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比起庄青娆,生得到底俗气了些。姑爷府里妾侍也有几个,若是容貌上压不过那个宫里赏的孟氏,只怕姑爷未必会喜欢。
那孟氏,生了一张好皮囊,可姑爷愣是因着出身冷落了她许多年……男人爱美色不假,可心里也各有各的忌讳。
等扶柳出去了,她就低声问长女:“这丫头……你是准备送给姑爷当房里人的?”
陈阅姝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
抬举扶柳当大丫鬟,一开始她的确是有这个意思。当时方氏独大,恩宠日隆,她担心方氏培植的势力越来越多,而她那时刚好开始生病,便想着抬个人做通房,与方氏分庭抗礼。
那时她以为,她的病过一段时日就会好,谁晓得,一病就病到了如今……且方氏正巧后来怀了身子,再如何狐媚,也没法再勾得爷在她屋里久留,又眼见方氏忍着嫉妒挑的漂亮丫鬟被周绍拒绝了,于是她也歇了心思。
实然,她心里其实也并不情愿亲手将女子送上周绍的床榻。哪怕,她和周绍已经日渐生分,再也不似初嫁时那般甜蜜。
便垂了眸,寻了个借口道:“原先想过,只怕她不中用,方氏怀着身子,抬举的人都被国公爷拒绝了,她日日在屋里伺候,也没见国公爷多看她一眼。纵将人送过去了,恐怕也是自取其辱。”
沈氏听她这样说,便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无人可用。
“若是如此,娘这里倒是有个可用之人。”
陈阅姝慢慢抬起了眼。
“我房里有个丫鬟,名唤庄青娆,是咱们家的家生子,昨日也跟着我一道来了的,不知你有没有印象?她根底清白,生得又格外漂亮,比起你府上的孟氏更为出挑。”沈氏笑了笑,“若是想寻个人分宠,依我看,她再合适不过。”
“昨日人多,我不大舒服,倒是没有记清是哪个。还要多谢娘为我处处操心,选了得用的人来。”
陈阅姝弯起了眸子,笑意却不达眼底。
娘,我嫉妒艳羡了四妹妹许多年。
我岂能不记得,那庄青娆,并不是你身边服侍的丫鬟,而是四妹妹身边最信赖之人?
你又何苦这样骗我。
被难得的温暖蒸腾着的一颗心,在这一刻开始迅速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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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27章 敲定
见长女留下了那丫鬟,大夫人也欣慰地笑了笑。
那庄青娆是幼女的人不假,可她自小也是对陈家忠心耿耿,在幼女嫁进来之前,的确需要一个出挑的人能对抗方氏。否则,照那小蹄子跋扈的性子,鹤哥儿哪里能禁得住她折腾?
她自认这件事是对两个女儿都好的事,故而神色间并无异样。
陈阅姝看在眼里,却愈发失望。
她转着手里碧玺石的佛珠手串,轻轻开口道:“母亲,我身子骨坏了,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鹤哥儿。也不知等我死了,国公爷会娶个什么样的人做继室。”
大夫人听着眼圈一红。
做娘的人,哪能听得子女在跟前说甚么活不活死不死的话。
可再是伤心,也得强打起精神。她想了想,皱眉道:“昨日我去老王妃那里拜见,正撞上方家人去给她问安,你瞧着,那方氏,是不是打着被扶正的心思?”
陈阅姝牵了牵唇,表情有些嘲讽。
“国公爷这两年对她多了几分宠爱,她便脑子一热,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她这样的出身,放在小户人家能做正妻,但放在英国公府,本就只能做妾。国公爷年纪虽轻,可跟着先太子一道受教导,骨子里是最重规矩的。”
听了长女一席话,大夫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那便是了,妾室再宠,也越不过正室去。这想成大事的男人心里,自然该先是主次,再是情分。”
成大事?
陈阅姝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母亲的脸,垂眸笑了笑。
原来父亲打着这样的主意,倒怪不得,但肯点头将两个嫡女都嫁到襄州府来。
这可真是一场豪赌。
就连她这个枕边人,至今都还没敢往那里头细想。至于周绍的心思……她更是难以揣测了。
她言笑晏晏:“那依母亲看,这继室人选,谁更合适?”
长女明明在笑着,沈氏却仿佛能从她的曈眸中看出破碎的光。
她心里一突,可想起幼女的婚事,到底还是开了口。
“旁的也就罢了,可鹤哥儿年纪还这样小,若是由着进门的继室来养,他占着嫡长,多半要被养歪了性子。所以你爹和我商量过后,决定选你妹妹做国公爷的继室。”
她拉着长女的手,触感冰凉,却还是紧咬着牙关道:“元娘,我晓得,你和四娘关系不算亲近,可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亲姐妹。无论如何,交给她都比交给外人要放心。”
“她先前的婚事不成了,你爹给她寻的新人家全是不着调的,光看着一团富贵了,里头却不知有多腌臜……你爹的性子你也知道,若这事不落到她头上,她这辈子,也就算是被毁了……”沈氏眼里闪着泪,近乎是乞求的姿态,“你们脾性不和,可她小时候,你也是抱过她,给她喂过羊奶的……”
陈阅姝抿了抿唇。
小时候的四妹妹,的确是玉雪可爱,像个小小的粉团子似的。她和母亲不算亲近,那时候却为了看这个小妹妹,时常跑到正院里去逗弄她……
但后来,她越来越明白事,能将母亲的偏疼和宠爱看得分明。
她没有想过,她会争不过一个孩子。
从她意识到这一点的那日,她便不再去正院了。偶然碰到乳母带着四妹妹在园子里闲逛,她也不会再舍下手头的事,陪她玩耍。
故而,待四妹妹长大后,她们这对一母同胞的姐妹,全然不亲近。
陈阅姝很伤心,很失望,在她临死的关头,母亲还是在为四妹妹殚尽竭虑,甚至不惜向她低头,来求她。
她做儿女的,难道能不顾父母的哀求,硬生生拒绝吗?母亲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这副做派,不就是不肯让她开口拒绝吗?
