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风波(宋泽之许氏等)……
宋洹之归来的时候是傍晚,冬日的残阳只留一隙深浓的余晖渲染在地平线上。
院子里又静又暗,小厮们正搬梯子站在檐下准备点灯,幽思堂的院门被咚地一声撞开,宋洹之寒着脸,一把提住宋泽之的衣领将他贯至院中。
“去洗漱。”
他简单的令道,眉头紧蹙,就连玉书和玉轩也不曾见过他对宋泽之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玉轩张了张嘴,到了唇边的话被这寒凉的语气激住。
茶室中等候的人在刚刚点燃的灯火之中站起身来。
宋洹之没料到祝琰和许氏会在这儿。
旋即忆起,自己找到人后先遣了玉轩来回话免叫家里忧心。
许氏已经等了五日,听说有了宋泽之的消息又如何肯走,央了祝琰特来院子里陪她一同等着……
宋洹之握拳凑唇咳了一声。
宋泽之难堪地瞥了眼许氏,攥住衣摆想要整理好衣冠。
“泽之……”许氏望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面容憔悴的年轻人,实在无法将他和自己那个神采奕奕风度翩翩的未婚夫郎联系在一起。
“究竟发生了何事?”许氏上前两步,宋泽之知道自己此刻形容狼狈,又如何敢靠近,当即退后数许,求助般望向宋洹之。
“先去洗漱。”宋洹之重复了一遍。
这短短四个字,对宋泽之来说仿佛是种解脱。
他朝许氏投去个歉疚的眼神,快步绕过她进了房内。
玉书忙吩咐人去备水。
**
正厅里,宋泽之狼吞虎咽地扒着碗里的饭,不时抱起茶壶灌一大口清茶。
祝琰担忧地望了眼宋洹之,见他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屋子里气氛冷凝至极,这么僵持不是办法。上院那边还等着这头的回话,再不去给嘉武侯夫人请安,只怕就要派人过来寻了。
“我先劝宝鸾妹妹回去了,她担忧了好几日,没怎么合眼,叫人给她煮了宁神茶喝了才去。”
宋泽之扒饭的手一顿,红着眼睛低下头,“谢谢二嫂替我照顾她。”
祝琰点点头,“你慢慢吃,不着急。”
宋泽之瞥了眼侧旁的兄长,将手里快见底的碗放在桌边。
“二哥……”
宋洹之闭了闭眼睛,“你准备如何跟母亲、跟许氏交代你安置在客馆里的女人?”
祝琰有些吃惊,下意识掩唇望了眼宋泽之。
她与宋泽之虽见面不多,但对方一向行止端方,又与许氏情谊甚笃,无论怎么瞧,也不像会在男女之事上犯糊涂的人。
宋泽之抿住唇不吭声了。
祝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也不好多置唇舌,见气氛僵绝,只得道:“母亲那边兴许已经等急了,不若先想想如何应付眼前?”
宋洹之别过眼,冷哼一声,总算没有再逼问下去。
宋泽之站起身来,抚了把脸。
“我去见母亲。”
“兄长放心,我不会让母亲跟着挂心,外头的事我能处理好,求您暂别跟母亲提及了。”
说着,还瞥了眼祝琰。
——意思不言而明,也希望祝琰不在许氏面前多嘴。
宋泽之整了整冠带,提步朝外走去。
祝琰慢一步没有跟上,目带疑惑地望着宋洹之。
**
宋泽之是如何搪塞过嘉武侯夫人的,祝琰并不知晓,她与宋洹之跟到上院去时,里头已是言笑晏晏的一片和煦。
夜里回到蓼香汀,夫妇二人背身各睡在一侧,各自想着心事。
祝琰望着帐顶缀着的明珠反射出的莹润幽光,低声开口,“不若,明日我去见见那位?”
宋洹之抬手捏着鼻梁,心口一阵阵紧缩般的绞痛,“你别理他,他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叫他自己去处置。已经及冠的人了,这么点事都平不了,还指望他成什么大器?”
祝琰回身抚了抚他的肩膀,“二爷别这样说,泽之对宝鸾如何,大伙儿都是有眼瞧的,想必里头有苦衷,二爷是个男人家,对付人一个小姑娘也不像话。等我见了人,再慢慢计较。”
她想到这几天许氏为宋泽之的安危忧心的模样,不由替她难过。方才见面,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想问,却生生忍住,怕他为难,怕他在兄嫂面前拉不下脸面。许氏一句抱怨和吵嚷都没有,顺从地被劝回去了。
宋洹之握住祝琰的手,额头抵在她的额上,“又要辛苦你……”
祝琰苦笑:“我是二爷的妻子,泽之的嫂子,责无旁贷。再说,我不单为泽之,也为宝鸾。”
宋洹之把她揽在怀中,轻吻她鬓角,许久没再说话。
**
次日一早,祝琰备车去了一趟南棠里。
那是宋家一处别院,长久没住人,只留两个婆子负责洒扫守门。
街角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路边,瞥见祝琰的车走远,里头的人掀帘露出脸来,“跟上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城南。
跟在祝琰车后的亲卫很快发觉了后车的动向,玉轩靠近车窗,向祝琰回禀:“奶奶,有辆没有徽纹的马车从出府后不久就一直跟在后面。”
祝琰点点头,吩咐道:“绕一圈,去香梧馆。”
香梧馆是间茶铺,嘉武侯府在外经营的产业。马车停在茶馆门前,祝琰扶着梦月的手下了车,回过身来,朝玉轩吩咐,“把她请过来。”
片刻后,玉轩将面容憔悴的许氏带到了祝琰面前。
祝琰手里捧着帐册,含笑与她寒暄,“这么巧,许妹妹来买茶?”
