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就见姨娘身边的杜薇披着蓑衣斗笠进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外头的雪都快到我脚踝了,院子里竟空荡荡的没一个人,怎么,你们是来院子里享福做大爷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杜薇家世好,叱骂起这些比她年长许多的婆子半点不心虚。
几个粗使婆子唬了一跳,瞧清楚是杜薇时连忙站起来服侍她脱掉蓑衣,又给她倒了一碗炉子上热的酥油茶给她暖身子,好话不要钱地从嘴里吐出来。
“哎哟我的好姐姐,外头冻得人耳朵都要掉了,雪又下得大,我们这才刚坐下烤火没多久,谁晓得就又下了一层,这可不是我们惫懒的缘故……”
“是啊,杜薇姑娘,我们也是怕年关下坏了身子不吉利,挪出去又丢了差事,您心善,好歹心疼心疼我们几个。”
“姨娘性子爱静,左右不往中庭走动……”
也就瞧着来的人是杜薇,她们才敢在她跟前耍心思作洋相。
杜薇身份是高一等,但毕竟都是家生子,怎么着也不会做得太过火,换了那位一心只有主子的丹烟姑娘就不同了,非得拿着扫帚把她们这些偷懒的赶出去不可。
杜薇何尝不晓得这些人的心思,往日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今儿不同。
她脸色没有好转,反倒将手里的茶碗重重放在茶几上,似笑非笑道:“这么些个由头,你们在我跟前如何说的,等爷来了望你们也有这个胆子开口。”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也有人面带欣喜:“爷今儿要过来?”
下头人由奢入俭难,觉得昭阳馆如今不如从前得宠了,可杜薇消息灵通,自是知晓国公爷这些时日是真的忙得脚不沾地。
前一回去玉喜轩,还是因要丁姨娘帮着置办席面待客的缘故,倒是来昭阳馆那一回,是纯粹来瞧她们姨娘的。
能叫一心只有大事的爷们百忙之中想起来特意来看一眼,那可就不是普通的宠姬了。
是以她侍奉姨娘愈发不敢怠慢,今儿姨娘和孟姨娘闲话,看着窗棂外的鹅毛大雪,怕院子里扫雪的冻坏了,叫她出来看看,哪晓得就瞧见了这副光景。
“主子来不来我哪里能知晓?但若是来了,瞧见院子里这副样子,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见杜薇发了怒,丫鬟婆子们不敢再偷奸耍滑,好在姨娘心善,又特意送来了不少盐,好歹能让她们的活计轻松些。
等快到晌午时,雪下得小了些,院子里被扫得干干净净,恰在此时,周绍过来了。
听到丫鬟禀报时,孟姨娘有些惊讶,想抬脚离开已经来不及,便只能歉意地朝青娆笑笑。
若不是见国公爷近来进内宅进得少,她也不敢日日上青娆的门,唯恐被她误会她刻意想分她的宠。
青娆没放在心上,她倒是饶有趣味地寻思了下,论美貌其实孟挽清不输于她,国公爷平日里因为各种缘故不肯轻易踏足栖月院,也不知在她这儿撞见了孟氏,会不会多瞧两样?
不管心里怎么想,等周绍绕过屏风时,便见佳人笑盈盈地迎上来,二话不说先给他递了个手炉:“外头落了雪,爷怎么还过来了?”
多日不见她,周绍只觉得她出落得愈发动人了,她似笑似嗔地仰头望着他,分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莫名叫他瞧出了缠绵悱恻的意味,心便如被吹皱了的春水,当着下人的面就不由拧了拧她的鼻子。
“怎么,爷特意来瞧你,你还不高兴不成?”
他的声线很醇厚,却带着几分暧昧的促狭意味。
青娆怔了一下,倏尔就涨红了脸。
这小模样倒是叫周绍顿了一下,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目光往后移,瞧见了表情有些震惊的孟姨娘。
他心中一滞,这才晓得这小丫头是不好意思了。
虽不意叫孟氏瞧见他和青娆私底下如何亲昵,但既然被看见了周绍也没打算遮遮掩掩,索性牵着青娆的手大步往罗汉床上一坐,淡笑道:“孟氏今日也在?”
