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进来时,他也还跟着爹娘兄长过活。后来一路的风风雨雨,直至今日,纵有隔阂,也是二人相伴着走来的。
他怒她将他想作一个下作的小人,可出了院子,想起那日在陈府,陈弘章精于算计的模样,又顿住了脚。
年少时,夫妻偶尔拌嘴,不到灭烛时便又转圜心意,究其原因,不过是顺着本心,将一切误会隔阂迅速磨平。
如今年岁见长,即将而立,许多话却说不通说不清也不愿去说。
他想起那荡秋千的丫鬟脸上肆意的笑容,难不成,自己还不如一个小丫鬟看得透吗?时日无多,他也要学着年轻时的自己,顺着本心才是。
她是自己的原配发妻,娘家人已经负了她,若是连他都给她脸色看,她又能去求助谁?
陈阅姝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舌尖的悔意缓缓蔓延至肺腑。
这些剖白心意的话,他为何这么迟才告诉她!
若是她早知道,或许就不会故意无视他被政事折磨的彷徨,故意将全副心思从他的身上撤出来,转移到鹤哥儿身上,故意装得……不爱他。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早知道。
*
陈家别院。
青娆从眉眼松开的四姑娘口中听闻了明日她就要进府去大姑奶奶身边伺候的消息,默默无声地回了屋。
大老爷和大夫人的愿望,竟真的达成了。
她进府,就意味着陈家和国公府的亲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从此,她的命运将被彻底改变,流向一个难以控制的结局。
只盼着,那会是个好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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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PS:昨天晚上加班回去晚了,然后累得到头都睡了。中午先更一章,晚上还有一更,谢谢宝宝们的支持!
男主和陈大姑娘,最初有过甜蜜,最终变成了怨偶。
女主则即将开始波澜起伏的新生活。
第28章 “你说的那丫鬟,可是姓……
等大夫人再上门时,陈阅姝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浅笑着道:“……国公爷已经应下了。”
大夫人微怔,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等这日临走时,便将在门外等着的青娆叫了进来,让她给陈阅姝磕头,道:“往后你就在大姑奶奶屋里伺候。”
陈阅姝半卧在榻上,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眸中就闪过了一抹惊艳。
“真是漂亮。”她喃喃道。
与陈四姑娘那种灵动的美不同,庄青娆的漂亮,是一种直扑人心的美,眉目琼鼻,皆似造物者天工细制而出,精致绝伦又毫无匠气,无论是谁,见了她恐怕都很难不顿足。
陈阅姝当上国公夫人的这几年,在外头和不少贵族名门应酬过,也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美人。
可见了青娆,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发现竟真没有比她生得更美的。
怪不得母亲选了她来帮自己分方氏的宠,即便是没有四妹妹这一层缘由,单看相貌气度,她也是极为合适的。
大夫人笑了笑,古往今来,男子们喜欢的无非就是一种女子——既能红袖添香,又要漂亮温驯,聪明灵巧的程度不会威胁到他们的自尊心,美色动人之余又不能只剩下肤浅愚笨的皮囊。
庄青娆生得漂亮,能识文断字,又偏偏只是个奴婢,平生最习惯的就是弯下腰服侍上位,这样的女子,别说是周绍,就算是已经一把年纪历经过宦海沉浮的陈弘章见了,也未必能轻易舍下。
从前她没留意,后来幼女提起后她仔细打量了这丫鬟,却是越看越心惊。若是留在陈家,日后指不定就是个祸端,如今放在国公府,若是用得好,才是一把好刀。
这时候扶柳从外面进来给主子们添茶,大夫人便遮掩地道了一句:“她祖母是从前府里大厨房的万妈妈,她也有一手好厨艺,我看你这些日子又消瘦了许多,有什么想吃的京城菜便叫她做给你吃。”
先前说这话,不过是个名头,后来青娆下厨做了东西奉上来,她才晓得这丫头的厨艺当真是有她祖母的风范。如此以来,纵使老王妃对她给出嫁女送丫鬟心有不快,见她真是一手好厨艺,想来也就不会再说甚么。
陈阅姝弯了弯眼睛,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丫头的底细,四妹妹身边的大丫鬟,在陈府的下人眼里颇为风光,平日里只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又会碰什么庖厨之事?
