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绍真要走到了那一步,她的鹤哥儿是嫡长也无用,身子骨不强,内外都不会看着他坐上世子位。与其算计这个,倒不如想着将来府里的女人一多,他的鹤哥儿该如何立足。
认清了现实后,陈阅姝忽然看开了。从前横亘在她心头的,对嫡妹的怨气和嫉妒,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的眼前,忽然就冒出了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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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阅姝病了后,寻常的饭菜都不能再吃,只能吃些清淡的物什,黛眉偶尔应允,青娆就做了药膳送去,聊表心意。
周绍也是每晚匆匆来看一眼,便又回了外书房。
故而,小灶房这几日只用做鹤哥儿和几个管事、一等丫鬟的饭菜,倒是清闲了不少。
这日晚间,青娆做完了活计,回到屋里,就见黛兰正在对着烛光写信。
见她进来,黛兰匆匆写了几笔收尾,便将信塞进了信封里。
青娆看着她笑:“又往家里去信呀?”打她住进来,黛兰倒是十天半个月就往家里去一封信。
黛兰的神情微微有些不自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娘和妹妹近来身子都不大好,我心里挂念,便时常去信。”
黛兰当年年幼时便跟着陈阅姝到了襄王府,她的家人却是没能作为陪房一道过来,两地分隔,青娆每次听她提起,也有同病相怜之感。
只是今日,看着了黛兰信封上的字迹,不知缘何,她竟觉得有些眼熟。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很快就被外头骤然炸起的喧闹冲散了。
“快!快!”
“……你们几个,小心些,若是加重了国公爷的伤势,高总管即刻将你们发卖了!”
被夜风挟进来的只言片语,听得青娆眉心直跳。
国公爷受伤了?
她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只看见一顶绿呢官轿从院门口进来,一路往陈阅姝的正屋去。几个抬脚的轿夫面上是难掩的慌乱,仿佛出了什么滔天的祸事。
这样大的动静,倒座房的一排屋子和院里的几间大正房立时被惊动了,霎时间一排烛光闪闪晃晃亮起,昭示着此夜的不平静。
连青娆也被叫回了灶房,说要她即刻烧几桶热水给正屋里用。
青娆有心打听,来抬水的婆子很快就露出了口风。
今夜,国公爷在回府的路上遭遇南边混进城的贼匪,被那贼匪砍了好几刀,说是高总管都要急哭了。
青娆面上震惊,忙不迭将差事做好,把烧好的热水一桶桶舀出来。
婆子领命而回,不再和她多说,青娆却是陷入了沉思。
若真是伤重不治,怎么会这般折腾地将人送回了正院?听闻那高永丰是个厉害人物,真到了紧要关头,合该一早喊了大夫在外院候着,一进门就立刻医治。
可直到刚才婆子来抬水,药藏处的大夫都还没有进院……
青娆杏眸微睐,直觉里头的事不简单,可这宅门里处处都是秘密,若都要窥探,她只怕活不长。
她等了一会儿,见正屋那头渐渐平静下来,也没有人再来使唤她烧水,便盖灭了火,锁上小灶房的门回屋去了。
出了再大的事,总归也是主子们的事,和她这个小小的灶房丫头,没有太大的关联。来了国公府这么久,她也逐渐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夫人既然想让她当灶房丫头,她就做好自己的差事。若是得力,说不定日后她同样有赎身出府的机会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青娆一夜无梦地睡到了第二日。
可这日刚做完早食,黛眉就匆匆地过来寻她。
“国公爷受伤,那头少了个伺候的人,夫人指了你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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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34章 “奴婢帮您研墨”
青娆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眼冒金星,差点没把指甲嵌在桌缝里劈了叉,她强撑起一抹笑,推辞道:“黛眉姐姐,我满身烟熏火燎的味儿,哪能去伺候国公爷?怕是国公爷见了嫌弃。”
黛眉看着她,见她是真心不想去,面色就缓了缓。
不是个爱攀高枝的就好,她还当是这小蹄子趁她不留神蛊惑了主母,原是她错怪她了。
她只摇头:“夫人说甚么就是甚么,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
青娆一颗心直往下坠。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随时要溺水的蚂蚱,被绑在一条细细的绳上,被主家随意抛掷,全然不知道接下来的轨迹会如何。
先前她明明觉得,陈阅姝没有要依从沈氏的意思把她送给国公爷做通房的念头,可只过了一夜,事情就朝着她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了……
看黛眉一脸严肃,她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她去了正屋。
陈阅姝的脸色看着更苍白了些,见了她,却难得给了个笑脸:“黛眉都同你说了罢?国公爷遇刺,得有个靠得住的人去伺候他起居,外头的小厮不好进来,我便选了你去伺候。每日三餐你可自己斟酌着,或是吩咐灶房去做,务必让国公爷安心养伤。”
她话说得平淡,一时倒给青娆些错觉,仿佛她真的是去做寻常伺候人的活计,而非令人遐想的贴身伺候。
可她转念一想,国公爷伤重,伺候起居只怕要她一力来做,换衣擦洗,皆是亲近的事。她做了这等事,日后还能清清白白只做个小丫鬟吗?