孟姨娘方才只是一时震惊失了态,等回过神来听见周绍这一问便回过味儿来,忙屈膝道:“今日是小年,妾来给庄妹妹送些吃食。栖月院里还有事,妾就先告退了。”
闻言,周绍微微颔首,也没说叫她留下来一道用饭,对方反倒是如蒙大赦,有些慌乱地离开了。
等出了昭阳馆的院门,孟姨娘的步子才缓了下来。
她回身望了一眼,眸中的色彩一点点鲜明起来。
这一回,她当真没有走错路。她从前知晓得庄氏得宠,却未料到是这般受宠。国公爷那副样子,她从未瞧过。
看着满园的雪景,她并没有因落差觉得心酸,反倒想着:她的后半生,大抵是真有指望了。
等人走了,周绍才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和孟氏往来?”
他这些时日忙着外头的事,内宅小事没怎么过眼,倒不知她和孟氏什么时候走得这样近了。
照他想来,从前丁氏侍奉正院一向恭谨,她又是正院出来的,老王妃将管家权交给丁氏,于情于理也该是她向丁氏靠拢。却不曾想,这丫头全然没有和丁氏交好的迹象。
“孟姐姐性子娴静和善,又一向会照顾人,我倒是很喜欢孟姐姐的为人。”
听得她这样说,周绍思忖了一下,也是点头:“孟氏的性子的确不错,不爱出风头,也不怎么争抢。”
孟氏进府的契机不是他情愿的,所以每每看见她他都不大高兴,自然也就提不起宠爱的心思。但真论起来,从前的几个姨娘里还就属她最省心。
周绍并没有回忆起来,孟氏的性子起先也是有棱角的,只是被日复一日的绝望磨得圆滑不刺手了罢了。
左右她是个不怎么重要的人。
青娆也瞧出了周绍话中的未尽之意,不免也替孟氏感到悲哀。因为身份来路,她那样的美貌,竟在府里被放逐驱赶,没有半点指望,当真是可惜。
她时常不太明白眼前的男子。
若说他不爱美色,可他偏偏将除了相貌身无长物的自己留在身边,不吝宠爱。若说他贪恋风月,相貌平平的丁姨娘仍能留住他,艳丽无双的孟氏反倒被他厌弃。
但人心之莫测,她早就有所领教。有些事情她想不太明白,索性也不去深想,只管用尽手段留住他,用他的宠爱为自己谋取更多的利益。
等歇晌时,青娆便主动攀上他的胳膊,一双眼眸如同波光粼粼的春水。
不多时,她把脸埋在他的肩头,如同枝头初绽的春花般微微战栗,叫素了许久的周绍心头的火腾得烧了起来,细腻如凝脂的肌肤让他愈发舍不得释手。
茜红的纱帐下,男人肩头的一双羊脂玉般的腿泛起淡淡的粉色。明明是滴水成冰的猎猎冬日,屋子里的人却汗水淋漓,暖融如烛泪。
她听见他一下下亲着她的耳垂,呼吸扑在她的面庞上,带着浓浓的缠绵意味:“乖乖,再好好养些时日,便给爷生个孩子罢。”
饶是在此情此景,青娆的意识也清明了一瞬。
新夫人还未进门,国公爷也盼着她能有喜脉吗?她摸了摸手上的金钏,什么也没有说,装作懵懂迷蒙,只一如藤蔓般缠绕着他,迎来波涛起伏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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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0章 带着残存的媚色
两人胡闹完依偎着歇了会儿,等青娆再醒来时,便见周绍已经穿戴整齐,饶有趣味地挑着她妆奁匣子里的钗环顽。
这位爷今个儿心情瞧着倒是不错。
青娆便笑嗔道:“爷起来了怎么也不把我叫醒?旁人知道了倒要说我没规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周绍不免想起下头人来回,打丁姨娘掌家后,昭阳馆手里的对牌一回也没用。
他起先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丁氏和青娆原本就都是正院一派的,自来亲近,如今丁氏掌了权,青娆不好再分权让她心里不舒坦。
可今日在昭阳馆见着了孟氏,且青娆对其交口称赞,很是欣赏,这便不免让人心思了。
他便玩笑道:“屋里没旁人,爷心疼你,值当什么事。可是什么人给你气受了?说起来,近日似乎不曾见你去玉喜轩帮衬丁氏?”
话里是一副玩笑做派,偏他眼神里多了一丝审视,榻上散着青丝面带媚色的美人低头嗫嚅了一会儿,一双曈眸望了周遭一圈,掩上了中衣,这才大着胆子光着脚下了榻,几步奔到他面前,粉臂轻揽,抱着他的脖颈坐入他怀。
她如绸缎般顺滑的青丝从他的颈滑落,中衣下玲珑的曲线微微舒展,恰如二月春风里柔弱的柳枝,将他的若有所思散了大半,令人心旌摇曳。
他无奈,只好揽紧了她的腰肢,免得这小人儿没个成算,跌倒后泪眼汪汪找他的麻烦。
这举动无疑鼓舞了美人儿,她嘟囔着,在他耳边轻声道:“爷别怪我躲懒,只是一事不烦二主,丁姐姐养着五姑娘,正是要立威风站住脚的时候,我若常去,她反倒不好使唤下头的人。且丁姐姐是府里的老人,也是个能干人,短短时日府里不听话的下人都挨了罚,个个乖顺着呢,我资历浅,又何苦去献丑呢?”
