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琰点头,“不用特地赶回来,这样兴师动众的,我心里过意不去……”
“傻瓜。”宋洹之揉了揉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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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洹之一直没走,午后陪着祝琰吃了顿饭,又亲自扶着她在院子里走动消食。
春末夏初,阳光正艳,淡青的窗纱上蒙着一层金色的柔光。
祝琰躺在那片光色里,枕着宋洹之的腿午睡。
她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又有他这么个存在感极强的人守在身边,闭着眼睛换了好几次姿势,总是难以入眠。
宋洹之左手撑在炕几上支着额角,右手捧了本卷宗在瞧,目光不曾落到她脸上,却仿佛什么都知道。
“睡不着?”
祝琰闷闷“嗯”了声,“光太亮了,也不困……”
“方才是谁说累了,想休息?”
方才——脸颊上腾地燎起一团火,烘得雪白的腮边染了红的颜色。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说着话的间隙,或是偶然对上目光,就容易擦出叫人脸红心跳的火花。他喜欢亲吻她的唇,细细密密,久不忍分。
祝琰害怕他进一步,只能推说疲倦。
瞧他如此,晨早祝夫人说的那番话就不受控地占据了心神。
“洹之。”
她犹豫片刻,决心不要折磨自己。
“你想不想,在屋子里摆个人?”
宋洹之顿了下,蹙眉道:“摆什么?”
“我听人说,旁的人家妻子有孕,会安排通房妾侍服侍郎君。”
她轻抬眉眼,注视他的面容,“我不懂这些,也不知你需不需……”
他伸手揉她的眉心,“你是为这件事愁,才动了胎气么?”
祝琰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是。但你们男……不是……会想……”
她没试过与人讨论这档事,连耳尖都红透了,斟酌着用词不知该如何说明白。
宋洹之由得她窘,瞧她故作镇定地跟自己分析男人的需求,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放心,我有分寸的,我知道你紧张孩子,我跟你一样的在意——”
摊开手掌覆在她腹上,温柔地抚摸,“有别的法子……也不是非照平常那样……”
黏糊糊的目光落在祝琰面上,她根本不敢去瞧宋洹之此刻的表情,更不敢去细听宋洹之口中说的那“别的法子”是什么。
“你莫非信不过我么?”成婚后发生一连串的事,他同她在一起的时光委实不算多,又有那么长的时日她不愿他靠近自己,他这样克制,她应当比谁都清楚才是。
祝琰叹了声,偏过去望着窗屉里渗来的光,“我不知道……我心里乱的很,讨厌自己,什么都放不下,什么都在意,一点都不干脆,不洒脱,比不上姐姐那么爽利,比不上母亲那么沉稳……”
在祝夫人面前,明明还十分干脆的拒绝了对方的好意,警告她别来插手自己的生活。可转过头来,不知为何,跟宋洹之说这些的时候,就突然难受得不行,甚至有些委屈,有点想哭。
骤然而来的矫情令她厌恶自己,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更说不清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洹之手掌顺势落在她的脊背上,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抚,“没有的,你很好。你难受,是因为你同我一样,不喜欢咱们两个之间掺进来别的人,是不是?我不需要通房侍妾,也不用你委屈自己来迁就我,我喜欢的就是你本来的样子,与你在一起时觉得很心安,很舒服……哪怕什么都不做。”
“也多给我一点信心,别把我想的那么不堪,旁人如何咱们不必管,你就是你,我就是我……”
他声音很轻,像拂在心头的羽毛,撩拨着,轻慰着,祝琰蜷缩在他怀抱里,几点泪珠洒在席上。
过了不知多久,她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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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后的祝琰,发觉自己情绪变得十分不受控。
有时同人说着寻常的话,就容易突然激动起来。
尤其是在与宋洹之独处的时候,这种情况格外频繁发生。
她尽量控制着,却很难控制得住。
她变得小气,易怒,爱哭。
明明不值得落泪的小事,总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周围的人都告诉她这是正常现象,怀孕不仅会导致身体上发生变化,就连胃口、喜好、想法、情绪也会随之转变。
宋洹之倒觉得这样的日子挺新鲜的,能吵能闹,能哭能笑,远比不说话、不交流冷脸相对要好得多。
孕中的祝琰更像个寻常的年轻女孩子,口味挑剔,会发脾气,生气的时候也十分难哄。
两人之间的讨论交谈都多了起来。
会相互分享小时候的糗事,会说到各自的家人,会剖白自己的想法。