于是面带苦色,大着胆子将方才在黛眉跟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闻言,陈阅姝怔怔地看着她,眸中出现了些莫名的神采。再开口,语气更为温和:“爷不是在乎那等俗事的人,你得了我的令,尽管去伺候就是。”
青娆身子一僵,见她笑得宽容却目光坚定,便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了。咬了咬唇,她屈膝一福,只好低头应下。
……
灶房里熬好了周绍的药,黛眉便着人给了青娆,要她亲自送进去服侍国公爷喝下去。
青娆端着药碗,心间惴惴,也不知国公爷伤到了什么程度。若是人事不省,她又该如何把药喂进去且不至于以下犯上。
从前一直是伺候闺阁里的姑娘的青娆,并没有近身服侍男主子的经验。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东边耳房的门——原先周绍进正院,一般都歇在正屋的西侧间,今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嫌正屋人来人往不便,改住在了东边的三间耳房里。
周绍似乎歇在里头的月洞楠木拔步床上,宝蓝色的罗帐半垂,虽是白天,却也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里面是什么情形。
说是短人伺候,可一进来,屋里除了她,竟然半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青娆收回了目光,将药碗放在西边临窗的红漆描金小几上,迟疑了片刻,轻声唤道:“国公爷,夫人遣奴婢来服侍您用药。”
床上毫无动静,青娆心头一跳,不免猜测该不会是这当空国公爷出了什么事,伤重晕过去了……
她不来倒罢,来了若是耽误了,岂不都是她的责任?于是青娆大着胆子,挪着步子到了床边,轻轻掀开了罗帐的一角。
帷帐内,周绍却早在有人进来时便已惊醒。却只听来人鬼鬼祟祟,好一会儿不出声,等开了口,又全然不是陈阅姝身边惯用的几个一等丫鬟的声音。
他眯了眯眼,神情阴鸷下来:莫非,连正院里都有了外头的探子?
