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州这些日子,她几乎夜夜睡不好,过往的回忆和对祖母的担忧不时折磨着她,要凝神静听着外头的动静,怕万一有什么突然状况赶不及去寿宁堂……
她实在太累了。
宋洹之望着倚在自己怀中熟睡的人,她比来海州前又清瘦了一些,长长的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落下蝶翅般的阴影。
浅红的嘴唇略显干燥,轻抿着。
他抬手,拇指柔柔落在上面,似有若无地捻了捻。
环住她腰肢的手微微收紧,令她更贴向自己。
这样拥抱的时候,心里会生出几丝隐秘的欢喜和满足。
对宋洹之来说,这种感觉很新鲜。
原来男女之间不止肉身情-欲,这样简单的陪伴眷恋也同样令人着迷。
他很喜欢看见,她不带任何防备地枕在自己怀里的样子。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下一个停驻的目的地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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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雨季的关系,回来的路程走得比去时久。
回京那天是四月初三。
京郊的杏花和海棠都开了,姹紫嫣红点缀着山野。
祝琰这天睡得格外沉,宋洹之几回想喊她瞧路边的景色都没忍心。
直到进了城,喧嚣的人声惊醒了祝琰的梦。
“到了?”
她揉着眼睛问身边的人。
宋洹之倚在车壁上,张开清明的眸子,笑望着她,“前头就是广平街,泽之来接我们了。”
祝琰有些诧异地掀开车帘,瞧见记忆里熟悉的景色,和车外骑马跟随的宋泽之。
“怎么没喊我?”连声招呼也没打,多失礼呢。她虽是嫂子,也不能这样托大。
宋洹之轻笑了声,抬手替她捋了捋鬓边的头发。“瞧你睡得好,特地吩咐他们小声些,别来吵你。”
“睡得好么?”
祝琰抚了抚腰后,“还行,背后有点酸。”
“车上躺着不舒服,回去再睡。”他握住她的手,轻声问,“回来了,要不要着人告诉岳母和姨姐一声?”
祝琰摇摇头:“等两日吧。”她觉得好疲倦,这时候不想见人,尤其不想见她那个爱抱怨的母亲祝夫人。
祝瑶的婚事没能在祖母丧礼前完成,母亲定然满心满口的埋怨。
“姐姐那边,我到时候叫洛平去说一声,二爷就别管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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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嘉武侯府,自然又是一番兴师动众。
宋友卿和沈氏夫妇也过来了,向祝琰道了“节哀”,又说了不少宽慰的话。
嘉武侯夫人拉着祝琰的手坐到自己身边,“瞧这小脸越发瘦了,路上辛劳,受了不少罪吧?脸色也不大好,这些日子什么都别管,好生歇着。今儿原本族里你几个婶子要过来,我没应承,想你们夫妇二人走了这些日子,路上吃不好睡不着的,别叫那么多人来闹腾,待会儿用了膳就快回去歇着。”
果然晚膳后,祝琰就被再三催促着回到蓼香汀,宋洹之去见了嘉武侯,又同幕僚们简单了解了些落下的公务,回到院子里时已是戌时。
祝琰还没入睡,慢悠悠地泡了澡,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在同张嬷嬷对账。
宋洹之没扰她,这些日子她情绪起伏大,为祖母过世伤怀,叫她有些事忙,也好过成日的沉浸在悲伤情绪里头。
他自行去沐浴更衣,拿了本书靠在床里瞧了阵。
外头张嬷嬷刚走,祝琰还没进里室,就见个小丫头掀帘进来,说祝家夫人身上不好,喊二奶奶明早回去瞧瞧。
雪歌出去打点了丫头,在外跟梦月小声嘀咕:“太太也太心急了些,奶奶才回来,路上累成什么样儿,她也不心疼……”
梦月朝她打个眼色,朝屋里指了指,压低声音道:“二爷在呢,别瞎说。”
这些日子祝夫人六神无主,老夫人一去,祝至安的职务就不得不停,他又不是什么能臣要臣,不存在什么“夺情”的可能,大概率要丁忧满三载。他这个官做的本就摇摇欲坠,再这么停职三年,再起复时只怕早就杯冷茶凉,变了天了。
祝琰和宋洹之并头躺在枕上,总算回到熟悉的环境,躺在自己的床上,本该疲累不堪的两人却都没有睡意。
祝琰轻轻唤他的名字。“洹之。”
黑暗中伸过来一只手,摩挲着将她拢在怀里。
“我这些日子,好像不大对劲。”
她声音很轻,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说自己的猜测。
宋洹之倾身坐起,覆过来捧住她的脸。
“怎么不对劲?哪里不舒服,还是,心里不痛快?”