也会天马行空的,畅享孩子出生后的模样。
至于宋洹之说的那种,“其他的法子”,约莫在两个多月后,祝琰才真正的见识到。
五个月的胎基本已经坐稳,连大夫也暗示过,只要小心一些,即便同房也不碍事。
但宋洹之不敢冒险,这些日子以来,在床边加了矮榻,他怕夜里睡熟了不经意,碰撞到祝琰的肚子。
这晚回来时,祝琰正在沐浴。天气日渐热了,湿漉漉的头发散着潮气。
她身上水珠没拭干,寝衣薄薄贴在皮肤上。
滋养数月的身段比往时丰腴些许。
宋洹之能忍,却到底不是圣人。
他将她抱到床里,拥在枕侧不想再回那张榻上。
抱着吻着,渐渐便收止不住。
祝琰紧张又害怕,小声喊他的名字。
抵在他肩头的手被攥住朝下去。
她仰起头轻声惊呼。
……
柔软的掌心被烫了下,她脸红的像要滴血,别过头去不肯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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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稳的过着,内宅里诸事理顺了,祝琰偶然翻翻账,找来几处管事过问一二,家里的事务倒没有明显的荒废错漏。
今年太后的千秋宴将要大办,弥补去年没能宴请朝臣的遗憾。
听宋洹之说,皇上要在这回的宴上立储。
眼下除却之藩的荣王,符合储君条件的人选只有赵成。
前些日子朝堂上吵翻了天,或言荣王襄助铲除反贼有功,或言太子遗孤身尊位正,祝琰听宋洹之隐约透露的意思,皇上的首要人选,可能就是赵成。
距离年初的那回游宴,已经半年余没再见过赵成。
祝琰给徐澍做新衣新鞋的时候,会给他也送去一份。
听说他高了、壮了,身体比从前好些。
也只是听说。
千秋宴那日,祝琰因有身孕没能入宫见礼。
她陪宋老夫人在佛堂抄经,沐浴在沉香轻雾中,落笔誊写清心咒。
窗外大雁飞去,掠过宫城上空。红色宫墙之上焰火漫天,明黄色的帛卷被人张开,在喧闹中选定了大燕下一任的君王。
同时被定下身份的人,还有乔家长女乔瑟。
——三年后成婚,钦选为皇太孙妃。
第87章 龃龉(乔、瑜)
乔家这阵子忙个不停,乔翊安在外头日日有宴,不是这家邀,便是那家请。乔瑟瑟年方九岁,便是三载后入宫,也不过是个十一二的孩子,皇帝在众贵勋里单单挑中这么个小娃儿入宫,可见对乔氏的倚重。
这事来的猝不及防,祝瑜这边没半点准备,家里头尚还没从这惊人的消息里缓过神来,外头来打探消息来道贺的人就到了。
乔翊安这些日子几乎夜夜不回家,偶然遣小厮回来,也是找账上要钱要物,银子散的比从前还厉害。
祝瑜白日里头宴客,晚上回来跟几个管事娘子对账本,没几日就累得病了一场。
前些年她难产亏空伤了根本,补药有一顿没一顿的吃着,自己又要强,不肯给外头瞧出端倪,只贴身的人才知道内里虚空得厉害。
夜里婢子侍奉吃了药才睡下,就听外头一阵喧闹声响。外头守门的婆子进来回话,“大爷回来了,才被夫人唤过去问了几句话,正往这头里走,迎面又遇上隔院的文姨娘,正是那头在吵嚷。”
祝瑜抬腕按着额角,朝她摆摆手:“再有这些事不必来回,落锁,这个时候了还留门给谁?”
话音未落,就听得一声熟悉的嗤笑,“大奶奶好大的脾气,连我也给关外头?”
乔翊安扶着小厮的手,摇摇晃晃从外头跨入院来。几个婢子忙迎上去,从小厮手里接过人来搀扶入内。
祝瑜身上懒懒的不愿起来,半卧在床里冷笑道:“她们好些日子没见你,自然惦记得很,你在那头陪上两日,也是本分。”
乔翊安洗了脸换了衣衫,缓步踱近床畔在她身边坐了,“只她们惦记我,大奶奶你呢?”
祝瑜翻了个身,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左右已有了许多惦记你的人,乔世子还不足?未免也太贪心。”
乔翊安笑了下,凑近床里半躺下来,声音放得低缓些,“这些日子事忙,给外头那些人缠住,回不得家,你不惦念我,我却是惦念你的。”
伸臂把人捞到身边去摸领口,凑近了嘴唇去寻她的嘴唇,鼻端嗅见一抹熟悉的苦冽清香,不由动作一顿,“吃了药?老毛病又犯了?”
祝瑜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衣裳,缩到床里坐起身来,“你好好的说话,别动手动脚。”别过脸去,声音凉凉地道,“我身上不舒坦。”
乔翊安眼底深浓的雾色散了些许,手臂枕在脑后眯眼斜睨着她,“累着了?事出突然,是父亲那边定了的,只找我去随意问了一句,我又岂能说个不字。皇孙你是见过的,模样人品都过得去,比瑟姐儿大两岁,年纪也相宜。早些入了宫,有了出路,也免你些操劳功夫。”
祝瑜冷笑一声道:“世子爷别说得好像是为了我,您亲闺女将来要做国母,那是您们乔家的尊荣,与我有何干?我不过是个娶进来伺候人的,比那些个粗使婆子好不到哪儿,细说起来还不及隔院那几个有福,少说她们不必为了使几个银子为难。”
边说,边把摆在床边的账本掀出来扔在乔翊安身上,“世子爷在外风流快活,自在得很,又何必回来徒惹彼此不高兴?”
乔翊安本是一脸笑意,给她曲解顶撞几句,眉间不由添了几分恼,他把账本拿过来随意翻了两页扔在一边,抬手握住祝瑜的手腕道:“瑜娘,瑟姐儿是你带大的,她有了好归宿,你不高兴?乔家的尊荣,与你无干?好好的日子,你非要说这样的话寒大伙儿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