她没放在心里,随意敷衍了母亲几句。会也好,不会也好,这样底细的丫鬟,她没打算重用。
倒是扶柳,听了这话看了跪在地上的青娆一眼,见她眉目恭敬,容貌却难掩风流,立时警惕了起来。
陈阅姝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着行了大礼后便一直跪在地上的青娆笑着道:“快起来吧,你这丫头忒老实,我和大夫人说话忘了时间,你也该提醒一二。”
青娆从地上爬起来,腿跪得有些酸疼也没表现出来,闻言就笑着道不妨事。
这时,扶柳笑着道了一句:“这位妹妹也要进我们院儿?”她脸色有些为难:“可夫人,咱们院里的人都满了,别说是一二等,就连三等也没有缺了。”
青娆听得清楚,但她脑子里念头一转,就没有吱声。
国公府的人与事她知道得太少,但从那日黛眉里里外外忙活的劲头看,主事的人必定是她这个管事娘子。一事不烦二主,扶柳这话,有些越俎代庖了。
果然,这话音刚落,青娆的余光里便见大姑奶奶的面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愉。
再开口声音却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添个丫鬟而已,每月从正院账上多支一两银子就是,有什么要紧。”
扶柳一听,暗恼自己多嘴。
一两银子,这就是要按一等丫鬟的例给庄青娆了。原先夫人可能还没打定主意,可她这一出声,倒将这丫头的身份定了……
心里再妒,却不敢再开口,只能冷冷看了青娆一眼后不甘地退下了。
陈阅姝被这丫鬟扫了面子,神情就有些不自在。
大夫人也是微微拧眉,觉得这不是个安分的。可瞥见青娆安静的面容,又觉得留着个挑事的弹压着她,磨磨性子,也不是坏事。
她瞧着,以青娆的性情品行,早晚要入了国公爷的眼。与其等她一飞冲天后再想着捏她的把柄,倒不如从此时便将人紧紧拢在手心里。
过了一会儿,陈阅姝缓过气儿,便对着青娆挥挥手:“行了,你下去到你黛眉姐姐那儿去,叫她给你寻个屋子住下。”
青娆应是,低着头离开了正屋。
……
黛眉却正在正院后头的后罩房里发落人。
她竖着柳眉,目光沉凝,支使着五大三粗的粗使婆子将跪坐在地上哭泣的丫鬟赶出院去,对方见势要挣扎,嘴里还嚷嚷着要见夫人,黛眉听了更是恼怒,叫人拿烂布巾子捂了嘴便拖了出去。
“夫人在养病,若是扰了她清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温温柔柔的一张脸,说起狠话来倒是毫不留情。
青娆背着包袱过来时,正撞上这一幕。
她顿了顿,面上有恰到好处的惊讶,迎上去问:“黛眉姐姐,这是怎么了?”见她目光扫过来,不答,又连忙解释道:“大夫人说自今日起便叫我进府来伺候夫人,平日里做些糕点菜肴的,也叫夫人换换口味。夫人说,叫我来寻姐姐你找个住处安顿下。”
闻言,黛眉就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一派亲近:“这事儿,夫人昨日便交代我了。”
又看一眼被拖走的丫鬟,漫不经心道:“原是她嘴皮子不严,人在正院,心还向着外头,跑风漏气得没个把门,叫外头的人白白看正院笑话。”
青娆就想起那一日,她们前脚到了正院,后脚方姨娘的人便急匆匆地进院来求医的事情。
这事放在陈阅姝眼里,的确是被扫了面子,大动干戈地揪出内鬼也不奇怪,可细算下来,事情已经过去两日了,如今才发落,还偏偏正好被她撞上……
青娆一细想,便觉得里头有杀鸡儆猴的嫌疑。
“原是如此,那是该罚。做奴才的,最重要不就是一个忠心吗?”青娆叹了口气。
黛眉听着眸光微闪,这丫头倒是聪明,这么快就回过味儿来了,可惜就如她说的,在主子身边做事,不需要有多聪明能干,最重要是忠心。