呼吸就调动得越发平稳安静,等人靠近,他立时从床榻上跃起,在几息内一手迅速钳制住来人的手腕,一手掐紧对方纤细的颈子,大力将人往墙角方向推。
青娆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变故,她杏眸圆睁,面上现出恐慌,下意识地去拍打袭击她的手臂,试图挣扎,可对方极为有力气,男女悬殊的体力在此刻完美展现。她被推得一路趔趄狼狈,后背狠狠地撞上冰凉的墙角。
而握着她颈子的大手还在进一步收缩,眨眼之间,几乎要攫取掉她所有的呼吸,带来溺水般的窒息。
两人到了窗棂角,打进来的光才让周绍将来人的面貌看清楚。他微微一愣,手掌下意识地收了些力,但出于警惕,一时还没有完全将人解锢。
他准备做的事是极为招人恨的事,这种关头,由不得他掉以轻心。哪怕,对方是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纤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的小丫鬟。
沉香木的屏风外传来女子略有些沉重的脚步声,陈阅姝转过屏风,便见周绍一脸警惕地掐着青娆的颈子,从她的角度看,青娆的脸都憋红了,仿佛快要被掐死了。
她惊呼一声,忙开口道:“爷,这是我身边新添的一等丫鬟青娆,是我叫她过来的。”
周绍的手顿了顿,这才放开了她,神情有些尴尬地转身坐到床榻边:“你何时又添了个丫鬟?倒是眼生。”
青娆受此惊吓,顾不得形象,白着一张脸瘫坐在地上扶着墙慢慢缓神。美人受惊,自是我见犹怜,但周绍的眼风并没有再往那个方向扫过去半点。
陈阅姝咳嗽两声,拖着步子走到周绍身侧,后者眉峰敛了敛,扶着她在身边坐下。
她轻声解释:“原是前些时日我母亲过来,见我饭进得不香,便和国公爷想到了一处,想着是否是我思念家乡菜式了。这丫头手艺不错,便留了她在我身边伺候,说起来,也不过是此月之内的事情。”
男子便可有可无地颔首,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赞同:“你身子骨这样弱,有什么事,吩咐她跑个腿就是,何必亲自来一趟。”
“国公爷毕竟受了伤,”陈阅姝的眸光更柔和了一些,带着些关切,“虽大夫说不严重,妾身总要亲自来瞧瞧才能放心。”
余光注意到墙角的青娆慢慢恢复了神色,扶着窗沿站直了身子,陈阅姝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她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虽然眼下,她迫于现实,不得不改变先前的打算,将美人送到了周绍眼前,但作为曾经相濡以沫的夫妻,她总也会计较,周绍能否不要那么快地被旁的女子吸引。
于是撑着病体,也要来瞧上一眼,如今看来,倒是让她心里舒坦了些。
也是,孟氏那等绝色,一旦被周绍疑心,也会被经年地放在一旁不理不睬。
青娆虽年轻貌美,但骤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是如今这等让人神经敏感的关头,纵然能让人眼前一亮,以周绍的性子,也不会很快就将她视为己物。
这一点点的漠然,倒像是陈阅姝心头的良药了。她勾了勾唇,别过脸去,掩住略显凄然的笑意。
夫妻俩低语几句,陈阅姝很快就撑不住,又回屋去了。
周绍这才有空看一边有些瑟缩的小丫头,目光定格在她白皙的颈上被他掐出的指痕,轻轻嗤笑了一声。
明明只是个丫鬟,皮子却这样嫩,他稍用力一些就红了一大片,倒显得他是个暴虐之人似的。
青娆垂着头没敢看他,若是知晓了他的想法,定然委屈羞恼:方才他突然发难,她简直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这才叫稍一用力?
但眼下她没空思索这事,垂着的面容越来越白了。
看国公爷的表现,哪里像是外头瞎传的病重不治的模样?她先前不太明白夫人为什么忽然将她打发来伺候国公爷,此刻见了国公爷狠心的一面,心里就有了可怕的猜测——
该不会,这差事是要命的差事,等自己的用处没了,便要杀了她灭口。夫人舍不得自己身边的丫鬟,便找了她来当替死鬼?
“你叫青娆?姓什么?”男子冷淡的声音却忽然打破了屋内可怕的静谧。
青娆抬起眼,想说话,声音却没能发出来,看着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愈发感觉他像是在记住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将来成就丰功伟业,宗祠里也许也记她这个无名小卒一笔。
这些时日来的心惊胆战和方才濒死的恐慌在她的心头汹涌,蓦然之间,她的眼圈就有些发红了。
周绍不意对方忽地红了眼睛,眉心微拧,有些莫名。
他不过问了一句名姓,何至于她就一副要潸然泪下的模样?
这丫鬟,实在放肆。从小到大府里的丫鬟,也没有哪个敢当着他面哭的,难不成他这个做主子的,还要因刚才的失误对她致歉,还要哄她?
周绍贵为宗室,素来心高气傲,哪里会做这等纡尊降贵的事。可此时见她眼尾泛红,一双水目中布满惊魂未定的惶恐,他心中竟迟疑了一瞬,是否要说些话来宽解她。
这瞬间的迟疑倒让他面色沉了下来,再开口,语气就更不善:“你哭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