许氏知道自己行踪已露,当下也不再装模作样,她上前握住祝琰的手,哀声道:“我知道泽之有事瞒我,如果真是路上车子坏了,包袱丢了,他根本用不着避着不敢瞧我。我同他从小在一块儿,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不了解吗?二嫂今儿一大早出门,绝不是来茶庄看账这么简单,泽之到底瞒着我什么,二嫂要帮着他一块儿骗我吗?”
事情究竟如何祝琰自己都还不十分清楚,宋洹之是个大男人,大抵也不好过问弟弟的私密事太细,如今只大略知道,回京的路上宋泽之的马车出了岔子,随从小厮尽数走散,他和同行的一个姑娘又一块儿给山匪绑了,是宋洹之出面将人救了出来。
那姑娘要死要活不肯离开宋泽之,说几日来一同被困在一间房里自己名声全然毁了,要宋泽之务必给她个交代,否则眼前只余下死路一条。
对方是什么性子什么情况都还不知道,万一见到许氏知道她是宋泽之的未婚妻,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祝琰实在不敢想。
她搂住许氏的肩,轻拂道:“宝鸾,你可愿意信我一回?”
许氏转过来,困惑地望着她,“二嫂,我……”
祝琰柔声道:“事情究竟如何,咱们都还不清楚,泽之他脸皮薄,又怕激怒他哥哥,有些话他不好说。我今日先去探探路,了解一下内情,你等着我带消息回来好不好?”
许氏怔怔掉下泪来,摇着头道:“二嫂,我不瞒你,我单是想到宋泽之他有可能对不起我,我就、我就……”
祝琰拍了拍她的脊背,温柔地安抚着她,“不要往那些坏的方向去想,你了解泽之,了解他的为人,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咱们先努力尝试着信他、帮他,好不好?”
许氏埋头在她肩窝,忍不住哭出声来。
“二嫂……”
外头风雪如旧,冷如刮骨。车帷掀开,祝琰独自坐入车中,她垂眼淡淡吩咐,“走吧。”
许氏站在茶馆厢房窗边,含泪目送她的马车走远。
**
宋泽之睡到晌午才醒来,他脸色很不好,夜里频频发噩梦,眼底透着淡淡的乌青。
睁开眼睛,见纱帐外头坐着个熟悉的人影。
杏黄袄翠蓝裙子,歪梳着云鬓,耳朵上细长的米珠坠子点着一颗指甲大小的水晶,随着斟茶的动作滴溜乱晃。
他哑声唤她的名字,“宝鸾。”
阳光从窗纱外透进来,照着她姣好的侧脸。
“你醒啦?”
许氏端着茶,袅娜地走到床边,将刚斟好的那杯茶递到他手里,“渴不渴?喝点儿吧?”
宋泽之撩开帐子,接住茶盏却未饮,抬眸柔情地望住她的脸,“宝鸾……”
许氏垂下眸子,轻轻抚了下他松散的衣带,“瞧你,还不快起身换件衣裳来?”
他眼眸发涩,强忍住眼底的泪意。
一手扣住茶盏一手攥住她的指尖,“宝鸾,我好想你。”
许氏瞥了眼外头,好几个侍婢在帘外立着候命,等待服侍宋泽之洗漱。她脸一红,小声地道:“先起身换衣裳,洗洗脸,再来说话。”
宋泽之点点头,抬腕擦去眼角的泪花。
许氏背转身走到窗前,迎着和暖的阳光,眼底却一丝温度都没有。
她和他之间,不再是无话不说无事不晓的透明。
他心里竖起一道屏障,用谎言堆砌起高墙,将她推隔在另一边。
但二嫂说,事情如何还不分明,先给他时间,给他机会,等他分辩……
她不知道这样到底对不对。
从小到大,她从未怀疑过宋泽之的品行和他对她的感情,如今却忽而有些不敢信了。
**
祝琰坐在静厅里,已经等待半个时辰。
梦月脸色很不好,一再想派人去催促,被祝琰使眼色给阻回来。
雪已经停了,外头日头高照,坐在温暖的室内,叫人有种正逢春日的错觉。
潘柳儿站在帘后,沉眸打量着厅里坐得笔直的女人。