对待方氏与丁氏,青娆是不同的两种说法,这也是阵营使然。
闻言,周绍心里倒是松快了些。对着方氏,她怕自己受挤兑太过,所以到他跟前来谋权,但对着府里的老好人丁氏,她却不说她半个不好,反倒很知进退,一心为府里打算。
不过,丁氏先前整治了一批府里的老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当时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管起家来并不似平日里的做派。
也是,人在什么位置上,便会去做什么样的事。从前丁氏或许不是不想立起来,只是不能,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也要在老王妃和他跟前表现一番。
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那昭阳馆的那一副对牌,倒还真不好使出去了。青娆是主动退让,但想来也是了解了几分丁氏的性子,不得已退让。
其实,论起身份来,青娆与丁氏相比,并不差什么。且青娆性子聪慧,识得不少字,与她在一块儿,他能说的话也多一些。
唯一欠缺的……他的视线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扫而过。
说起来,如今满府里他最宠的就是她,一开始更是连着在她那儿歇……
周绍的眉头轻轻拢起,片刻后又松开:罢了,子嗣的事强求不得,或许是时机未到吧。
想起方才她在榻上的柔顺和她对丁氏的忍让,周绍的目光更柔和了一些,起身将她一把抱到榻上,亲香了两口,便笑着出去了。
青娆正疑惑着,不多时对方就又折返回来,手里便多了两个精致的小匣子。
“打开瞧瞧。”男子的语气里带着一抹炫耀的意味。
青娆也十分配合,先笑眯眯地打开一个,便被满匣子樱桃大的红宝石震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本是想捧场地夸他几句,却没想到收到这样贵重的东西,一时间竟有些烫手:“爷,这东西……”
见她似有推拒的意思,周绍扬了扬眉头,低笑道:“南边的商贾送来的东西,在海上不算稀奇,用来给你做头面用是再好不过了。我方才瞧了,你匣子里那些首饰,好看是好看,有些却不够贵重,衬不起你。”
没有女人不爱听甜言蜜语,哪怕青娆心里始终存着一道墙,见男人献宝般地将好物件奉到她面前,言说她身份贵重,值当用更好的东西,她还是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与国公爷之间,不曾有过平起平坐的时候,但他看她,却也不似瞧一个低贱的婢女,并不吝啬给予她名利和权势。
美人一笑,肤光如雪,万物失色,周绍看在眼里,心情也愈发愉悦起来。
原先懿康太子的旧部寻上门来,想要依靠在英国公府这棵树上,放在原来,他怎么都不可能应下。可时疫一事过后,他胸口的怒火快要将他烧得夜夜难眠,对着那样一座从前只为储君驱使的金山银山,也不免垂涎意动。
这东西,便是他收下对方势力后,其送来的见面礼。
先前他心里总还有些顾虑,但这会儿瞧见她喜欢,竟也跟着欢喜起来。他心头一笑,看来老祖宗灯火戏诸侯的事,的确是可以理解的。
青娆跟着打开了第二个匣子,却是满匣子二十两的胖头银元宝,略清点一番,总得有五百两银子。
青娆就怔了怔,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国公爷就捏着她软软的手心,笑道:“你既然无意去争权,平日里在府里使唤人少不得要发赏钱,这些银子你拿去用,若是不够,我再给你送。”
银票子他那儿倒不少,但昭阳馆里都是女子,也不好拿出去换散钱。
周绍自己私心里还觉得这银子少,青娆看着却是默了默,心里暖暖的,比瞧见那匣子红宝石还要感动些。
昭阳馆里养着上上下下不少人,她的月例银子不多,这会儿她手里的银钱的确有些不凑手了。手里名贵的首饰再多,大宅子里到底不当吃不当穿。这会儿她不是丫鬟了,也不能轻易出府去变卖首饰。
国公爷这银子,的确是解了她燃眉之急了。更何况,五百两银子,本就不是一个小数目。
青娆心里感动,是因他位高权重,平日里沾手的都是军国大事,还能想着她这小人物的窘迫为难之处,实在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