她的来路,注定了她不会对主母多忠心。再多花言巧语,也是枉然。
而随后黛眉的作为,更佐证了青娆对于她杀鸡儆猴的猜想。
明明说好是主母昨日就交代下来的差事,她却没有领着自己去住处,而是叫来了四个大丫鬟,道:“这位是新来的青娆妹妹,原是陈家的家生子,大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方才夫人也交代了,往后她的月例就参照一等的来,从正院的账上支。”
谷雨听了,眸中就闪过一抹了然。果真是叫她给猜中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扶柳,后者面上是浓浓的不虞,说话也有些阴阳怪气:“一进府就是一等,妹妹可真是了不得。”
青娆就垂着头笑:“全靠大夫人和夫人赏识,奴婢日后定当尽心服侍夫人。”
扶柳碰了个软钉子,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黛眉面前,她也不敢过于放肆。
黛兰听了,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余下的扶云则始终安安静静,仿佛对夫人的任何决定都十分顺从。
黛眉顿了片刻,接着道:“只是,倒座房那头屋子不大够用了,还得劳烦三位妹妹,看谁那里还施展得开,暂时叫青娆妹妹和你们挤一挤。”
此言一出,除了谷雨以外的三人脸色都有些变化。谷雨是国公府的家生子,爹娘另有下人院住,故而并没有要正院里的屋子。
依照正院的规矩,一等丫鬟可一人住一个屋,二等的则是两人一屋,三等则是四人合住,粗使的下人,不住在正院。
黛眉口口声声给了青娆一等的待遇,可当屋子不够时,没有去让二等的或是三等的挤一挤给她腾出屋子,反倒是让她和一等的住一个屋……
表面上这样的安排是最轻省的,但被涉及到的大丫鬟却仿佛瞬间降到了二等的待遇,放在谁身上,谁都不乐意。
扶柳是最先拒绝的:“黛眉姐姐,我夜里睡觉容易醒,可不能和旁人一个屋。”
扶云看了一眼扶柳,也跟着轻声道:“姐姐,我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倒是挤不出空间让青娆去住。”
她快到了嫁人的年纪了,这些日子已经在备嫁妆了,的确不适合与人同住,这一点,她相信黛眉也清楚。
她扫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青娆,有些同情,但并没有大包大揽。她看得出,黛眉姐姐是故意给这个新来的丫鬟下马威,她这样安排,为的就是叫院里几个一等的排挤她。
但黛眉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更何况她早就嫁了人,新来的小丫鬟再美貌,也动不了她的利益。
能让她这样咄咄逼人的,唯有主母而已。
想到这儿,她就更不愿意开口了。
满院子人的视线就落到了黛兰身上。
黛兰神色局促,她的名字虽然听着和黛眉是同一辈的,可她实际上是一等里年纪最小的,在黛眉面前,她也没什么底气。
她似乎犹豫了很久,才一脸不情不愿地道:“那妹妹便去我那里落脚吧,不过我那儿没收捡,也就只有一张床给你。”
黛眉挑了挑眉梢,转身时一脸愧疚地拉着青娆道:“正院里服侍的下人太多,还得委屈妹妹一段时日了。”
青娆早料到了这一幕,她抿了抿唇,含笑道:“只要能有地方歇脚,那便很好了。”
*
倒座房在正院最南端的一进,坐南朝北,外墙便是檐墙,故而并没有设窗棂,采光算不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