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洗便是十余日。
“州牧大人让我给你算工钱。”江瞻云指了指案上一物,“但我没带钱,用这物抵,可以吗?”
邱枫频频摇首,“婢子举手之劳,女郎无需这般客气。”
“你看看,万一你喜欢呢?”
邱枫闻言,走来案边揭了绢布,竟是一卷竹简。
秋阳高挂的午后,日光从门扉、窗牖大把流泻,照得屋中亮堂堂,也照亮女郎眉眼。她小心翼翼捧起竹简,慢慢摊开:
【……钦明文思安安,允恭恪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
“这、这是书吗?”她认得一些字,但有小一半不认识,只觉读来上口,唇齿留香。
“这是《尚书》中的部分段落,这处光线不好,笔墨也不佳,十来日统共就默了这么八篇。你若喜欢就收下,算你浆洗衣裳的酬劳。”
“喜欢!喜欢的!”女郎喜极而泣,观字迹,秀整妩静,方圆兼济;阅内容,似陈其事,抒其情,讲其理,简直爱不释手,却又不敢占于手,“婢子不过洗了几日衣裳,怎能拿这般贵重之物。”
“你不就是想能搏个意外之喜吗?”江瞻云笑笑,低声道,“你难道不知我身份?”
“你、您、您难道真的是……”邱枫一下跪地叩首,“婢子不曾为旁人道也,一个字也未说过。”
“把头抬起来,说说你怎么识出朕的?”
邱枫抬首怯怯,“我们都爱慕州牧大人,打听他的事,说什么的都有。其中有说,他曾与当今天子有婚约,如今又言天子驾临……那晚在您面前,因我和黄姑她们在场,他那样英雄般的人,竟连头都不敢抬,满是窘迫,完全一副讨饶的姿态……婢子、婢子就想到了您。”
“所以你读了那两句诗:云障青琐闼,风吹承露台。”江瞻云笑道,“这首诗表面说对佳人的思慕之意,实乃寓意能者怀志,渴望君王怜才。正好‘青琐闼’、‘承露台’又都是宫中之物,代指宫门。你很聪明。”
“婢子幼时随祖父读过一点书,家中也算诗书人家。奈何战乱水患,天灾人祸,沦落至此。唯剩一兄,在堤坝挑石上工,婢子以浆洗为生。那晚见您,忽生一念,遂尝之。左右若婢子识错也无妨,若是识对了,说不定婢子就有出路了。”
“你想要什么出路?”
“上者得君所顾,赐我读书出仕之明路;中者得见天颜,为臣奴侍奉君侧;下者、下者能见天子,也算平生幸事,就譬如您让我洗衣服,总能多赏赐我一些银钱……”
“有志有勇有谋,朕成全你。” 江瞻云颔首,让她将书卷奉来,落上一印,“你执此书与印,去州牧府寻长史薛允,让他安排你读书事宜。新政已经在西五州举行,很快会举国行之,朕在未央宫等你。”
“婢子跪谢天恩。”
“下去吧。”
邱枫又磕一头,捧卷在怀,奔跑出去。
“回来。”闻天子唤住,惶惶回神,却闻她道,“朕今日的衣衫不给洗了吗?”
*
时值薛壑处理完明岁所需的工料回来,却也只是站在门边候了半晌,由着一道少女倩影奔去,目光灼灼对着屋内女郎。
“站着作甚,进来。”江瞻云指了指缸中,“今日我让叶肃挑了整整两缸水,方才邱枫在这,炉子都点好了。”
她一边说一边上来挽他臂膀,手伸一半直接拍了上去,“一身灰,赶紧洗洗。趁现在还有日头,不然到夜里再洗就太冷了。”
“就是,这处夜深霜重,臣奴婢子也不好安置,你一人在此就算能吃苦,我也不忍心。左右再两三日,我就回州牧府了,你要不今个就先回去吧。”薛壑从片刻前对江瞻云满目的敬佩之情中回过神来,被拖着也不肯往里走,只一个劲劝她回去。
她从齐国郡跑来金堤上,对他许下诺言。
他很开心。
她说要留在这处伴他过两日寻常百姓的日子。
他很感动。
但真的够了。
没有一刻,薛壑比现在企盼,她快些离开他。
——她根本就是来报复他的。
譬如这会,她拴门合窗,眼看就要剥光他的衣服。若真动手反抗,她自然不是他对手。
但他怎么真动手?
便只好由着她脱,由着她挽袖给他擦洗,由着她又摸又搓又哄。
“你、好了吗?”薛壑靠在木桶沿上。
“好了,差不多了。”江瞻云温柔又贤德,扑闪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拧干巾帕给他。
“当真?”薛壑睁开眼,忍过小腹早就酿起的阵阵热潮,赶紧接来帕子出浴。
江瞻云把衣裳捧来,掀帘去了里间,说要歇晌。
薛壑套了一件中衣入内,掀开被褥抱她,却不想被她拍开了手。
“不是说好了吗?”
“对啊,我说你沐浴差不多了。”
薛壑坐起身来,“那你还没好?”