祝琰摇了摇头。
“都不是。我……”
她拉住他覆在她腮边的手,移至自己的小腹上。
“我怕你太紧张,在路上没有告诉你。”
他手掌触到温软的肌肤,听见这句,骤然顿了下。“你是说……”
“嗯。”她咬着唇,轻轻地道,“那天给祖母梳头的时候,我第一回 有那种熟悉的感觉。不是恶心,也不是难受,就是……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它来了……”
“后来我想了想,这些日子,我总是觉得腰酸,容易疲倦,起初一心扑在祖母的事上,并没在意。后来再想,这四十多天,小日子也没有来……”
宋洹之攥住她的手,“你就这样瞒了一路,太冒险了。”又有些后怕,怪自己粗心,这一路上她嗜睡憔悴,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想到那个可能,还傻傻的欣慰她肯依赖自己……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替她抚平了衣摆,将被子拉过来遮住她的肚子,“明天一早就叫大夫来诊脉,不许你再乱来了,大夫过来之前,连上院也不许去。”
他声音听来有点冷硬,带了点气急败坏。
下一瞬又疼惜得不行,捧着祝琰的脸蛋在她唇上亲了亲,“你听话,好不好?”
祝琰抬手遮住眸子闷闷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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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蓼香汀请大夫的事就传到了上院。嘉武侯夫人很紧张,这么久不见儿子儿媳,一路往海州去那么远那么久,还不知路上怎么受罪。忙打发了身边的韩嬷嬷去探消息。
过得不到半个时辰,韩嬷嬷带着满脸笑意回了来,尚未进院便一叠声呼道:“夫人,夫人!”
嘉武侯夫人本就悬着心,听见她一路这么喊,不由越发焦急,起身迎着她问道:“怎样?是洹之还是他媳妇儿,身上怎么不好?”
韩嬷嬷瞥了眼屋里服侍的众婢,意识到自己一时高兴忘了形,亲家老太太刚走,便是喜事也不宜太过张扬,压低声音道:“是二奶奶,有身孕了!大夫说已经两个多月!”
嘉武侯夫人身子一晃,“你说真的?”
这一年多来,家里发生了太多事,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彻骨哀伤。
没想到这么快,祝琰又能有……
曾经家里盼着有个新生的孩子,盼了那么多年都不成,她几乎都不敢再奢望。
韩嬷嬷扶住她的手,跟着她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红着眼睛道:“夫人,这是天大的喜事,您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儿,眼前二奶奶的身体,跟她独自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呢……”
一句话提醒了嘉武侯夫人,“对,你说的对。”
她坐回炕上,扶膝道:“如今胎还未稳,先别声张,二奶奶那边,饮食上要注意些,你亲自去吩咐厨房,按着太医上回说的禁忌,给二奶奶调理饮食。补品要跟上,一日断不得。对了,洹之呢……去把他喊回来,叫他少往外头跑,多陪陪二媳妇儿……”
韩嬷嬷笑道:“二爷就在院里呢,哪儿都没去,比您还先知道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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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香汀里,祝琰被迫躺在床上,刚喝了一大碗补药,就被勒令不准下床乱走。
她哭笑不得地望着张嬷嬷,“您别这么紧张,我真的不打紧。”
正说着话,宋洹之掀帘从外进来,方才的话都听了去,抿唇笑道:“我正愁拿她没法子,有嬷嬷管束着倒好。”
祝琰嗔怪地剜了他一眼。
宋洹之挥退了屋里服侍的人,走到屏后宽衣,声音隔屏传过来,“我叫张管事跟玉书走了一趟,请了个大夫给岳母瞧病,倒是不打紧,只说是忧虑过多,开了几幅宁神茶。跟岳母那边告了罪,说家里有事绊住,过几日再去探望她老人家。”
祝夫人本就是装病,他倒好,还大张旗鼓的叫大夫去瞧。
这人看起来寡言清冷,心里坏主意倒不少。
祝琰坐起身,有些发愁地道:“这回母亲格外紧张,喊韩嬷嬷亲自来盯着饮食,屋里又有张嬷嬷带着人严防死守,我连屋子都走不出去。”
“二爷,你跟他们说说,别把我当犯人一样看着行不行?”
宋洹之换了寝衣从内出来,坐在床沿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别说母亲紧张,就连我也……时时刻刻牵挂着。”
他攥住她的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阿琰,你委屈几日,大夫说,虽你身子骨算不错,但路上这么折腾,到底有点伤胎,要养一段时日才行。”
“我答应你,等过了头三个月,你想去哪儿,只要不是危险的事,我都陪着你去,她们若来拘着你,我替你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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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补一章
第85章 惊胎
园中花树纷繁,又有了往昔鲜妍活泼的生气。
才走近上院,就听见内里传出的笑声,几个侍婢守候在廊下,瞧见梦月扶着祝琰进来,纷纷凑上来行礼。
“乔夫人跟大奶奶来了,正说起二奶奶呢。”
瞧婢子们脸上带笑,殷勤不已的样子,祝琰知道,此刻屋中的话题,必然关于她的肚子。
想到此,不免脸上微微发烫。
侍婢打了帘子,通报“二奶奶到了”,屋中迎出来一人,浓紫织金褙子,石青绣牡丹裙子,正是祝瑜。
对方朝她挤挤眼睛,视线果然落到她的小腹上,伸手将她搀扶着,亲热地将她带到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