉了一把,笑盈盈地把点心匣子交给他们。
“许大夫来过了?”
苏禾看见小炉子上煎着的药草,自然地接过岁岁手中的扇子。
“嗯,在里头。”
岁岁的脸上也带着笑,比早上见着的时候活泼开朗了许多。
苏禾没想到许允润还在,愣了愣,站起身往屋子里去。
“岁岁看着火,姐姐去看看许大夫。”
许允润刚刚给小鹿行完一套针,女孩此时正躺在长炕上,吐息平稳,面色红润。
“许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