“昨日擦药你没看吗?”江瞻云从案头拿了一个小药盒给他,“左右上榻了,那再涂一会,早涂早好。”
她说她走得急,所以没带衣衫,没带钗环,没带奴仆,甚至连护身禁军都是翌日才传来的,但她偏偏没忘记带这么一盒药。
让他涂。
让他日日看着,摸着,反省着当时的蛮干和事后的逃跑。
即便十五年前,他就知道他未来的妻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着实没有想到,能睚眦必报到如此地步。
他生无可恋地接了药盒,卷起她里裙,“我瞧着好了,不肿了。”
“但还是疼——”她的声音又娇又软,逼得他进退维谷、眼眶发红,一只冰凉玉足抬起,蹭在他滚烫的小腹上取暖,失利一滑就触到骄阳蓬勃处,心生怜惜,发了慈悲,“也不是很疼,要不你试试。”
青年顿了一瞬,就要倾身而上,忽有些开窍,将人抱起半靠榻上,锋锐喉结翻滚,唇瓣久旱起皮,实在燥了些,“我用你前些日子说的第三重作用试试,就伤不到你了。”
……
“不要用牙齿,笨蛋。”
“对,用口舌。”
“孺子可教!”
……
“京中有口技者,君王从此不早朝。”
不知过了多久,江瞻云睁开双眼,香汗湿枕,微微地喘,伸手拉他上来,换了个君高临下的位置,半点热气全无的四肢紧贴他身,人伏在他胸膛,“御河,我们要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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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走两章日常哈~其实也快收尾啦
第83章
薛壑近来总有些听不清江瞻云的话。
明明屋舍静得落针可闻, 夜风回响,浪潮扑岸的水声、退潮砂砾留岸的落地声,都格外清晰。
他却觉离自己最近的话, 是场幻听。
约莫是她说得太动听了。
孩子。
爱情结出的果, 延续成亲情的模样。
薛壑的视线也是模糊的, 只见得凌傲万物、六合为尊的女子这一刻似观音坐莲上, 一笑万千风华, 慈悲普世。
不对,她不普世,是对他一人的慈悲。
他伸手去摸她小腹, 五指摊平肌肤相贴,随她动五指慢慢曲起,似一颗种子落地发芽, 开花结果。
有一日,白生生的小腹鼓起来。
他终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俗人,在爱意汹涌后, 有对子嗣的热烈渴望。
弯起的手指, 隆起的手背, 剩指腹一点在她腰腹, 看人面桃花。花心卷得极紧,舒得极缓, 过分优柔的吞吐磨得他躁意横生。
催又催不动, 忍又忍不住, 手上起劲失控,一把掐在她玉白柔腻的腰上,很快一片鲜红。
她堪堪停坐下来,彻底不动了, 一双凤目圆瞪,额角滚下一滴汗。是晨雾里一朵花,本在热烈开放,如今露尽歇罢,委委屈屈。
勾着人采撷,又让人不忍堪折。
她从来就不是个温吞的人,分明是故意的。
薛壑呼吸粗重,眼中全是乞求的光。
求她不要停。
求她快一些。
不惜抓了她的手,揽上自己腰,大不了你也掐一把。
她却用指尖片他肌理,没有痛,一阵阵酥麻。
薛壑原就红热的眼眶从眼角晕染到全部,一下坐起身,伸一手托她腰背,一手掌她后脑,随咬牙打颤的“抱好”两个字出口,携她入海潮,又托她上云巅。
江瞻云咯咯笑出声,双手揽抱他后颈,吻他眉眼。
将门世家的少主,即便握笔多年,也不曾荒废一身功夫,满身的力气。
……
海水里潜游,青云上振翅,欲|仙|欲|死一瞬,却是水中窒息,云头折翅。
“薛御河,你疯了!”被提前强抱下来的江瞻云看着榻褥狼藉,秀眉紧蹙,开口震得烛火摇曳不止,“你作甚,不要孩子啦!”
“先不生气,等一等。”薛壑缓过一口气,转瞬平和,沉静不似将将偃旗息鼓,而是根本不曾一战。这会起身披了件衣裳,连人带被裹去了矮榻,将这处床褥换了套干净的,后方将人抱回来。
“你手里干活,不妨碍你说话。”因棚舍中没有地龙,一个炭盆于江瞻云而言根本于事无补。才片刻的功夫,她手足已经又像冰块一样没半点温度,抱膝缩在被衾中,偏薛壑还不上榻,累她更恼。
“我当然想要孩子,但这会不合适。”薛壑灌了两个汤婆子过来,塞在她脚畔,上榻拢住她,搓着她的手道,“但你在这能留多久?若是有了身孕,还怎么回去长安?纵是稳妥后回去,我势必同归照顾你。但青州诸事将将才有起色,你放心换个人来吗?但我若不回去……”
他不回去,其实也无妨。她有的是忠心至诚的臣仆,举国称圣的杏林手。生一个孩子,在她有孕后,他在不在都无妨。
无非是,他想在而已。
散去情欲,理智占了上风后,薛壑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