她颓然地靠在榻上的大迎枕上,想起四妹妹昨日送给鹤哥儿的玩具,闭了闭眼。
或许,她也是喜欢鹤哥儿的,毕竟,鹤哥儿的面容和她也有三四分相似。
她在心里尽力劝服自己,母亲说的对,即使她不喜欢四妹妹,可四妹妹性子柔顺,又是骨肉至亲,的确也是照顾鹤哥儿的最佳人选了。
末了,她抽出自己的手,别开脸,淡淡道:“我知道了,母亲,我会和国公爷商议一番的。”
沈氏怔怔地看着全身上下对自己写满了排斥的长女,眼泪忍不住地流。
她也在想,自己是否是前世造了什么孽,老天要她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还要让她在两个女儿之间这样为难,简直是剜心之痛!
……
夜里周绍回来,夫妻二人叙话几句,陈阅姝便忽然开口道:“国公爷,等我死了,你就从我两个妹妹里选一个做续弦吧。”
周绍眉心一跳,他下意识想要开口驳斥她,要她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可看见妻子一脸沉凝,严肃庄重的模样,他又将话咽了下去。
这两日岳母来,他都没有和她碰上面,其实也是在故意躲避。
当日他在陈家,进内宅给岳母请安时,又一次碰见了陈四姑娘。陈家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他担心若他白日在家,陈大夫人当着陈阅姝的面提出此事,他为了妻子的颜面,不好拒绝。可没想到,妻子这么快就被娘家人说动了。
他有些心疼她,亦有些不满陈家人的咄咄逼人——说是来探病的,结果第二日就将续弦的事摆在了明面上。但稍一细想,便知道陈四姑娘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若这都不能托付,外人就更不值得陈阅姝信任了。
于是他点点头,神情淡然:“陈七姑娘年纪太小,又是庶出,若真要选,自是你四妹妹更合适些。”
陈阅姝怔怔地望着他,眼里渐渐就有了泪花。
她答应了母亲的请求,可对着周绍,她存着隐秘的心思,故而并未明确说是四妹妹。饶是如此,周绍仍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四妹妹……
究竟是身份和年纪更匹配,还是……早在京城时,二人便已经暗通款曲?
她想起这次再见四妹妹时,约莫是因黄家的事,她人瘦了一大圈,抽了条长起来,脱去从前几分稚气,生出独属于少女的窈窕风姿来。
那颊边的一对小梨涡,笑起来时如同盛了一勺蜜糖,无辜又可爱。纵然她不喜欢四妹妹,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的相貌,男子见了绝不会生出恶感,甚至会多些怜爱。
那她的夫君,是否也情不自禁地对她有了好感呢?
这种可能让陈阅姝指尖发颤。
“原来您已经都想好了。”她撑起身子坐起来,平视着男子的视线,语气忍不住带着嘲讽:“倒是妾身多思多虑了,国公爷心里一向是有成算的。”
周绍一愣,脸色就沉了下来。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疑心她和他妹妹早有私情?
他本不必非要答应陈家,如今应了,也是看在妻子的情面,为体弱的独子考虑,分明是她提出来的,又何必如此作态!
他气得抬脚便往外走,脚步都没有停一下,屋子外候着的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黛眉等人立刻就进了屋,便见夫人伤心欲绝地哭着,也不知和国公爷争吵了什么。
陈阅姝说罢,心里也不是不后悔。
她心知周绍不是那种人,否则她当年也不会在他身上寄托太多情意——不管是祖母还是母亲,教导她的都是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丈夫纳妾便纳妾,无非是为了子嗣或者美色,上不得族谱的东西,又何必同她们计较。
可周绍新婚那几年待她极好,她这才生了妄念,想着若是她肚子争气,也许可以不给他纳任何房里人,谁知道,她竟整整五年都没有好消息。
婆母襄王妃为这事气病了几次,她硬是不肯正面答应,直到婆母越过她径直喊了周绍去,将他身边两个伺候的丫头抬成了通房,而周绍并没有反对,她才知晓,两人之间并没有这种默契。
原来他也是想要纳妾的,之所以不说,大抵是等着她先装贤良地开口。
此情此景,就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年纳钱雁芙和丁琼玉的时候。
那位早逝的钱姨娘,生得千娇百媚,被给了通房的名分后很快就有了身子。
当时她就想,周绍分明很喜欢这个书房里为他红袖添香的丫鬟,却偏偏压着不说,也冷眼看着她出于嫉妒时不时对她的敲打,直到这时,才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叫她看清了现实。
那这回呢,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分明早就相中了四妹妹,却装出敬重她的模样,硬要逼着她先开口,好全了他的名声。
换了旁人,也就罢了,男子本就爱见异思迁,这些年她多少也明白了。
可偏偏是陈阅微。她嫉妒了一辈子的陈阅微。
小时候很多事情,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有许多东西,妹妹招招手就能得到,她却怎么也求不得。如今,这偌大的国公府和出色的郎君是她费尽心血多年经营来的,也要被她招招手就拿到吗?
想到这些,陈阅姝就泪如雨下。
有人却在此时拿着帕子擦拭她的眼泪,指腹上生着习武造就的老茧,划过她的面颊时粗糙得让她的脸生疼。
她呆呆地抬眸,便见方才盛怒而去的人又折返,表情又怜又怒又无奈地望着她。
他挥挥手,让下人下去。
坐在她的床头,长叹息了一声:“元娘,我心中的正妻只有你一人。除了你,旁的人在我心里,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